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避明白女人说这些话,并不是想伤害她,可当她听见那句“凯勋慢慢将你淡忘”时,心不免为之拧紧。
一抹悲哀的痛楚,如锋锐的刀片,缓缓划开化脓的伤口。
她与凯勋注定不可能相守到老,可毕竟相爱一场,思及他将会慢慢忘记自己,转而拥抱其他人,心底不免感到几分凄凉。
但,她知道,凯勋能够忘了她,且再次敞开心扉接纳他人,这样对他才公平,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病床里的沈芯婕紧闭双眸,眼角沾着湿润的泪迹。
正欲离去的女人,突然想及什么似的停住脚步,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骨董戒指,折返回来,颤抖的执起沈芯婕枯瘦的小手。
那只手好瘦好瘦,当真骨瘦如柴。女人于心不忍,连忙将不属于自己的骨董戒指,重新戴回沈芯婕的指上。
沈芯婕没有知觉,自然不晓得女人归还了戒指,她兀自沉浸在平静却绝望的伤心之中。孤独的一个人。
自她发病之后,她与世界的联系逐一被切断,慢慢地,她剩下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躲在只能与自己对话的内心世界,独自品尝黑暗与绝望。
她听见脚步声逐渐远去,周遭再度恢复死寂。
对不起。
其实,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她只能在心底喃喃说道。没人听得见,无人回应。
她也想离开,想彻底消失,想摆月兑这么不堪的自己。
然而,这一次,她不能走,必须勇敢留守在这座孤独的监牢里,面对命运。
……再也见不着娄易了吧?这段离奇的穿越旅程,也许是上天赐予她的最后仁慈。
当她死去,当这个时空里,她所爱的每个人,都有了新的归处,当他们逐渐淡忘她时,另一个时空里的娄易,可还会记得她?
会的,一定会的。娄易绝不会忘了带给他无数麻烦的奇怪女人,对吧?沈芯婕在自我安慰的想法中,再次昏沉沉睡去。
临睡之前,她祈祷能梦见娄易,哪怕在梦中又遭他冷脸以对,或者嘲讽训斥也无所谓。她好想念他。
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对娄易……
金色晨曦晒上眼睫,沈芯婕能感觉到酥暖的阳光在脸上缓缓爬升。
沈芯婕扬起嘴角,懒懒地翻了个身,改为侧躺而卧。
……慢着,她可以翻身?
倏然睁大水眸,她迅速坐起身,怔然望着眼前的景象。
此际,她身下睡的是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底下铺着暖橘色调的如意绣花丝绸锦褥,一旁的黑檀木香几上摆着一只鎏金兽炉,柔暖的香气熏染一室。
她又回来了!
一阵茫然过后,她意识到这个事实。
“这怎么可以……我不能再让岑巧菱代替我受罪。”她焦虑又懊恼的揪起发丝。
顺着这个动作,她垂下眼,发觉自己身上穿着一袭交襟宽袖,锟金丝边与绣上大朵红海棠纹饰的上衫,是打散褶锦缎长裳。
这是古装没错,却不是她熟悉的东周服饰。
她呆了呆,随即想起,返回二十一世纪前遭遇的那场突袭。
她心下一紧,不假思索的嚷道:“娄易!”
此时,寝房外传来一阵骚动,两名面生的丫鬟快步走来,一见她目光清澈有神,神智清醒,两人俱是面露惊恐,当下又奔出了寝房。
“搞什么……”她蹙起秀眉,利落地爬下床,抓起绣鞋穿上。
那两名丫鬟领着另一名白发老先生折返回房,惊惶地指着她,道:“御医,您赶紧帮她瞅瞅,她方才一声不吭便晕了过去,一起来竟然就会说话。”
御医?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沈芯婕张望周遭,再次确定自己对此处并无印象,便朝着那几个人开口。
“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们有谁知道娄易在哪里?”
闻言,老御医的面色丕变,冲着那两名丫鬟道:“这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她会认识东周的娄太尉?”
两名丫鬟自知闯祸,吓得脸色发白,一声也不敢吭,就怕多说多错。
说起来是她们一时贪懒,想着主子交代她们看顾的是个傻子,便也没多费心神,把傻子晾在寝房里,两人便偷溜到院子里喂鱼玩耍。
怎知返回寝房后,看见这个平日只会傻笑,连句话都说不好的傻子,竟然晕厥在地,怎么喊也喊不醒。
两人心下着急,适巧自家主母近来染上风寒,久咳不愈,遣人前去请来宫中御医,而那御医刚给主母把脉开完药方,正欲打道返宫,两名闯了祸的小丫鬟一打听到御医尚未离府,便打着自家大人的名义,将御医请来小绑给傻子把脉。
“你们两个为何不回话?这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回御医的话,奴婢也不晓得……只知这姑娘是我们家大人的贵客,奴婢“负责照料……”
听见两个小丫头支吾其词,御医复又转头望了沈芯婕一眼,好似悟透了什么,神色越发凝重。
“敢问姑娘因何认识娄易?”御医问道。
沈芯婕一脸莫名,回道:“我当然认识他,他是……是我的未婚夫。”
心中臆测得获证实,御医当下一震,正欲转身离去,怎料,迎面而来的竟是一把银晃晃的长刀。
“啊!”
