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几名丫鬟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捧着乌木托盘,将饭菜送进了楼阁。沈芯婕坐在暖炕上,摆弄着茶几上那盆观赏用的雪松,眼角一瞟,瞥见满桌丰盛的饭菜,嘴角一撇,随即别开眼。
“姑娘,该用膳了。”绦衣丫鬟一脸如临大敌的上前提醒。
沈芯婕撇过小脸,笑得水眸弯弯,却一句话也不说。
丫鬟有些困惑,却不敢多问,再次劝了一声才离去。
不多时,又有丫鬟进房来劝,沈芯婕不看她一眼,兀自趴在茶几上,扬着眼角,一派天真的望着那盆蓊郁的雪松。
那丫鬟只得一脸无奈的退出房外,与其他候在门外的丫鬟碎嘴起来。
“……那个傻子是不是又发病了?”
“可我看她话还说得很清楚,不像是发傻。”
“可先前她不也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我看八成是又发病了。”
“这样……我们该不该去禀报王爷?”
“这点小事就要惊动王爷,你是嫌我们的脑袋不够掉吗?”
殊不知,房里的沈芯婕早贴在门边,竖长耳朵偷听外头丫鬟们的交头接耳。
“我昨儿个听前院的守卫说,东周大军已经突破边境,褚王与襄王又接连反叛,如今宫中大乱,王爷与策士们已接连两日没出书房,怕是准备……”
话说至此,蓦然没了声,沈芯婕只能靠自己拼凑猜测。
“……里头那个傻子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位吗?”
“肯定假不了的。我听内院的人说过,王爷为了把这傻子抢过来,费了不少心力,王爷的心月复竣年,一只手臂险些被砍断……听说便是让东周的娄易给砍的。”
“这个傻子又关娄易什么事?”
“这我不清楚,但东周人觊觎元魏已久,肯定也想找着国师转世。”
“这样说来,有了这个傻子,王爷便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否则王妃怎肯让王爷这样处处护着这个傻子,王妃可是出了名的醋坛呀。”
沈芯婕转过身,小脸已苍白一片。
她被耍了……原来事情根本不是端王所说的那样。她这是被绑架,被挟持来端王府,根本不是娄易将她托给端王!
可她实在想不透,明明那时娄易已向端王解释,她并不是国师转世,为何端王还是千方百计将她绑来?
莫非,端王这是打算将错就错?抑或,有人放出了什么假消息,硬要将她说成是盲眼国师的转世?
揣测着无数的可能性,沈芯婕一颗心火烧火燎的,急躁的来回踱步。
她该怎么办?她得逃离端王府,想办法回东周才行!可光凭她一个人,逃得了吗?又该怎么逃?
沈芯婕毫无头绪,呆坐在绣墩上,窗外天色渐晕,待到丫鬟进来将冷透的饭菜撤下,逐一将寝房里的灯火点上时,她才缓过神。
望着丫鬟拿起绣着金菊花的宫绸灯罩,将罩里的莲花青瓷灯柱点亮,再将雅观的灯罩放回,她登时心生一念。
丫鬟将房里的灯逐一点亮,见她始终端着傻笑,也不吭声,便一脸古怪的退出房外。
丫鬟一走,沈芯婕即刻起身,拿开灯罩,端详着罩里晃亮的烛火。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她喃喃低语。
用完晚膳与甜品后,没隔多久,丫鬟便进房来准备掐灭烛火。
沈芯婕仅着锦白单衣,屈起双腿坐在窗边暖炕上,看见丫鬟走近,准备灭去窗边的灯烛,连忙出声制止。
“别……别弄熄,巧菱怕怕……”她假装满脸惊惧的猛摇头。
丫鬟见她一脸痴傻样,眼露嫌恶,便没将这盏灯烛掐熄,稍作收拾才离去。
确定门外的丫鬟全退下,沈芯婕蹑手蹑脚的下了炕,返回内室,套上外裳,随后回到外间小厅,拿开灯罩,拾起颇沉的青瓷灯柱。
“该先烧什么才好?”她环顾室内一圈,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骨董家具,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但不下手不行,若是不烧了楼阁,她肯定没机会离开。
