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轻轻柔柔的流过,在文武官员的爱戴和依赖下,齐亚林来到他三十三岁的寿辰前夕,距离他三十三岁的死劫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逐渐笼罩。
二十九岁的云傲月丝毫不见岁月的痕迹,面皮依旧光滑细女敕如剥壳鸡蛋,水女敕细白,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但更见妩媚娇艳,如同开得正艳的牡丹,雍容华贵。
她已是三子一女的母亲,长子平安、次子长安、三子永安、小女儿栖凤,如今肚子还揣着一个。
已成他们家中长辈的前太医院院使沈太医由两夫妻当父执辈奉养,和当家主母以师徒相称,他判断月复中之子是男胎,故而未瓜熟蒂落的四子已有了名字,叫真安,不过若是女儿,便唤真凰。
看着一堆小萝卜头跑来跑去地快吵翻天,从来不是严父的齐亚林一味的纵容,一如他对妻子的宠爱,面对妻子,他脸上的笑意从不间断,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们胡闹。
“别紧张,没事,瞧你一副天快要垮下来的样子,我不过晨起吹了点风,咳了两声,你就大惊小敝的以为我生了重病,可我真的没什么大碍。”一脸无奈的齐亚林笑睨着面色焦虑的云傲月,有些心疼她又为了他的事忙得团团转。
“小病不看会成大病,一有端假就要立即掐断,你不是一个人,有妻有子有个家要依靠你,你是我们的支柱,不能倒下。”云傲月非常坚持,不许他反驳。
此时的她已经富得流油,盖了三间制药作坊,供应名下三十多间药铺,但“富可敌国”是个忌讳,因此她止步于三十七间药铺,不再多开铺子。比皇上还富有算什么事,一有事还不抄家灭族,尽数收入国库。
好在皇上仁善爱民,从不计较民比国富,还提倡商道,大开丝路和海上通道,让各地商人畅行无阻,只微微增加赋税。国运由中庸转为昌隆,国力强盛,人民富裕,将士们衣无陈旧,崭新笔挺,手持的兵戎锋利照人。
但是他有个小小的坏毛病,居然跟苏万里一样爱蹭饭,每每私下带了几名侍卫便出宫到首辅家,拿着菜单要首辅大人的爱妻亲自下厨,一边百般挑剔,一边吃得爽快。
这是在替首辅大人“撑腰”,让他能一振夫纲。
可是首辅大人根本不领情,一次、两次后便气得快摔盘子扔碗。他自个都舍不得亲亲娘子沾一点阳春水,凭什么娘子要为皇帝小儿洗手做羹汤,他不干!
于是乎,他成了史上第一个敢撵走皇上的大臣,皇上还被撵得很开心,笑呵呵的抚着吃撑的肚皮从首辅家走出。
但是首辅大人“畏妻如虎”的传闻不知为何流传,还有人笑称他就是赘婿,唯妻命是从。
不过倒没人说云傲月的不是,反而多有推崇,因她制药不忘行善,每一间铺子都有一月两次的赠药,并从卖药所得中抽出,成弄了善堂,专门收留无父无母的孤儿、鳏寡孤独的老人,或身有残疾、没有办法劳作而被弃养的可怜人。
“药娘子”的名号传得更广了,在安康附近甚至有“药娘子庙”的生祠,香火鼎盛。
“嗯,没错,我这徒儿说得有理,别忽略了小小的风寒,也许是其他病症引起,讳疾忌医是跟自己过不去。”穿着深色袍服的老者红光满面,一手拢过整把的胡子。
“沈太医……”饶了他吧,他还要赶着上朝呢!一个妻子的痴缠他就有点吃不消了,再来个搅局的,这日子真是难过,这几年他几乎成为他们师徒俩重点关注的对象。
齐亚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家有太医看顾他一家老小的身子,殊不知在云傲月重生前那一世,这时候的沈太医坟草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每年前去祭拜他的只有一人,便是受过他大恩的云傲月。
知晓沈太医前世死于消渴症的云傲月极力研制治消渴症的药方,并严格控管他的饮食,让症状减轻,不易发作。
安康的云老夫人也还活着,不时上京到首辅府邸住上十天半个月。她的身体还算硬朗,但已经不太理事了,任由贺氏去胡搞瞎闹,反正有个当大官的孙女婿,她在云家过得很舒心,贺氏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搅事。
至于云惜月,她多年前出了家庙,在贺氏的安排下嫁了一名来自西域的商人,如今去了关外,再没回来。
“把手伸出来,让老夫诊一诊,没事最好,让这丫头安心,要不你就等着喝苦药,老夫不放甘草,多下些黄连,好让你知道家人的关心有多么珍贵。”他也是走老运遇到这么好的徒弟,享受着儿孙孝顺的福气。
“你们呀,就是爱操心,堂堂的一品官员还不会照顾自己吗?”齐亚林故意长吁短叹,挽起袖子伸直手臂,莫可奈何地看向云傲月而后笑意一柔,落在她微隆的肚子上。
四子一女,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枝叶繁茂,孩子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一个冒出来。
“就你死脑筋,老是不当一回事,不想和我活到白头了吗?你早说,我送你一根绳子勒死你。”她担心得坐立难安,老想着要如何为他化开死劫,而他却跟没事人似的十分悠哉。
“嘘,别说让我心疼的话,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在治了吗。我们都要好好的,老了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当一对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他哄娘子的话越说越顺溜了。
“说话算话,不许食言,老大出生时你就不在我身边。”她翻起旧帐来了,一副他敢反悔定不轻饶的悍妇模样。
家有母老虎,这下子“首辅畏妻”的事又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他苦笑,“不敢,我家娘子制药本事若说是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要是我开罪了她,随便给我下点药就一命呜呼了。”
下点药……忽然有什么闪过云傲月的脑中,她想用力捕捉却没捉住,一闪就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一名眼生的丫头端了碗紫米养生粥进来,这是齐亚林这些年养成的习惯,他早膳吃粥配几样小菜,七分饱就去上朝,下了朝再吃些鸭脯、干果,他少量多餐,不暴饮暴食,偶而喝点小酒,生活规律地像个老头子,只有夜里活动较为频繁。
不然他四子一女哪来的,勤于夫妻事呀!
