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嫣然照旧在泰然书房整理医书。泰然有奏折的时候便批阅奏折,没有奏折便看书。两个人都喜欢这样的午后时光,可以安静地呆一下午。
可是这天泰然却意外地没能陪她。他说昨夜李正跟他说了件事,涉及安兆雄,必须跟父皇商议一下。他嘱咐了嫣然几句,便匆匆出门而去。嫣然心中疑惑着,有事为啥上午在月德宫不说呢?但也只是心中想了一下,便放在一边了。
泰然直到夕阳西下时分才回来,十分疲倦的样子。嫣然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说父皇午睡,不能打扰,所以等了一段时间。
四个人坐在桌上吃完饭,竟然谁都不说话。嫣然心事重重,菜都不知道夹。泰然只好一次次帮她夹菜,她毫不挑剔,碗里来了什么便吃什么,完全魂不守舍。定然和靖然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望着他们两个,只觉得今天嫣然姐姐和太子哥哥都非常奇怪。
天色完全黑了,她心中越发不安,早早洗澡之后便睡了。
听见周围房间里逐渐安静下来,嫣然坐起来,从房内包裹里取出两个小瓶子,倒出里边的药粉,用纸分别包好,这是她保命的东西。又拿出一把小匕首,这是在长隆国罗定山遇袭的那晚,明朗给她准备的。因为便于携带,她一直带在身边。之后上床打坐,将无相心法又运行了两遍,感觉周身脉络畅通无阻之后,才睁开眼。
不知不觉,亥时已过,子时将到。她换上一套黑色衣衫,将匕首插入靴筒,药揣在怀里。又等了一歇,悄悄推开门。
值班的云岚云芬正在打瞌睡,她运起无相步,鱼一般滑过她们身边,来到大门口。门外竟没有守卫,或许正是换班时候,她没有多想,脚步一点,向御花园方向奔去。
御花园东南角围墙边果然有一座亭子,立在一道泉水边上,嫣然借助树木花丛掩护,慢慢模到亭子对面的假山后蹲下来,瞧着那座亭子。
亭子不大,中间有石桌石椅,可以让人坐而赏景。月色之下,一个一身淡蓝衣衫的年轻男子侧对着她,面朝祺祥宫方向站着。
她一直以为只有明朗能将蓝色穿得好看,纯粹而干净。但此刻安叶枫给他的感觉竟然也不赖,因为他身量高,那袭蓝衫在他身上便多了飘逸之气。
可惜,他的为人辜负了他此刻的皮相。
心中再三给自己打气后,她悄然来到假山尽头,从一条甬路的拐角处现身,朝亭子走来。
脚步声一响,安叶枫就转过了身,看见了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嫣然隔着泉水在他面前站定,说:“我来了。有什么事,请说吧。”
“一个人?”
“一个人!”
他足尖一点,跃到了嫣然身边,轻功竟然也不弱。他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信那个精明的太子会毫无察觉,所以,我并不打算在这里跟你度过良宵。”说罢,他将她拦腰一搂,跃上亭子檐角,足尖又一点,就到了高高的围墙上。下了围墙,他们就算出了皇宫了。暗影里系着一匹马,他将嫣然放上马背,自己也飞身上马,一踢马月复,那马便泼拉拉朝北边疾驰起来。
嫣然伏在马背上,心里在惊恐之余,还有一丝模模糊糊的好奇。她想弄清楚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七拐八绕地疾驰了一炷香功夫,马停了下来,他们出现在一条大河的河堤上。
这条河是鹿鸣河下游,在雍州被称为“沧浪江”。此刻夜风轻啸,江水奔腾,空气中都是浓浓的清冽水汽。他们脚下的江堤高耸,拍案的江水溅湿了嫣然的裙裾,却也让她的心忘了恐惧,忘了担忧,渐渐激昂起来。她迎风站着,隔着江水眺望那黑暗的远方。夜风扬起她的长发,将她勾勒成了一座风姿绝美的塑像。
安叶枫在她身边站着,说:“看来你很喜欢这里。”
嫣然点点头。在山中住久了,她对自然有了别样的理解,对高山深谷,大江大河等自然的壮丽景观深有感情。它们适合仰视,也适合孤独之人前去投奔。所以她全身心沉浸,心中的恐惧也消失殆尽。此时此地,她觉得他们应该是两个单纯的人,毫无心机的人。
站得累了,她干脆坐了下来,说:“我在山中住了很多年,知道人的渺小,自然的神奇。所以有时我宁可做山中的一只鸟,一只狐狸,或者水中的一尾鱼,也不想做人。”
安叶枫沉默了一瞬,说:“你贵为公主,又有对你千依百顺的皇帝和太子,为何心中还有遗憾?”
