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放下茶盏,垂眸顷刻又抬眼看向我,异样的神色已经无存,眸底平静无波:“子雨,当下我们都有各自的应当做的事,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师兄,将来一定会有机会,此刻我们的确只能静观其变,但你总要给公主一句回应吧。”
他眼光一闪,却没有说话。思忖有顷,忽似有所感,抬头望向外面的天空。
我视线也被他引了过去,猛觉眼前倏地豁亮。此时已是黄昏,天地间这一瞬的明暗变化异常的明显。
我们起身走了出去,凭栏远眺。一道熊熊的火光横过天际,强烈的光芒,仿佛蕴涵着横扫河汉的巨大气势,坠落之际,隐隐雷声久久不散。
脑海电念一闪,这难道就是史记记载的第二件怪事陨石坠落东郡?
“陨星坠落,又是凶兆。”颜路与我对视一眼,似已了然了几分我眼中惊色所含的另外意义。
我点点头,暗示道:“广厦将倾,等待公主的命运可想而知。”
他微微凝眉神色严谨:“子雨,楚南公诫言——干世之蛊,不逾矩。这个‘矩’想必子房已和你说过,即是指你所知晓的历史,既然不可逾,又何必徒劳执念?”
“可是师兄,楚南公还说过,无古无今,随心而动。我虽然知道公主命运很是凶险,但我所知晓的只是大概的事件,并未具体到公主这个人。说不定公主真正的命运的确是被他人所救呢,而这个他人难道不可以是我们吗?如果我不随我的心意而有所为,则反而是违背了原本的宿命不是吗?我这样解释子路师兄以为如何?可有悖论处?”
他眸中闪过一抹深思,顿了顿,又道:“就算可以助公主逃离险境,但我颜路也未必是公主可托付之人。”
我一怔:“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语气淡然,似问非问:“如果我猜的没错,子雨,你并不知道我的命运。”
我心头一跳:“师兄!你你难道是指”
“儒家危难将至,如果真难逃此劫,我颜路自不能苟延喘息。”
他语气依旧平静异常,透着一股洗练般的豁达。但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仿佛就沉了一沉,勾起了心底不曾去触碰过的弦,带起隐隐的生疼,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去回应。
生离死别!将来会有多少生离死别会上演。的确,我很清楚!我也很清楚我对颜路的命运的确一无所知!但是,但是越是亲近的人,越不忍去承认这样的可能性。何况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永别,也根本没想象过身边如亲人一般的他,会突然有一天消失……我宁愿固执地相信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师兄!不要动不动就……”
原本想说不要动不动就死不死的,但转念一想他只字未提死字,我提死字干嘛,很快又把这个字吞下了肚子。
“师兄,有些事的确是无可避免,可孤注一掷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对应之策啊,我倒觉得这种行为只是逃避,逃避落难后的忍辱负重,逃避世事变故后的历练考验。再说,儒家的兴盛也需要更多的人去肩负传承下去啊。”
他几不可闻地轻叹,微微颔首道:“子雨所言极是。很多时候,活着比死去要承担更多,所以生死面前我们又何必自扰,坦然面对即是,你也不要把这些看的太重,否则会有太多事让你不堪负重。”
“就是因为命运多桀没有定数,何不趁还能倾诉之时,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呢?你懂她心,为何你不可把心给她看个明白。让对方感受到被爱的美好足矣,求之不得即便无奈也只是世事所趋,即使痛也是无悔无恨,也不会有什么遗憾不是吗?”。
颜路依旧笑容清浅,青色衣衫在风中微微拂动,眸中神色是彻悟的通透。
“随缘即安,心如明镜,方可辨无常,方可悟道。所以,若是有缘又何须言语笔墨作证。”
他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通深奥哲理,随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子雨,子房近日心事很重,还要辛苦你多帮他解忧。”
知道颜路在刻意回避,便也作罢追问,再问下去估计又是一通道不道的大哲学,而且说的铁定都会很有道理,让人都不知道如何更加哲理地去劝说他,何况即使说的再多,他的心境似乎也很难受旁人所左右。
我收起了失落的表情,挤出一个微笑道:“师兄我懂,不过子房那性子,只有师兄管得住呢!”