“大人请用。”
丫头的手柔白如葱玉,小小的个头,约十五、六岁左右,一双眼含羞带怯的勾人。
“嗯。”齐亚林正要以口就碗,他懒得用汤勺,赶紧吃完好上朝,他快赶不及了,即使是首辅也不能比百官晚到。
但是他刚要入口,站在他身旁的沈太医就眉头一皱,伸手盖住碗口,把他手中的碗抢过来,低头一嗅,沉声道:“丫头,你来闻闻这气味。”他年轻时分辨各种药材,鼻子好得很,但人上了年纪,嗅觉便不够灵敏了,总要差上一点。
“师父,怎么了……咦?这味道是……”云傲月眼神蓦地一变,双瞳燃着怒火,瞪着一味装羞的丫头。
“是什么?”他闻着像是……
“马钱子。”
沈太医脸色剧变,“这是剧毒,一吃下片刻便亡,症状有如急症发作,难以查其死因。”
宫中常出现这种药,嫔妃为了争宠、铲除对手,便会买通太医院的太医,或让人从宫外带进宫,以此无声无息的除掉碍事的人。
先帝在世时的李婕妤便是死于马钱子,当时她正受宠,资色上乘,一点也不亚于程贵妃,先帝有意提她的位分为淑妃,谁知旨意未下,她已暴毙宫中。先帝虽有不舍,却也未下令彻查,因为下手的人明显可知,得到宠爱的程贵妃不想有人分宠,便早一步夺去李婕妤的性命。
“你敢下毒?”齐亚林脸色一变,提脚一踹,把正在作着美梦的丫头一脚踹飞。
她眼露惊慌,口吐鲜血,哭道:“奴、奴婢不敢,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只是从厨房端来而已……”她害怕得身子抖如筛。
做过刑部侍郎又曾任职大理寺寺卿的齐亚林一眼就瞧出她眼神闪烁,必定是在说谎,怒道:“再不吐实,大刑侍候。”竟然有人敢毒害他,罪不可恕。
“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是冤枉的,大人明察……”什么是马钱子?为什么有毒?明明是……
“来了,把她的腿给折了,看她招不招。”太久没下狠手了,旁人都以为他改吃素了。
“是。”
一看身着侍卫袍服的男人朝她走来,胆小的丫头吓得脸发白,叫道:“奴婢招,奴婢招,不要断奴婢的腿!是他给我的,他说这叫『情意散』,让人一服下就会喜欢上自己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丫头所指的男子跛了一只脚,穿着仆役的衣服,一见事迹败露便想逃,但是拖着腿跑不快,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首辅大人……”
云傲月惊呼,“咦,他不是……贺重华?”
齐亚林皱眉,“临川侯世子?”居然还没死。他以脚踢开低伏的头颅,露出一张“熟人”面孔。
贺重华嗤笑道:“呸!什么临川侯世子,我不过是流放边疆的囚犯。”是啊,如今他只是个囚犯。他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功夫才逃回京,没想到还是被识破。
“自知有罪还敢回京,你以为皇上会如先帝一般心慈手软吗?”成大业者,谁的手上未沾血。
外貌老了二十岁有余的贺重华啐了一口,黝黑的脸上看不见昔日的张狂。他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地步吗?从你跟我抢女人开始,我就和你誓不两立,你不死难消我心头大恨——”
“带走。”
没等他说完,齐亚林便下令将贺重华关进大牢,不到三日,他自缢牢中,是由念着一丝夫妻情分的朱月婵为他收尸掩埋。
时间过得很快,齐亚林过了三十三岁,迈进三十四岁,这时云傲月这才想起自己重生前便是死于这一年,她莫名地生了一场敝病,怎么治也治不好,终是芳魂沓然。
这下换她紧张了,赶紧请沈太医看着。
最后她这一生活了八十七岁,寿终正寝,齐亚林比她早死三年,死前还捉着她的手,要她早点去陪他,说他在奈何桥上等她。
见他死后仍不松开云傲月的手,本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子孙们顿时哭笑不得,只好在他耳边说着——
“爹(爷爷、阿祖)您安心的走吧,我们会让娘(祖母、祖婆)快点去陪您,她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闻言,齐亚林这才含笑九泉,松开了手。他到死都是离不开妻子的妻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