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见儿媳妇服软,也不再一味强逼,换上一脸慈爱的颜色,道:“再说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底下的人惹出来的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担着。
彭家那父子俩有名的一对倔驴,又护犊子,对于彭瑾这颗掌上明珠,爱护得很。他日父子办差二人归来,知道了彭瑾在诚意伯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彭家没有根基不假,可架不住彭家父子如今深得圣眷。
彭家父子俩原本都供奉在翰林院,后来因缘际会,得了圣上的赏识厚爱,奉旨编纂大齐第一部茶经——《太熙茶经》。为此,圣上在全国每一种名茶的产区,都御赐彭家一处茶园;每一处名泉,也都有彭家一家水寮。如今的彭家,可算得上是全大齐最清贵的大财主了。
这样的人家,诚意伯府固然不至于惧怕,却也=.==不能轻易开罪。
闵氏在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找两个替罪羊来替闵柔开月兑,留给彭家父子俩出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引着叔彦去后花园的人是谁。”闵氏语重心长,“碧螺身为玉娘最信任的大丫鬟,她大清早地引着叔彦去后花园,叔彦自然会误会去见人的是玉娘,这才上了当。碧螺背主引诱自家姑爷,着实可恨!”
“至于柔丫头,也是听金珠说起见到叔彦往后花园去了,这才想着在叔彦入贡院参加最后一科考试之前,把辛苦去大觉寺求来的灵符送给叔彦,保佑他科考顺利的。这份心意,可是诚意十足的。”
“再说了,玉娘怎么样昏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叔彦离开后,玉娘误会柔丫头,两个人不过拌了几句嘴罢了。都是碧螺和金珠两个怕担责任,互相推诿,一言不合打闹了起来,一不小心,把玉娘推搡到了地上,脑袋恰好磕到了石头上,才有了今日的祸事。”
“这全是碧螺和金珠两个挑唆主子间的矛盾,又害得玉娘逢此大难,合该严惩她们,以儆效尤!咱们诚意伯府,能够立身开国勋贵之家百年而不倒的根基,就在于‘规矩’二字!”
说到最后,闵氏掷地有声,似乎恨不得立刻就为自己的孙媳妇讨回公道,为诚意伯府立规矩。
崔氏心底嗤笑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也明白,这种说辞和处理对诚意伯府最好,只恨闵柔轻易月兑了身。
婆媳二人商量停当,一笑暂且泯恩仇,各自领着自己的人马离去,只留了云雾在房里伺候。
谁都不知道,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三女乃女乃彭瑾,早在方神医诊断时,已然清醒。
不过,此彭瑾却非彼彭瑾,而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缕亡魂。
躺在床上,盯着头顶花纹繁复的帐子,简方的那句仿佛粘在嘴上的“你这只不下蛋的母鸡”,鬼畜神曲似的不断重播,满满的嘲讽扑面而来,映衬着一屋子的狼藉,在天花板上垂着的大吊灯的照射下,格外地刺目。
方神医的那句“三女乃女乃的脉相看似虚而无力,却又忽而往来流利,圆滑如滚珠走盘,似是喜脉之状”,也就随之涌了出来。
彭瑾双手抚上自己的小月复,那里一片平坦,还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律动。
但或许是母子连心,彭瑾只觉得手掌下一片温暖,一颗幼小的心脏,在随着自己的血脉而跳动。
这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奇的体验。
想她叱咤职场的女强人彭瑾,为了拥有属于自己和简方的孩子,有一个完整而有爱的家,放弃了自己奋斗了七年的事业疆土,安心在家里备孕,准备做一个全职太太,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可是,上苍似乎是在故意为难她。
或许,也是在帮助她看清简方,是一个披着温柔的外衣的,多么自私的男人。
一次次例假的准时报到,让原本就因为年纪大了而仓促结婚的淡薄的夫妻情感,越来越稀少,直至被消磨殆尽,相互之间只剩下冷漠,甚至是怨怼。
直到现在,彭瑾也依然清晰地记得,自己因为打排卵针而疼得在床上打滚,因为吃了太多含激素的药物而浑身浮肿时,简方面对人工受孕也一次次失败的结果,那寒冷得如冰刀一样的眼神,还有满嘴的泼妇骂街似的脏话。
锥心的刺痛!
终于,自己鼓足了勇气,结束了这一段长达六年的痛苦的婚姻,决定开始新的的人生。
谁知老天爷又玩了自己一把。
刚走出小区的大门不远,就被人一榔头敲到了这未知的时空,成了劳什子诚意伯府的三女乃女乃。
也许是期待了太久,失望了太久,因为孩子带来的痛苦实在是太深刻,所以得知自己可能怀了孩子,彭瑾反而心情很复杂。
似欢喜。
似悲伤。
似无奈。
然而,当双手抚上小月复,感受到那里有一个小生命与自己同在时,彭瑾那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丰盈起来。
摧开天海几飞花,
烧艳东山一片霞;
不惧乌云千尺浪,
翻身我自吐光华!
彭瑾知道,那是新生的幸福感,一切都充满着初生的希望,如朝日喷涌出海。
脑海里,已经开始勾画孩子的眉眼,开始想象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相处的情景来。
“小姐,小姐?”
外头传来两声轻轻的探问。
彭瑾凭借声音,辨识出是大丫鬟云雾。
不过,现在的她脑子乱糟糟的,原主留下来的记忆杂乱纷繁,和自己原本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彭瑾一时之间也不敢多说话,免得露了马脚,便闭眼装睡。
云雾等了半天,不见帐子里的人应答,叹息一声,担忧地自语道:“老天爷保佑,小姐和小主子都平平安安的才好。”
又神神叨叨地将天地诸佛都拜了一遍,这才轻声掩了门出去。
大约是昏迷刚醒,彭瑾还有些糊涂,脑袋昏沉,竟然又渐渐地睡了过去。
掌灯时分,才又清醒过来。
屋子里的烛台上,正烛光摇曳,将映照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幽暗昏惑,迷蒙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