“或许,有的愿望并不是用来实现的,而是让你感觉遗憾的,”她笑笑,抬头看他:“说吧,你带我来,究竟想干什么?”
“你以为我能干什么?”他冷冷一笑,道:“你应该听说过我的恶名,京城之内但凡长得好些的女孩子我都有兴趣,所以没有理由放过你。”
“我以为你会绑架我,然后威胁哥哥或者父皇。”
“我正在考虑这件事,不过更想先办了你。你觉得先做那件比较好些?”
嫣然身子蜷起来,模着靴筒里的匕首。“我觉得呢,两件都算了。你想啊,若是你绑架我或者侵犯我,我必定反抗。打不过你,但是可以毒死你,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制毒吧?我身上的毒药就算毒不死你,毒死自己总不难。而一旦我死了,对你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父皇和哥哥没有了我这个软肋,你们父子将很难承受他们的怒火。我活着,只要心情好,或者还帮你做些事,比如满足你们的某些不是很过分的要求。你说对吧?”
她仰着脸看他:“还有,你带我来这地方,明明就是只想和我谈心。你非常聪明,竟然知道我别无所长,胡说八道还行。”
安叶枫脸上只是冷笑,等她说完,忽然凑过去,伸手卡住她的脖子:“你确实在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他手上使劲,越收越紧,嫣然脸憋得通红,额上青筋直跳。她后悔自己太得意了,他明明还有第三个选择,那便是直接杀了她,抛尸野地,那便无人知道是他下的手。她挣扎着模向怀里想掏毒药,他却忽然手一松,将她一推。她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不住干呕。好容易透过气来,也只能愤怒地朝他骂几句“混帐”。
安叶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如果我要杀你,你根本无法耍那些小聪明。”
“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她爬起来依旧抱膝坐下,有气无力地问,“值得你们父子绞尽脑汁孤注一掷?你看见多少皇帝能够安然而终?枉你这么聪明,也是俗物一个。”
“谢泰然才是俗物。我若是他,便不会让你呆在皇宫这种地方。”
嫣然眨眨眼:“你说对了,若不是你们制造的这些麻烦,我和哥哥隐居在山里根本就不会回来!”
安叶枫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虽是暮春,但夜风渐冷,她不禁缩了缩身子。她听见安叶枫幽幽地说:“反正人生并无它事,抢皇位玩玩也不错。”
嫣然急忙说:“什么并无它事?人生好玩的太多了,是你不懂享受!比如游山玩水,弹琴作诗,养花逗鸟,呼朋唤友……还有,像你这样的,便要正经找个好姑娘宠着爱着,两个人相亲相爱一辈子,生两三个小孩子,怎么会别无它事!”嫣然简直愤愤不平起来。
安叶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有点心虚地模模脖子,讨好地说:“别动手,我不是胡说八道。”
安叶枫将她从地上拉起,将她左手衣袖一捋,露出包扎伤口的布巾,他干脆利落地解下。她大惊:“你做什么!”想挣月兑,却被他钳制得紧紧的。一道长长的伤口露了出来。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伤口周围的肉呈淡淡的粉色。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子,倒出一种带着淡淡荧光的粉末,慢慢地涂满她的伤口。他的手势很稳,但也很重,嫣然觉得又痛又麻,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药?七步杀?销骨散?溶血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