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无论宫中还是侯府之中,皆是一片太平。
平静得有些出人意料。
八月十八那日,苏宸曾携侍从出宫一趟,回来时带来一个人。
是夜,月朗星稀,晚风习习。苏宸在他的宫中踱着步,屋内双门紧闭,右侧竖立一扇屏风,烛光照耀下,屏风上隐约闪动着一个人影,将上面的五彩花卉搅动得模糊虚幻。
片刻之后,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出,她从上到下,皆是一副宫女的装扮。发髻盘起,收于脑后,露出了纤细而长的白皙脖颈,耳垂上挂着一副水滴般大小的翠玉耳环,小巧玲珑,淡雅清秀,身上则是一袭淡红色裙衫,腰间系着纯白裙带,通身朴素无华,整洁得体。
苏宸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到她,神色一时有些怔然。他将眼前的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打量完毕,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还别说,你这么一打扮,倒挺像个宫中的小女子的。”他笑着走上前来,打趣道,“不如,此次拿回玉玺之后,你就留在宫中好了,给我当个婢女什么的……你放心,你若成了我的侍女,在这宫中,保准无人敢欺负你。那些丫鬟奴才什么的,都得日-日巴结着你,给你说好话。”
唐谷溪从未穿过这样的服饰,更未有过这般打扮,此刻换上宫女的新装,是一身的别扭与不自然。这广袖长衫的,走个路也不方便,扭扭捏捏,该如何行动?还有,初次将三千青丝盘起来,知觉脖颈后面一阵发凉,倒像是少妇装扮。
正在别扭间、一阵窘迫之时,又听到苏宸这番话,唐谷溪气不打一处来,嗤怪道:“你就别取笑我了,谁知你们宫女的衣服竟如此麻烦,每日伺候主子不说,还要规规矩矩,不能跑不能跳,任你打任你骂,哎,当个宫女多辛苦啊……”
“你例外啊,”苏宸依旧笑着道,“你若真成了宫女,我才不会强迫你穿这些,你呀,爱穿什么穿什么,爱练武就去练武,爱挥鞭就去挥鞭。”
唐谷溪“噗嗤”一声笑了:“若宫女都成了这样,那宫中就大乱了!”
“我说真的,要不,完成此事之后,你就来我宫中当宫女吧?不用通过内务司,我直接将你带进来。”
面对苏宸的嬉皮笑脸,唐谷溪忍无可忍,伸出一脚,就向他的腿踢去。
可她忘了,此刻穿的并非平日服装,一脚还未踢出去,就被长长的裙裾绊住了,腿后被衣衫猛地一勒,双膝打弯,直向前扑了过去。
苏宸只身未动,伸出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不然,当我的王子妃也行。”他低着头,眸中带笑。
唐谷溪险些跌倒,心有余悸,被他扶住后,仰头向上看去,刚一触及他的目光便听到了此话。
烛火摇曳,虚影飞动在两个人身上。
时光仿佛静止,除了烛台上跳动的火光之外,一切都变得静默不动。
她一时愕然,面色微微发痴,目光怔怔望着苏宸,两颊有些灼烫起来。
什么王子妃,他在说什么胡话……
待回过神来之后,她赶忙离开了苏宸的手臂,目光落在地上,飘忽不定,她侧过身,绕过苏宸向前走去。
“你想得美。宫中的女子皆无自由,我好不容易逃离了家中的禁锢,再一入宫,岂不是自讨苦吃?”
“我给你自由还不成?”苏宸转过身来。
“你如何给?”唐谷溪也回过身,静静面对着他,“你是凉禹的七王子,我只是盛歌唐府……如今,也不是唐府了,我只是盛歌一个罪臣之女。日后要去的地方,是随林落和林寻到达西州,是去将玉玺交还给林落的师娘!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此事,无法撼动,不可改变。
是什么让她如此执拗?
苏宸虽然不解,可是没有再问她。
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她留下来?可以让她对继续前行一事打消执念?如果有,那到底是什么?苏宸还是不解。
“如果,我陪你一起去西州呢?我说过,我不会禁锢你,会给你自由,这二者并不矛盾,并不冲突。我可以舍弃王子的身份,什么都不要,只要——”
还未说完,唐谷溪深吸了一口气,表明自己已不想再听。她声音平静,缓缓说道:“苏宸,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可能,让你付出如此代价,只……换来与我厮守?我宁可不要。”
付出?他付出什么了?
苏宸会意后,也不急不慢,平静地解释道:“这不是付出,这身华裘玉冠于我而言,本就轻如鸿毛……”
“对你是轻如鸿毛。”唐谷溪打断了他,面容变得严肃,“可是萧王妃娘娘呢?苏寅呢?你父王呢?王妃娘娘受了如此冤屈,你还未为她平反洗冤,苏寅还未长大成人,无力照顾他母亲,而你父王,更对你期望有加。苏宸,你不可以离开王宫,无论如何都不能。”
听闻此言,苏宸没有再说话,良久,他苦笑了一声,看着地板上,点头道:“小溪,你的话……很对。”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夜色正浓,华灯初上,时辰快到了。
“宸王子,我该行动了吧?”唐谷溪也望向窗外,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宸点点头,走过来拉住她,就要往外走,“我同你一起去。”
一听此话,唐谷溪猝然止步,扭头看着他,惊道:“你在说什么?你怎能同我一起去呢,说好了是我一个人去的,你若一去,那任何事都说不清了,只会愈加混乱。况且,你还要留下来处理外面的事,只有我俩里应外合,才会成功将玉玺拿到手啊。”
“你不用担心,此事我已经安排好了,陆卫会在此处按我的吩咐做。倘若发生不测,你在东宫如何自处?有我在,最起码可以暂且糊弄过去。”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既然我答应了你,瞒着林落和林寻将你暗中带出来,那么此事就要听我的。”
唐谷溪本想反驳,可口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窗外西边的天际冒出了滚滚白烟,伴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引来了一阵喧嚣,嘈杂不堪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隐隐间传来。
“时间到了。”苏宸说道,一手拉开了屋内的大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