这话说得极是,但是凝心仍然不满足。她常常幻想着,能够找到一个与自己共度一生之人,白首偕老。然而现实却不允许,她踱步到掬尘阁,看着惨白的藕塘,不禁感慨万分。恰好被浇花的菱角看到,遂把她请到了阁中。
此时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木槿,见了凝心,便行礼问安:“公主难得来咱们阁中,怎么今儿倒是有了空闲?”凝心边上前看着木槿手中的活计,边说道:“我心里正烦闷呢,想找姑姑说会儿话……姑姑这是做什么呢?”
拿在凝心手中的是一件厚实的披风,上面还密密的缝着一圈儿绒毛。雪白雪白,指月复划过,细腻柔软。“倒像是兔毛,”凝心笑道,“怎么姑姑还这么用心,做这披风?宫里的制衣坊不是有现成的,姑姑又费神做这个。”
旁边的菱角听后,笑着对凝心道:“公主还小,自然不知其中的缘由。”说。着便捂着嘴笑,一时之间,凝心才明白过来:“凝心明白了,可是姑姑心里想的那个人,他是否也在想着姑姑呢?”
都一个月了,还没有他的消息,菱角和梨蕊她们都不肯说,坤宁宫哪里也没有半点儿消息。魏王府上更是大门紧闭,她几乎快要崩溃了。不过她还是相信,他总有一日,回来到自己身边的。
见木槿出神儿的样子,凝心便知自己是出言不对,正要安慰木槿,却见秋桐馆的柳絮走来,说道:“奴婢叩见凝心公主,瑾姑姑……我们公主想要见姑姑一面,不知姑姑此时能否抽得出空来?”
进宫这么多年的柳絮,也算是学会了说话,她不再跟着雪吟胡闹,而是学会了在宫里谨言慎行。凝心见木槿这边很忙,便笑着辞别了。木槿才跟着柳絮走,一路上问了雪吟,这几日的行动和饮食。
等见了雪吟,木槿才大吃一惊。她本来以为,还是先前的那块儿血玉造的孽,不过现在看来,雪吟的情况还真是严重。“请了御医么?”木槿头也不抬的说道,柳絮回道:“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望姑姑……”
“糊涂丫头!”木槿怒了,“你主子都病成这个样子,你怎么还不知去请御医?”柳絮听罢忙忙的去了,是那个女御医徐大夫。细细把了脉后,徐大夫摇着头道:“还请姑姑奏明陛下和娘娘,为公主准备后事吧……”
怎么连诊断都没有,便要准备什么后事,谁知徐大夫笑道:“你们也真是胡闹,江城公主已经死了,还要微臣来做什么?诊断一个死人,为她开药方么?”这怎么可能,木槿不信,柳絮也不信。
但是看着颜色雪白的雪吟,木槿颤抖着手指,放在雪吟的鼻子下模了模,却又忽然收回了手。“公主她……”木槿感受到的,是冰凉的气息。她知道雪吟已经死了,徐御医说的没错。
榻前的柳絮哭个不住,木槿又问起徐御医,雪吟的症状。可是徐御医却皱着眉头道:“还真是奇怪……”说着眼睛看向柳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木槿见状,笑道:“她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你只管说就是了。”
这徐御医才说道:“看公主的症状,像是砒霜中毒。”怎么会中毒,宫里怎么会有砒霜。不待木槿问明白,柳絮便站起身,指着徐御医说道:“你胡说!我们家主子的饭食一直都是我负责,我从未给离开过半步,难道有人下毒不成?”
这件事儿目前尚无定论,也不能确定雪吟是否中毒。于是木槿说道:“你们先别争论,等把事情上报坤宁宫,看娘娘如何定夺。”说着便命菱角在此看守,自己同徐御医往坤宁宫而去。
一路上,徐御医见此处无人,便说道:“姑姑,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你直说无妨,”木槿见她的脸色不大好,徐御医继续说道:“奴婢看公主的面部颜色发青,而且皮肤有月兑水症状,指甲竟是青紫了许多,这显然是慢性中毒而亡的……奴婢敢问姑姑,公主的饮食都是谁负责?”
