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侧卧在红木镶嵌云石直足榻上,眼中淌出柔情,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氏姐妹,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周雅楠正在试吃楦姐儿捣鼓出来的点心,那是一种小猪形状的馒头,以新鲜茴香作馅,用芝麻点了眼睛。
楦姐儿弄这个的时候,把小厨房弄得鸡飞狗跳,不知道砸了多少碗。周雅楠跑去看时,还看见下人拼命擦着落在灶台上的面粉,也不知道楦姐儿是怎么做到的。
周雅楠没说她。毕竟再过几天,周老太要上京来了。介时,楦姐儿再想破坏一次厨房,也是不行了。
她到底把试图自己生火的楦姐儿拦住了。若是放手让她来,准把整个厨房烧了。
小猪馒头卖相是很好的,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的小猪。只不过,口感有些一般,可能是因为发面的时间不够。
楦姐儿没有灰心丧()气。她握紧小拳头,骄傲地说:“耶!我第一次做东西吃,居然可以吃诶!”
周雅楠自愧不如。她做的食物,几乎都是因为寡淡无味而难以下咽,倒是旺仔很喜欢吃。它趴在地上,非常认真地看周雅楠烙切成薄片的土豆。因为周雅楠不擅调味,那一锅子烙土豆倒是有大半进了旺仔的肚子。
旺仔多年在厨房蹲守。周雅楠相信,它要不是拿不动锅铲,早就会做饭了。
又话说,周氏姐妹去张府兴师问罪,其实没有讨到什么便宜。但是,周雅楠知道,张府的名声,臭了。
对于这样血统高贵的家族来说,第一要紧的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名声。
张府出了一个为奴为婢,又不守妇德的庶女,几辈子的老脸都被丢光了。
当然,若不是娄望舒用摄心术成功控制了留香和张英泽,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
更晚些时候,宫里便来了赐死留香,贬张顺妃张文绣为庶人的旨意。
楦姐儿犹是不忿:“便宜了他们。”
“你可别想当然,以为太后因为出身周府,就必然偏帮周府。帝王最会玩的便是权衡之术了。如今周仁已死,宫中自然要帮着周府打压张府。”若换作周雅楠将张府的人屠杀殆尽,周府也要倒霉的。
楦姐儿正想说什么,丫鬟卉珍给周雅楠使了一个眼色。周雅楠会意,不着痕迹地点点头,便寻一个借口走出来。
却是那两个凌离送给她的侍卫,押着另一个侍卫。
她已经给那两个侍卫取了新名字,一个瘦一点的叫“阿诺”,另一个右脸颊有疤的叫“阿贵”。虽然这两个名字都很难听,但是两个侍卫都很高兴,说明周小姐是真正接纳他们了。
也不枉凌离拿他们出气,挨了一顿打。
此时,阿诺说:“这小子是来送信的。”
周雅楠昂着头,她的脖子修长,像是天鹅的颈项:“说。”
“周小姐,主人今天赛马的时候,遭人暗算,从马上摔了下来,肋骨也被踢断了两根。”
像是有大锤子狠狠捶在周雅楠的心上,她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却是面不改色:“是么?关我什么事?”
那侍卫气愤道:“若不是周小姐气了我们主子,主子又怎么会去赛马?又怎么会被人暗算?”
“所以,怪我咯?”
阿诺和阿贵同时斥他:“休要血口喷人!”
那侍卫却是一脸哀求地看着周雅楠。周雅楠知道,他过来一趟,送信倒是其次,其实是想要把她请过去。
她眼皮抬也未抬:“请他出去。”竟是逐客了。
那侍卫还想说什么,阿诺和阿贵却一人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他丢了出去。
两人回来时,看见周雅楠已经穿上了青缎披风:“我要去看他,你们替我带路。”阿诺便忍不住月复诽,女人这种生物,最是口是心非了。他心里默默给前主人凌离点了一根蜡烛。凌离的追妻之路,不可谓不艰难。
周雅楠不愿意暴露她的遁术,便坐了周府的车子,在距凌离住的地方还有一两条街的位置停下了,改成步行。两个侍卫带她翻上墙,指着其中一间屋子,说:“凌公子一般就在这里歇着。”实际上,他们早上去见凌离的时候,也是在那间房间见到他的。
话刚说完,这两个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却是周雅楠趁他们毫无防备,一手砍在一人的脖子上,把两人都敲晕了。
周雅楠将他们两个放在屋顶,确定他们不会滚下去以后,便飘进了凌离的屋子。
她看见凌离脸色苍白,眼睛闭着,躺在一张漆金千工拔步床上,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揪。
他穿的那件宽大的灰色亚麻长衫上,还透着血迹,看起来伤得极重。
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心里又是疼,又是内疚,走上前去想看个清楚。
周雅楠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等一下,亚麻长衫、漆金千工拔步床、青花小盆灯……这是?
