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名守卫的监视下,如月端着盘子走进房中。
卫雁坐在书案旁,正来回踱步,面色并无异样,只嘴角一颗小小燎泡,出卖了她几日来的心焦。
如月眉目隐含忧色,勉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小姐,今天的酱鹿蹄看起来不错,您快尝尝。”
卫雁从她手中接过银箸,蹙着眉强迫自己将碗中的米饭全吃了。
如月却是紧张得僵直了身子,小姐向她手中塞过来的是什么?门外两个煞神般的侍卫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出门后即使避过了搜查,她也去不了别处。不只小姐,院子里的众人包括她全都被禁足,不许走出院子一步。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低声道:“小姐,您衣裳脏了,奴婢服侍您换一件好不好?”
卫雁一听,便知其意,将汤匙中油脂滴在衣裳,起身提声道:“可不是么。”——
两个守卫探首看过来,看她衣裳果然脏污了一块,不疑有他,向如月吼道:“服侍小姐换好了,立刻出来,要是慢了,大管事必会重罚!”
卫雁牵着如月走到里边,如月跪地小声哭道:“小姐,奴婢无能,被老爷禁足在院子里,没法向徐公子报信啊!”
“连你也……父亲是下了狠心呐……”卫雁摇着头,不敢置信,她已经向父亲表明,愿意服从父亲与太子的安排,父亲仍是防她至此!
如今她成为一只没了翅膀的笼中鸟,父亲难道真要关她两年,太子一日不接她入宫,她就一日不能得见天日?
如月伏在她脚边呜呜低泣,十分伤心。卫雁不免奇怪:“如月,你跟我说实话,只是禁足么,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你跟丁香她们都安全吗?丁香挨了打,伤势如何?”
“小姐……小姐……”如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来。
卫雁低身将她揽住:“说,究竟怎么了!我已双腿受困,不能再做一个聋子、瞎子!”
“丁香她……恐怕不行了……”如月说出这话,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她不敢抬头去瞧卫雁表情,一味垂着头,任眼泪无声流下。
“他们,他们对丁香做了什么?”卫雁不敢置信,那个泼辣伶俐的丁香!那个年幼可人的丁香!怎么会?
“小姐,丁香被计管事笞了一百鞭,全身……没一块好肉……老爷不许请大夫,丁香连续发了四天高热,开始还能说些胡话,现在……现在……却……连张嘴都不能了……奴婢喂的汤水,她一口都喝不进去……”如月已经哭成泪人,丁香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小丫头,亲如姐妹,叫她怎能不伤心?
卫雁吃了一惊,跌坐在地上,不住念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突然,她一跃而起,奔至厅门处,嚷道:“叫我父亲来,叫我父亲来!”
守卫笑道:“大小姐请安心休养,老爷这些日子不在家。”
此时,霍然瞧见卫姜正站在院门外向她这边看来,她大声呼道:“卫姜,卫姜!你帮我,帮我去找他!帮帮我!”她说的“他”,自是徐玉钦无疑。
卫姜冷声道:“抱歉,姐姐,我帮不了你,父亲不许任何人帮你递消息,你还是好好休养吧!”
说完,卫姜敛裙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将手按在胸口上,向卫雁打了个眼色。
卫雁立即明白,卫姜是说“放心”。她不由热泪盈眶,太好了,太好了,卫姜肯帮她!实在太好了!
时已入夜,屋子里没有点灯,卫雁缩在窗下榻上,浑身冰冷。她想到自己含冤而去的母亲,想到奄奄一息的丁香,想到徐玉钦,想到刀痕满面的袁先生,想到她自己……
她已经忘记了被关在这里多少天,送走夕阳,迎来银月,除了如月每天定时送来热水、饭食那短暂时分,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陪伴在身旁。刻骨的孤寂和铭心的伤痛让她无比脆弱,能够聊以慰藉的,只有母亲留下的那只圆埙……
而此时外院书房内,卫东康刚与门客们聊完当前时政,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叫四喜唤来计管事,问起卫雁现状。
计管事如实说了,又道:“二小姐带着丫鬟莹儿,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已有小半个时辰……”
卫东康冷笑道:“她能翻出什么浪来?叫人跟着,不许她接进徐府的人!”
计管事低声道:“是!只是徐府派的眼线已经在咱们宅子外盯了几天,那个徐二公子想要打听大小姐的情况,若是他们跟二小姐说上话,咱们……”
“放心好了!”卫东康笑道,“那丫头安着什么心,我清楚得很!雁娘这回,只怕所托非人。”
卫姜和莲儿刻意避着府外徐玉钦派来探消息的人,一路走向雍王府,因宇文睿入主东宫,这里变作了别院,守卫不及从前一般齐整有序,聚在门前低声笑语。
卫姜上前道:“各位大人,能否帮小女向宫中递个消息?小女有要事禀告太子殿下。”
那守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怪笑道:“向太子投怀送抱的女人每天都有数百,要是全给通报上去,还不累死了我们兄弟?”