“有子雨在,何须我操心?”
他的话又让我心头一紧,我忙不迭道:“师兄,我只有被他捉弄的份,没有你撑腰怎么行?还有啊师兄,每次被他气,只要和你说说话我气就全消了呢,还有……”
话到一半,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说不下去了,喉底微微哽噎着。那些强颜嬉笑的话原来只会让人越说越酸楚,越说越心凉。
颜路望着神色不定的我,云淡风轻的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抬首又望向红光消逝的方向,目光渐渐悠远,仿佛远方有太多千山万水让人望不尽、望不穿。
有多少会随风而逝,又有多少可以握在掌心,不会有答案,剩下的只有默然。
不知公主还有没有机会与颜路再见一面,即便只是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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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精进武艺,自己也是拼了,完全进入了最后冲刺状态。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就是练剑,总觉得时间太少,心中常常忧虑,自己提升武力的速度真的可以跟得上儒家大祸临头的速度吗?
正练习地投入,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向我刺来一剑。我连忙横剑于身前挡格,定睛一看是张良。
我刚想开口问他干嘛,紧接着又是刺来一剑,这气势并不像平日的比试练习,而是带着一股凌凌的犀利。
怎么回事?
不过一切来不及我多疑惑,剑密不透风地袭来,毫无疏漏,铺天盖地的一片重影,让我应接不暇。只不过没几招,我就被逼到池塘边,无路可退,只好全力攻击,劈出一条出口。
被迫全力进攻,却导致防守错漏百出,自己出剑早已没有了章法,全凭条件反射应对。
捉襟见肘挥剑乱舞一通,猛见一道灼眼剑光若九天骄阳,已直抵颈前,绝对可以一剑封喉。无论是不是切磋而已,这一剑真刀真枪不可含糊,我连忙快速侧身,只是我的速度还是没有跟上剑的速度,顿时心神一凛,这下不妙!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无任何料想中的兵刃触感!我垂眼一瞥,明明可以擦到脖颈的剑刃却偏了一大截。抬头见他神色微微一变,剑招一滞似有松懈,我迅速挥剑袭击他的空挡,想把他逼到安全距离。
如意料之中,他身形一飘,轻巧地避开,但承影的剑气却如刺芒,仍旧直冲他而去。
疾退了几步,他忽然捂住手臂,弓下了身子,一脸疼痛状。
“子房!”我慌忙上前,焦急道,“受伤了?”
话刚出口,手腕就被紧紧拽住,再一个回神,自己已经被他完全制住动弹不得,我袖中的匕首滑落了出来。
他接住匕首,月兑鞘,刀刃横在了我眼前。
这就是我天天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匕首!还是他送我的!我好无语……他是在与我试剑呢还是在耍我玩呢!?
“云儿还是如此。”
“如此什么?”
“太好骗。”他声音柔和却微微带着轻笑。
我低低哼了一声:“太好骗?明明是你太狡诈!”
他噗的一声,似感到有几分好笑,转而又语气一变,一本正经教导道:“如果我不是张良,只是他人易容假扮的呢?你应该先用剑制住我,然后再分辨事情真相。”
“嗯~~说的很有道理。”我装模作样沉吟了会儿,推掉他握着匕首的手,侧头逼视他,“不过子房,你!我还认不出来吗?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哦?”他忽而笑地更加明朗,收起匕首,顺势环住了我,“娘子剑法精进不少,下手也够狠的。”
脑海画面一闪,刚才那一剑我分明瞧见他的袖子被我割破了一口,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里面。连忙挣开他的手,仔细查看他手臂,看到衣服破口下面赫然一条红印。
我眉头一皱:“子房,对不起啊真伤到你了。”
“云儿该高兴才是,以前你可是一根头发都伤不到我。”
“有什么好高兴的……刚才明明是你故意漏出一个破绽。”
他挑起了眼角意味深长地一笑,欣慰似的点了点头:“云儿面对实战虽然剑法有些乱套,但临危之际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我这个师傅也算没白费力气教你这个笨徒儿。”
“我说子房啊,如果你真心想夸奖我,能少说最后一句话吗?”。我瞥了眼他,拉了拉他衣袖,“走吧,我帮你上药去。”
他却站着不动,只是拿起我的手,仔细端量。
“云儿,你的手也磨红了,练了一天了累吗?”。
“不累。“我摆出自认为很是帅气的一笑,道,”你有没有感觉,我越来越有女侠的风范了?”