下一瞬,尖叫声在房内响起,两名丫鬟捂着嘴巴,瘫软在地。
沈芯婕同样紧捂着嘴巴,发软的双脚直直往后退,撞上床榻边缘,当下跌坐在榻缘。
只见端王身边的青衣护卫,手中的长刀直直插进御医胸口,一个猛然拔起的手势过后,霎时,鲜血飞溅一地。
御医僵直的倒落下来,端王冷冷瞥了一眼,下令:“拖出去埋了。”
其他护卫即刻上前,将御医的尸身以及那两名丫鬟拉出了寝房。
看见端王朝自己走来,沈芯婕脸色发白的跳起身,绕到另一侧去,直到两人隔着一张紫檀镂花月牙桌才停下。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望着那张神似江凯勋的脸庞,她内心既感慨,又觉得无比羞愧。
一思及她曾有过将他人当成凯勋替身的念头,便觉得自己好傻好可笑。爱情如若能替代,那是真的爱吗?
端王见她开口,当即欣喜若狂的道:“你恢复意识了!”
“娄易呢?你不是让人护送我们去搭船吗?”她满眼警戒的问道。
端王惊诧,“搭船?你在说什么……”
蓦地,他回想起四年前初见岑巧菱的情景,这才恍然开悟。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端王一脸试探的问道。
“我记得,我们在前往码头的路上……然后马车翻了,有人想杀我们……”
“是连泓走漏了风声,将你的事透露给殷王知情,那日便是殷王派人来拦车抓人。”端王解释道。
“抓人?”她怔了怔,指着自己的脸,问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不错。连泓误以为你便是国师转世,他本就是搧客,并不忠于任何人,自然以此消息为筹码,与其他诸王交涉买卖。”
她瞪大水眸,不可置信的道:“那现在呢?他们还把我当成是国师转世吗?”
“当然。为了保护你,娄易决定暂时把你留在本王这里。”
“所以……我人在元魏?”
端王点了点头。
沈芯婕小脸瞬间刷白,低嚷:“不会吧……”
“姑娘且放心,你留在这里,本王定会护你周全。”端王绕过月牙桌,缓步靠近她。
沈芯婕茫然的喃喃自语:“娄易居然把我留在这里,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啊……”
端王探出手,轻搭上她的肩,柔声劝道:“岑姑娘莫怕,本王答应过娄易,定会好好照顾你。”
嗯?这话听来怎么有些暧昧?沈芯婕不安的瞅了瞅端王。
“王爷刚才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她心有余悸的往后退了一步,顺势躲开端王的手。
端王谨慎地道:“眼下尚无人知晓你在本王这里,方才那御医若是回了宫,必定会将你在端王府的消息走漏出去,倘若让陛下知道你在这儿,届时怕是连本王都保不住你。”
“原来是这样。”她恍悟,随即又深感残忍,只为了不让她这个冒牌货惹祸上身,便牺牲一条人命,这些古人真不把人命当回事。
“你且好生待着,本王会撤换一批新的下人来照料你,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端王温柔的安抚着。
见此景,沈芯婕心底有些别扭,浑身不自在。
毕竟,再怎么说,她对这个端王并不熟悉,尽避他容貌神似凯勋,但到底不是真的凯勋,她并不信任他。
“谢谢王爷。”沈芯婕扯开微笑。“不过……我若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也只会给王爷带来更多困扰,不知王爷是否能设法派人送我搭船,好让我返回东周?”
端王目光闪烁,道:“眼下元魏时局正乱,你若离开端王府,怕是会有杀身之祸,况且,东周皇帝已下令,严禁元魏的船只进入东周,你若想回东周,恐怕得另外设法,不是一时半刻能行。”
“啊?禁止元魏的船进入东周,为什么?”她惊呼。
端王温声劝道:“说来话长,你恢复神智不久,还是先歇上几日,等到稳定下来,本王再说与你听。”
尽避隐约感觉端王有所隐瞒,可他若不愿说,她也不可能逼他。
她勉为其难的挤出笑容,点了下头。“嗯,谢谢王爷。”
“你且安心在这座楼阁待着,外头有本王一批死士守着,任何人都伤不了你。”
望着端王面上含笑,眉眼温柔,沈芯婕只觉心中的不安渐深。
待到端王离开,她才在窗边的暖炕跌坐下来,满脸惶然,呆视前方。
真的又回来这个时空了……她猜想,肯定是凯勋女朋友返回病房向她道歉时,一并将戒指还给了她,她才会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重返东周。
这一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短短时间内,岑巧菱在两个时空变换来去,肯定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真的很对不起岑巧菱,在这个时空任意使用她健康的身躯,却让岑巧菱在二十一世纪代她受尽折磨。
她一定要再回去,把身体交换回来,将一切导正。但……在这个时空的她,能怎么做呢?
思及此,沈芯婕无计可施,只能颓然地往后一靠,望着满房古色古香的摆设,越发的不安与茫然。
要是此刻娄易在她身边,那该有多好……他怎会把她交给端王呢?莫非,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娄易该不会信以为真了?
天啊,她真想快点见到娄易,向他解释清楚,可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