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刑司隶属于内管监,掌苇原宫刑名,是一个独立的机构,在文昌门南面的永巷里,刚当上皇帝的尊到尚刑司去见废太子廷之前,曹秉鲲激烈地反对,这是很少见的,从前尊没做皇帝的时候,他非常欣赏尊,他们的想法和做法总是在一个调上,感情如父子,默契十足。
尊试图说服他:廷是我兄长,一个儿子要听父亲的噩耗,当然是从我这个弟弟的口中,而不是从凶神恶煞的狱卒口中,即使他是个疯子。
曹秉鲲预见到这次会面是不好的结果,苦口婆心地谏言:
废太子是不是疯了他自己清楚,或许这只是他保住了性命的唯一办法。可是若他要是能在魏王和祁王的眼皮子下装疯成功,说明他的心机是您比不了的。要是那样,您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放他出来……
尊听见他分析廷没疯,心里一阵激动。
曹秉鲲却追加了意见:可是,以您现在的立场,他是废太子……
您免不了将来会亲手杀了他,这又是何苦呢?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您也不例外。
尊听到他冷酷无情的话,就气道:“说的好,等有那么一天我把你也撂到那里面,你就不会让我做孤家寡人了。”
出乎曹秉鲲意料的是废太子廷真的疯了。
尊甚至看出他也不是一个冤魂能喊醒的,因为他跟死者虽为父子,但真的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负责尚刑司的郎中和员外郎这两个主管刚好都不在,一个因为说是皇帝大行,哀毁过度,加上天太热,几次昏迷,到太医院看病去了,一个赶着出去囤些白绫回来裹灯笼,还有白绸官服麻鞋……
曹秉鲲悄悄道:找的好借口,这些丧礼用品礼部自会去筹备,新旧交替,他们以为最近没人会来这个鬼地方,因此躲出去找乐子,十里桃花街一找一个准。
一个主事在,他战战兢兢,领着手下的一个小书吏,跪地结结巴巴回禀:启禀陛下,其实废太子还好,一切如常,只是他不能听见三个字,听见了,犯人就趴在地上,开始磕头,口里叫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然后磕头,磕的稀烂,要把他绑起来,就像这样,不然他会喊着这个名字,磕头磕死。
曹秉鲲下意识问:哪三个字?
“月兑月兑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眼睛直勾勾的犯人真的听见了被害者的名字,一跃而起,大头冲下,跪在地上“咚咚咚”开始磕头,两个狱卒冲进牢笼,把廷用绳子紧紧跟一根肮脏的木柱缠在一起,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和那根柱子一起出生的。
柱子地下是一大堆黑色粪便,暗色鲜血的混合物,爬满了黑黢黢的虫子,蠕动着,本来就潮湿乌闷的牢狱泛滥出了跟天机老道独门暗器一般恶臭的气味。
廷瘦的像骷髅,一条条肋骨从后腰戳出皮支棱如刺,满脸鼻涕眼泪和着污秽,尊从他身上找不到一毫从前英气勃勃的大哥的影子,那空洞颓废的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活人的证据。
尊站在那里,想抽出刀来把廷杀了,把那几个狱卒杀了,把尚刑司的人全杀了……
曹秉鲲伸出手握住尊的。
主事是个混日子的,什么都忘了,打算去翻卷宗,但又怕皇帝等的不耐烦。
小书吏急忙跪在地上说:启禀陛下,当时过堂审案,臣是笔录之一,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记忆犹新……
快讲!