他笑笑擦擦我头上的汗:“我这点擦伤无碍,无需上药了。到是云儿的手需要包一下。”
他拿出一条早有准备的白布,在我手上绕了一圈固定,柔声道:“这样就不怕磨破了。”
心中一动,他的细心体贴如蜜糖般在心底浓浓化开,绵绵的甘甜。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握住剑,拍拍他的肩,大言不惭道,“徒有深厚内力却不能致用,实在太浪费,我还想学好了武功,早日称霸武林呢!到时别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哦!”
如今大家的脸上虽然不曾愁眉苦脸,但心底何尝不都在忧心忡忡。不如开个玩笑,能换他唇边更多一丝微笑,或许也是好的。
他看着我挑了挑眉,目光柔柔地,似笑非笑的神情被日光冲得更加温暖起来。
他牵着我缓步走到池塘边,口吻带着一丝调笑:“云儿要称霸武林也不差这半刻,先随我坐会儿,休息片刻也不迟。”
我点点头,准备坐下之时,公主突然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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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此次前来正是向我们告别的,扶苏终究还是同意了公主在离开之前最后会一次友人,只是随从的侍卫明显增多了不是一点点。
一见面,公主就送上了两样大礼,让我完全模不着头脑。
一块长扁的玉,一把弓箭。
倒是张良一见这两物,似乎一看就明白了什么,忽而神色一变,表情莫名有些不自然。
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主目光纯然,语气真挚:“张夫人,语琴就要回咸阳了,日后恐怕也没机会再相见,这礼物就提前送予你们吧,聊表心意。这上等好玉璋到时可给孩子把玩,这个弓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弓,射有似乎君子,为修身之道,希望这把弓能够修炼孩子的品性,带给他一个好前程。”
这才想起上回看《礼记》时曾瞄到过一眼,讲什么——子生。男子设弧于门左,女子设帨于门右。还有古人常说的弄璋之喜,这个‘璋’原来就是这样长长扁扁的玉石啊!
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绿透了,脑门一把汗,公主还真以为我怀孕了呢…….
我陪着笑脸凑近公主耳语道:“公主,侍医为我诊过脉了,我只是受惊了而已,并没有那个……”
公主一愣:“后来皇兄也没和我提及此事,我以为不会错呢…”她顿了顿,忽而又带了一丝安慰的语气道:“不过张夫人这是早晚的事,你昨日脸色真的很差,一定也要多注意调理好身子,不要太过操劳。”
我越发汗颜,已经无言以对、无话可说但脸上还是露出‘谢谢关心’的谦恭。轻轻叹了一口气,狼狈地看了一眼杵在那边的张良。
他不尴不尬,眼中神色有一丝罕见的茫然,见我抬眼看他,他目光闪了闪,旋即向公主作揖道:“多谢公主厚礼。”
我干笑了一下,退回到张良身边手肘碰了碰他:“子房,别站这了,快去把子路师兄给拽过来,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公主此次前来,当然是为了颜路。
对于他们在一起终成眷属的可行性我也过非常详细的思量。
颜路有他要背负的儒家重担,而公主毕竟还是帝国的公主,身处敌对的两方,他们有太多要逾越的沟壑,但我知道这个障碍迟早会全部消除。
奸臣当道,赵高谋害扶苏,权倾帝国,那时颜路和公主将不再有立场的分歧。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和仇人,那就是赵高。
此时,儒家自身难保,的确不能帮公主更多了,但怎么也要颜路留给公主一句真心话才好,只要公主愿意等,将来一定会有机会再续前缘。
深知此事最大难度就在颜路,他这个万年淡定帝绝对不来点猛药不会有波澜,所以我已经为公主盘算了最后的应对之计,再三叮嘱她不可有迟疑,关键时刻要使出必杀技,让颜路退无可退,必须直面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