御药房里,此时人人自危。潘姑姑是这里的管事,她手下另有采办药材的王掌司、拣选晾晒药材的陈掌司、熬煮药材的贾掌司、查看火候的花掌司,等几位掌司,每房掌司手下,分别有六名宫女负责。她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如今宫里的江城公主,忽然被查出是砒霜中毒,她们御药房自是月兑不了干系。所以霍皇后首先要司刑房的金雀,从御药房查起。说起金雀的断案能力,木槿也不得不佩服。上次查出未央的珠钗,已经是一大功劳了。
可是如今的范围极广,还真不好着手。金雀同杜鹃把御药房的掌司与各房掌司叫来,并说了一番道理:“你们身为宫中御药房管事,自然清楚这件事儿的利害关系。我只想问问,这砒霜咱们宫里到底有没有?”
为了维护大家,潘姑姑笑道:“金姑姑这话也不该问,姑姑想想,砒霜是一味**,咱们御药房里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可是金雀却冷着脸道:“可是据我所知,这砒霜若是经过提炼,就可以制成灭虫制剂,对花木事极好的。”
“金姑姑这话就不对了,”拣选药材的陈掌司道,“既然如此,那应该是去找司苑房的棠姑姑才是。”“你们我都是要查的!”金雀说道,“杜鹃,你派人把守着御药房各出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随后金雀又往司苑房而去,她十分清楚海棠的为人,所以简单问了两句,也就知道了这砒霜的来源。海棠告诉金雀,说砒霜宫里是有的,不过都是少许,而且全部制成药剂,喷洒花木。“她是谁?”金雀指着那个身穿坎肩儿的丫头问。
“她是嫣然,”海棠笑道,“是刚进宫来的,就是嘴上厉害些,其实胆子也是很小的。”金雀又说了会子闲话,便辞了海棠,到掬尘阁处向木槿说明。“不用查了,是柳絮下的毒手,”金雀说道,“只是这件事儿牵扯的人太多。”
金雀的话让木槿很是疑惑:“怎么才半日的功夫,你就查了出来?比那包青天还要厉害!”那金雀听了,嘻嘻一笑:“我们家就是刑部出身,你还要我查上个十天半个月?”可是木槿仍然不信,非要她说出个理由。
一杯清茶,袅袅泛着青烟。金雀说道:“我是害怕,木槿,你也知道,这其中牵扯的太多,我怕查下去,会动摇国本……”到底是什么缘故,怎么还牵扯这么多?“先时在陆府,公主就被血玉灼伤过,”金雀道,“所以身子才虚弱些。”
“皇太子安夜辰,齐王殿下安逸云,还有雪吟公主,他们都是太祖的子嗣,”金雀解释道,“如今一个死了,一个被贬为庶民,对当朝天子的威胁就只剩下雪吟公主了。所以她的存在,是一个隐患。圣上怎么会留她?”
细细想来也是对的,宫里因为这个缘故,不知死了多少人。“我问过王掌司,她是负责采办药材的,”金雀继续说道,“她每次只是到城外的药铺中去,要一些,再带回宫里给海棠。海棠身边的嫣然,就是负责制药的人。”
御药房里不需要砒霜,而司苑房却很是需要,不过海棠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命令嫣然少制一些,够用就行。倘或不慎,就会铸成大错。“而江城公主很是喜欢鹃花,在陆府的时候也是,”金雀说道,“所以她总是吩咐柳絮去司苑房要花枝。”
要想保存好新鲜的花枝,必要砒霜制成的药剂喷洒。海棠总是亲自在鹃花花瓣上,稍稍喷洒几滴。一来可以渗透其中,二来还可保存花期。“我让杜鹃去问过潘姑姑,潘姑姑说,两个月前,李德辉曾经来过御药房。而且海棠也对我说,他还曾经去过司苑房,当时就只有嫣然当值。”金雀的话引起了木槿的注意。
那李德辉可是安怀义身边的内侍总管,他既然来过御药房和司苑房,那极有可能是安怀义想要借刀杀人。为此,嫣然才可能利用雪吟喜欢鹃花为目的,趁着海棠不在场,便多喷洒了些砒霜,才导致雪吟命丧黄泉。而这一切幕后黑手,正是安怀义与霍皇后二人,所以金雀是无法再追查下去的。
为今之计是找一个替罪羊,不然这对洛元熙是无法交代的。金雀道:“柳絮作为近身侍女,没有照顾好公主,自是要重罚。那就只有让嫣然,做带罪之人了。”于是木槿吩咐司刑房的人,由金雀带领着,到司苑房处拿了嫣然。
无论结果怎样,但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结局,只是木槿却不住的叹气:“我见过那个丫头,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忽然没了……”菱角笑道:“在这宫里这么多年,姑姑还是看不透,宫里死了一个宫女太监,谁会去在乎?”