陛下,您知道,由于是阴皇后娘娘的亲生,当年十一岁的皇嫡长子被封为太子过程十分顺利,毫无争议。这皇子到太子只一步之遥,可做了太子要到皇帝却好似渡过一条天河一般漫漫无期。有多少太子都是在这漫长的等待中铸成大错,何况他母亲阴皇后撒手人寰,咱们的太子便越来越没什么安全感。
他想要犯错的时候,要从皇后月兑月兑英产下六皇子寿王殿下说起,十几年来太子因为魏王月兑月兑颜飞把持朝政谨小慎微,宫里又传言说皇帝有废长立幼之意,便起了杀心,他听信一名巫道蛊惑,自称能招六丁六甲神仙御剑隔空杀人,神不知鬼不觉。
太子大喜,许赐他大批金银珠宝,令其在东宫设神坛做法。事发当晚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风停雨住后,巫道言称事成。果然两刻过后,宫中大乱,言皇后和六皇子于承德殿中遇刺。
太子没想到此人居然成功了,大喜,急令人把他扮成宫中侍卫送出宫去,哪知那时是宫中盘查最严的时候,巫道出宫门时取腰牌,不慎掉出了太子赐的一颗鸽蛋大金珠,因此事败,巫道当即被赐死。还好,太子因月兑月兑皇后临死遗嘱,留下了一条性命,那是因为所幸六皇子在皇后的保护下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案子人证物证铁证如山,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尊和曹秉鲲听完,面面相觑,真有这等神乎其技?
“月兑月兑英临死留下什么话?”尊问。
“回陛下,据说她胸肺被刺穿,临死时在先皇怀里说,她只是命到了,不要因为她再多杀一人,她还求皇帝答应叫月兑月兑渔……臣该死,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入宫将六皇子抚养长大,只是她不想让她的孩子做什么太子……”
书吏说着便嚎啕大哭。
“你哭什么?是可惜太子被废?”尊又问。
“谁管他!臣是哭月兑月兑英皇后,她是个好皇后,她死的时候,满朝文武都痛哭流涕,即使是她的政敌!”
“玛的,我瞧着你也快疯了!”主事生怕被他连累,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尊道:这是个有态度的书吏。
杀人最主要是动机,此事虽匪夷所思,但太子有足够的动机,而且也真的那么做了,怪不得连阴山也不敢替太子求情。看来从锁阳宫收的信鸽,是廷知道事败被抓前发出的,可是,如今来了有什么用?他已经疯了。
尊一脚把一张桌子踹飞。
“朕不相信这世上有御剑隔空杀人一说!你们就这么把案子草草了了?这是当今太子!不是无名的毛贼!不给朕一个满意答案,朕把你们全杀了!”
他本来就是于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浑身自然一股杀气,把主事吓的瘫倒在地,大哭饶命。
书吏倒镇定了。
启禀陛下:这当然不足取信于人,审案时,那个巫道受了大刑,熬不住,他就什么都招供了,言称那飞剑隔空杀人是个幌子,太子要杀的也不是月兑月兑英皇后,而是寿王。
彼时寿王刚出生不久,跟着皇后住在承德殿,太子想花重金买通其中一个内监,叫他下手,可是内监虽然爱财,更爱命,皇子无故死了,最先被怀疑的一定是承德殿的人,所以就拒绝了太子。
可那个内监又实在舍不得那笔财宝,于是在宫外找到这名道士合伙。由道士单独出面蛊惑东宫太子,自称能隔空飞剑杀人,神不知鬼不觉。
那被内监拒绝了的太子病急乱投医,先付一半的珠宝为定金,把道士招进东宫,设坛做法,道士只等天气突变,雷电交加的夜晚,做神明附身之状。
而那边承德殿里的内监就里应外合,看准时机动起手来,因为他已经收了珠宝,小皇子死了,又有道士顶缸,即使败露,太子至死也不会知道是那个内监干的。
巫道猜测也许是那个内监行凶时被月兑月兑英皇后无意中撞见,惶急之下一剑刺穿皇后的肚子后逃逸。
其后,中宫大乱,整个宫禁戒严,太子在东宫听说事成,急使这名巫道假扮侍卫离宫,可是那巫道因为出宫门时被盘查,一紧张,怀里金珠滚落,致使事情败露,所以那个巫道才供认不讳整个事情的始末,难道,这个不算太子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