卫姜尴尬笑道:“真是有事禀告,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说着,取出一锭银子,塞在那守卫手中。
守卫便笑道:“跟你说实话吧,太子已经入宫,我们几个不受宠的被留在这里守门,哪有什么门路去宫里报信?姑娘不如去京兆尹府问问。”
卫姜无奈,只得道谢而去。
来到京兆尹府,守卫森严,各个凶神恶煞,不等卫姜把话说清楚,就将她一推,喝道:“走走走!想见太子的多了去了!你当你是谁?”
卫姜被推搡在地,擦破了手掌,犹苦苦哀求:“我找太子真的有事,各位大人行个方便啊……”
卫姜无法,只得另寻别处。她向皇宫的方向走去,时已入夜,街市安静黑暗,只听得到她们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莹儿有些害怕,抓着卫姜衣角,道:“小姐,咱们两个姑娘家,走夜路恐怕不安全啊……”
“你怕了吗?”。卫姜笑道,“我不怕!我为姐姐如此奔波,不顾自己的安危,叫他知道,不知要如何赞叹……”
她们来到宫门外,说要求见太子,被宫门守卫执刀抵住,盘问一番。卫姜惊得小脸发白,泪珠滚落,只一味哀求,说要见太子。莹儿更是吓得连话也不敢说。
这时,宫门内驶出一辆马车,车内之人掀起帘子,向他们看来。
卫姜连忙跪地哀求:“这位大人,小女要见太子。有要事禀告,若得大人相助,不胜感激!”
那人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见太子?”
卫姜泣道:“我不能说。我受人所托,有要事禀告太子。”
车中人冷笑:“你不能说?那我也无可奈何。姑娘请便。”
莹儿见他要走,急忙嚷道:“我们是尚书府的人,大小姐有事要找太子!”
卫姜骂道:“住口!休得胡说!我们跟尚书府毫无关系!”
车中人眸光一转,看向莹儿,“你们大小姐,是那卫雁?”
莹儿被卫姜斥责,不敢再说,双眼含着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车中之人。
宫门守卫向车中人行礼道:“世子爷,您看这事?”
车中人正是镇国公府世子郑静明,他刚与太子、蜀王等人议事出来,见宫门处喧闹,镇国公府负责皇城安防,不能不过问。听说是卫雁派人来寻太子,不免心中暗暗生疑。常听三弟泽明提起,卫雁与玉钦来往亲密,只待成婚,却不知这卫雁,仍与太子藕断丝连,更不顾廉耻地叫人大张旗鼓地来寻太子!
郑静明见卫姜穿戴不俗,是官家小姐模样,便抬手向那守卫吩咐,叫通报东宫。
卫姜大喜,跪地拜道:“多谢大人!”
郑静明不语,放下帘子,叫车驾避在一旁等那前去通传之人回音。
只一会儿,数十名黑甲侍卫拥着一驾小车从宫内出来,金盖之下,坐着威仪不凡的当今储君、宇文睿。
卫姜只觉心脏剧跳,又是紧张又是欢悦,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宇文睿看到卫姜,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转头向郑静明道:“世子走得匆忙,想是家中还有事,不耽搁世子了。”
郑静明已下车立在一旁,向他抱拳施礼,也不多说,只淡淡道:“微臣告退!”
待郑静明走得远了,卫姜方上前,含泪道:“太子肯赐见,实在太好了!姐姐等着太子呢!”
她头发蓬乱,衣角有污渍,手掌还受了伤,满脸是泪,看起来十分娇弱可怜。
宇文睿恍然:“是卫二小姐?雁娘如何?你上车来说。”
与太子同乘?卫姜睁大了眼睛,忸怩道:“这……不妥。臣女身份低微,又……又狼狈如斯,怎能……”
“不打紧,你上车来。”宇文睿笑得温和,向她招手。
莹儿道:“小姐,您被雍王府跟京兆尹的侍卫推伤,根本不可能走回去,不如听太子殿下的话吧?”
卫姜为难地看了看宇文睿,犹豫许久,方道:“这……好吧,也免得我脚步太慢,耽搁了姐姐的事……”
她提着裙摆,向车上爬去,因手掌受了伤,忍不住抽气低吟了一声。
宇文睿见她行动似不便,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掌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她一时竟忘了疼痛。抬起眼,含羞带怨地瞧着面前的尊贵男子。
芳心乱撞,几欲蹦出胸口。如此近距离地相对,还是初次。此情此景,在她梦中,却早已反复上演过千百回……
宇文睿声线低沉:“你怎么受的伤?你那丫鬟说的是真的?是京兆尹府的人将你推伤?”
卫姜将手藏在身后,仰头望着他,温柔地笑道:“不打紧的,没有的事,太子别听莲儿乱说。只要替姐姐寻到了太子殿下,臣女就是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宇文睿微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侠女!”他笑着,从腰间模出一块莹白无暇的九龙佩,递给卫姜,“拿着,以后,你来找孤,给守门人看一看这个,他会立即来通报于孤。别再让自己受伤了。”
想不到他竟对自己如此温柔关切,卫姜忍不住哽咽,“多谢太子殿下。”她指尖发颤,从他宽阔的手掌中取过九龙佩,紧紧握在掌心,万语千言无处诉说,只能用一双柔情泪眼,向他深深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