说的也是,没有人会追查。只是嫣然的死,算是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洛元熙也辞去宫中职务,安葬了雪吟后,带着雪吟的衣冠,往南边儿去了。柳絮也挨了三十板子的杖责,拖着病体,遂元熙一起南下。
宫里的秋桐馆竟是人去楼空,不过还好有人在打理。想想当初,雪吟为了回复自己的公主身份,不惜出卖陆家,舍弃自己的养父母梁氏夫妇。风光的被封为公主,耀武扬威。而且婚礼上也是风光十足,赚足了面子。
谁又会料到,她竟会被安怀义,自己的亲叔叔所杀。全然不过是为着一个“权”字,只怕是她到死也不知道缘故吧。回想当初的风光,死后如此凄凉。“她这叫自作孽,不可活,”金雀说道,“谁让她出卖咱们陆家?也是活该!”
凉风拂过荷塘,夹带着些许寒意。夜里下了一场雨,早晨又是迷雾蒙蒙,看不清对面。木槿才刚起身,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菱角忙去开门,却是晚莹,她笑着对木槿说道:“姑姑不必起身了,娘娘吩咐说,这些日子辛苦大家,所以想则个吉日,出去巡游,皇上也同意了呢。”
本来就百无聊赖的木槿,因为雪吟的死更加伤感,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开心了几分:“我得去坤宁宫谢过娘娘才是。”“外面下着雾,而且石径处又滑,姑姑还是别出去了,”晚莹笑道,“娘娘说过,让姑姑养好身子最要紧。”
自从进了宫,木槿虽然是最高侍女,不过整日在掬尘阁里,解决一下各宫的琐事,然后到**和园子里转转,很是轻松的生活。清闲,却倒是很无聊。有时候就做些花样子,有时候去各宫娘娘处问安。
这次听闻宫里要去野外郊游,木槿自是开心不已。不过她是要负责各宫的繁琐事务,也不知道安怀义会不会让她去。菱角说道:“不如咱们去求求娘娘,娘娘待姑姑一向最好,而且姑姑又是坤宁宫身边的红人。”
“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还是做好宫里的事情要紧,”木槿边绣着绢帕,便说道,一旁的祥瑞道:“上次狩猎,姑姑不都随驾出行么,想来这次应该也不会错。”果真,有晚莹来通报,说是陛下准许了木槿的这次郊游。
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十月初了,虽然说早晨还有些暖意,不过渐渐袭来的寒气已经取代了炎炎暑热。因为天朝跟胡族部落的首领约定过,每年十月上旬,会到北部边境的天山草原处游玩,彼此增加情谊。
先前的太祖如此,而太宗帝忙着打理朝政,也只是聚过一次。安怀义初登大宝,自然会与胡族联谊,以保证北部边境的安稳。以前木槿还是丽妃身边的宫女时,就曾经听闻过,胡族人热情豪爽,能歌善舞,这次定要认识一番了。
芳草随风翻,绿浪泛新颜,马儿驰边关,相伴夕阳不成眠。营帐宛如雨后春笋,在这绿黄夹杂的草原上,搭建了起来。此时木槿也骑着马儿,在广阔的草原上奔驰,心胸为之荡漾,真是不言而喻。
胡族是天朝北部的一个部落,由他们的首领主持部落事宜。如今现下的部落首领是部族中人推选出来的,唤作沙凯文。不仅骁勇善战,而且能文能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为难得的是,沙凯文虽已年过四十,身边却只有一个结发妻子,两人恩爱有加。妻子繁娜为他孕育了五个儿女,两个儿子也都是人人敬重,受人爱戴的王子。三个女儿也生的花容月貌,如今就只有小女儿待字闺中。
马儿在草原上悠闲地吃着草,木槿则坐在草地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儿。随后赶来的菱角说道:“姑姑怎么不到娘娘帐中去,帮帮忙也是好的。奴婢听说,夜色降临的时候,就要举行篝火晚会了。”木槿却摇摇头:“心情有些不好,我已经跟娘娘说过了,你不用担心。”