凌离忽然睁开眼睛,向周雅楠做了一个鬼脸。周雅楠定睛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原来这凌离不是别人,正是娄望舒,她闯到周雅楠的梦里来了。
周雅楠发现这是梦,便自行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娄望舒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发现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
“你……”居然还有脸说。怕是她不仅知道了凌离,还知道了杨承宇的事情吧!
娄望舒连忙推卸责任:“这是楦姐儿要我看的。你想啊,要不是楦姐儿帮我,我也没法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潜入你的梦里。”
楦姐儿别的是极好的,就是好奇心太重。弄不明白的事情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上次,她就偷听周雅楠和周仁说话。这次,她居然还帮着娄望舒潜入周雅楠的梦里!
周雅楠火冒三丈:“我这就去找周雅楦算账。”她急急忙忙穿了衣服,正想冲出去好好揍她一顿,却又折回来,问娄望舒:“你说,凌离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娄望舒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我施法做出来的梦,自然是假的。”
“不行,我得去瞧瞧。”周雅楠满脸担心之色。收拾楦姐儿随时都可以收拾,要是凌离真的出了什么事,那可了得啊?
她冲出去,找凌离去了。
娄望舒很得意。她最近编出来的梦越来越真实了,连周雅楠都被迷惑了。她哼着曲子飘进楦姐儿的梦里,楦姐儿正在沙地上扶乩。她最近开始在睡梦里面练习算卦。
她抬头看见娄望舒,撩了撩耳边的碎发,问道:“是哪个?”
娄望舒抿着嘴笑:“是我们上次在书铺里那个老板。”
“我姐的口味真是不一般。”
楦姐儿只当是那个年近中年的老板。娄望舒知道她误解了,却也不说破,笑语嫣然。
被她编排的周雅楠已经在凌离的屋顶上站稳了。
她想了想,用生之气幻化出五孔埙,开始吹一首《镇魂曲》。
这首曲子是她拿娄望舒练手,编出来的,可以有效平复娄望舒的怨气。《镇魂曲》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它的旋律对活人有催眠效果。
粉色的雾气在夜色中弥漫开来,凌府守夜的暗卫都睡熟了。
周雅楠轻轻跳下,推开凌离的房门。她有恃无恐,打了一个响指,凌离房间的灯都亮了起来。
她傻了眼。
房间里的男子并不是凌离,而是另一个近妖孽的男子,嘴角挂着流吟吟浅笑。他双肘撑在藤椅的扶手上,交叉着十指,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好像早就知道周雅楠要闯进来的样子。
这个男人,很危险。
这是周雅楠第一个念头。她实在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听了她的《镇魂曲》而不睡过去的。就连半吊子巫楦姐儿,也没法抵抗这乐声。除非……除非这男子不是人!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练习遁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了。”
撒谎,若是练习遁术,何必把暗卫全部催眠了?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雅楠,他手指搭成凉棚,阴影落在眼睛上。周雅楠发现他的眼睛,似有浩瀚星辰在里面流转。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做了噩梦……梦见他从马上摔下来。我睡不着,所以过来看看。”
周雅楠说完,才发现自己原本是不想实话实说的。这男子却有办法让她把心里话讲出来。她为了争夺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把自己的手心都掐坏了,却无济于事。
这个男子的可怕,还在她的想象之外。
她不着痕迹地倒退一步。
“他在那里。”周雅楠没料到男子会开口。那是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她回头一看,却是惊醒了。
周雅楠坐起来,惊疑不定。她已经不知道哪一个是梦,哪一个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赶紧把娄望舒叫过来:“我昨天夜里,有没有出门?”
娄望舒一头雾水:“没有啊!”
“难道你没有潜入我的梦里么?”
“没有啊。昨天晚上,我还在查府里的探子呢!一个晚上查出五个不干净的。”
周雅楠根本没听进她说什么。她全身的注意力都在她的手掌上——那里,似是有两个浅浅的,指甲掐出来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