听说木槿心情欠佳,菱角便知缘故:“姑姑还在想王爷?”这都两个月了,仍然是没有一点儿消息。问了魏王府邸的人,都说不知。也不晓得,是故意隐瞒,还是真的不知道。菱角叹口气,道:“姑姑也真是可怜。”
还能如何,木槿唯有走一步说一步,在这深宫度过一生了。随着夜色的降临,一团又一团熊熊烈火燃起,四周也都响起了欢快的乐声。菱角拉着木槿,到营帐中去沏茶。然后一一给各宫主子端上。
伴随着轻快的乐声,木槿可以看到,篝火旁,有一个身穿大红色戎装的女子在跳舞。帽子上雪白的绒毛在飘动,好像是一只舞动的蝴蝶,真好看。“菱角,她是谁?你去打听一下。”木槿很是好奇这个姑娘的身份。
片刻功夫,菱角便回来了:“她是胡族的伊沫公主,听说今年才刚满十五岁。”很是可爱呢,木槿笑着对菱角说道:“你看她们的公主,都可以出来跳舞唱歌,偏咱们的公主就得呆在宫里,不得出门,连夫君都见不得。”
说到这个,菱角小声道:“方才奴婢去打听的时候,好像还看见了粟墨。”那不是未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儿?”木槿问道,“难道未央公主也来了?”菱角摇头:“可是也没看到她啊,想是奴婢看错了。”
夜里的风轻轻地吹,吹动着营帐上挂着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顶好听的。月色正好,映照在茫茫草原上,木槿收拾完茶具,就来到外面,看着空旷的夜色,想起过往的曾经,伤感慨叹起来。
这时一个大红色身影走到木槿身旁,笑着问道:“敢问你可是木槿姑娘?”初次见得伊沫,木槿便觉着熟悉。那迷人的笑意,像是已经死了的春柔。不过伊沫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是可爱万分。
木槿赶忙行了礼,伊沫笑着扶她起身:“我听说你在宫里是最高侍女,负责各宫的宫女太监,这次出行,只需负责各处膳食茶点,我说得对么?”这个小公主还是蛮聪明的,木槿笑道:“公主过奖了……公主不去休息么?”
那伊沫背着手,嘟着嘴说道:“我听说父王要把我嫁到你们天朝,说什么联姻,我又不认识你们……”看着伊沫的娇憨,木槿笑了:“我们天朝乃礼仪之邦,公主若是嫁了过来,时间长了就会熟悉的。”
她点点头,忽然问道:“景贤哥哥怎么没来?”原来文景贤之前与伊沫在草原上见过面,伊沫就芳心暗许了。可是那个时候她才十二岁,景贤比她大十三岁呢。而且景贤也有两房妾室,却一直发愁,找不到合适的正室人选。
这次的情景,木槿早就猜出了八九分:“皇上让他留在京都,帮助他父亲料理政事,所以就没来。”可以看得出,伊沫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许多,她无精打采的说道:“这次出来,就是要见他的,可是他却没有来……”
又是一个单相思,木槿安慰了她几句,就把她送回了营帐。方才回自己帐下休息,只是怎么也睡不着。看着外面的明月星空,她索性起了身,坐在烛火下,继续缝制衣衫。被梦惊醒的菱角,看着油灯下的木槿还在忙活,便倒了杯茶,又给她披了一件披风。
笸箩里的衣衫越来越多,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有:外套、披风、短袄、朝服、便装、夹袄、鞋垫、棉袜。所有的这些,都是木槿在夜夜灯下的苦心之作。“王爷若是知道,定然会被感动的。”菱角看着这一针一线,不禁为木槿感到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