“不管了,看见什么就烧吧!”话说完,她手中的灯柱一个倾斜,先将预藏好的锦帛烧着,然后扔上铺着绣花软垫的长炕。
这些都是易燃的布料,不一会儿便着火燃烧。看见火苗渐烈,她有些害怕,握着灯柱的双手微微发抖。
可她把心一横,继续烧!把小厅里易燃的家具,逐一烧个遍。
不多时,房里各处的小火苗,逐渐窜升为大火,浓烟密布。
“失火了!”值夜的丫鬟见楼阁里窜出浓烟与火光,惊惶失措的嚷嚷。
沈芯婕将准备好的湿布覆住口鼻,躲在门后,等到那些下人提着水,冲进来忙着救火之际,趁乱逃出了楼阁。
这场火来得突然,谁也没料到,自然也无从防备起,沈芯婕又刻意找上绦色的裙裳混淆视听。
只见夜色中,一片混乱,众人争相奔走,火势越演越烈,眼看就要往外延烧,镇守楼阁的死士也忙着救火,谁也没想到楼阁里的傻子,会趁乱逃走。
沈芯婕逃出了楼阁,来到前院连接后宅的游廊上,虽然不熟悉地形,可她想着,只要朝着与楼阁反方向的路走,肯定就能找着端王府的出口。
一路上她与无数下人擦肩而过,她低着头,不敢抬眼,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来到前院的庭园里,打远远地看见端王府庄严阔气的正门,她乐坏了,小碎步跑去。
“停步。”临到门前,守门卫兵拦住了她。
她心下一沉,僵硬的停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人?这么晚了,因何出府?”卫兵厉声质问。
“我……我是……”惨了,她脑袋一片空白。
眼看卫兵就要起疑心,她咬咬唇,努力挤出话来回答:“我是……”
“她是随我一起来的。”蓦地,一道男嗓响起,替沈芯婕解了围。
她怔讶望去,一名高瘦的青衣男子,自另一侧走来,面上端着笑。
“诸公子。”认出男子的身分,卫兵收敛起恶劣的态度,改为恭敬。
朱?猪?猪公子?沈芯婕一脸懵傻。
男子走近身旁,探手握住她,朝卫兵笑道:“是歌伎,方才去茅厕之后便与我走散。”
卫兵连声称是,赶紧退开,让出通路。
见着端王府的大门就在眼前,沈芯婕也不管身旁的男人是人还是猪,在他的带领下一同离开了端王府。
溶溶夜色中,忽见一匹马疾速奔来,马背上坐着一道黑衣身影,沈芯婕立刻认出那是端王的影卫,便是当日护送他们前去搭船的竣年。
她一窒,随即背过身,把脸埋进身旁男子的肩头。
男子察觉她的异状,正欲开口询问时,却见竣年从他们面前疾驶而过,男子微怔,随即意会过来。
“你是不是得罪了端王?”待竣年的身影进了端王府,男子才笑问。沈芯婕连忙退开身,一脸感激的道谢:“多谢先……猪公子出手援肋,日后若有机会再行回报。”
要她这个现代人学古人说文诌诌的话,实在是挺头痛的,幸好来了几回,她多少有样学样,懂得稍作修饰。
“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端王府?”男子见她一脸避重就轻,不由得起了疑心。
“我……我还有事,得赶着去办,下回碰面再跟你解释。”
就怕节外生枝,再招惹麻烦,沈芯婕随口敷衍,转身便跑。
诸瑾见她跑了一段路,忽又折返回来,两颊泛红,气喘吁吁的问道:“猪公子,我想跟你问个路。”
她竟不认得路?诸瑾不动声色的回道:“姑娘想上何处?”
沈芯婕思索片刻,道:“去这里最热闹的地方。”
“皇都最热闹的地方?”
“没错。”
“姑娘若信得过我,我便亲自领姑娘过去。”诸瑾说道。
沈芯婕一双晶澈水眸,直直盯着他,端详片刻,面有豫色,可最终仍是点头应允。“好!有劳猪公子了。”
诸瑾一笑,“对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在下姓诸,诸侯的诸,单名一字瑾,玉部瑾。”
弄了半天,原来是那个诸呀!沈芯婕在内心暗暗憋笑。
“我姓沈,名芯婕。三点水的沈,心上方加着草字头的芯,婕妤的婕。”见她落落大方的介绍自己,面上不见半点异状,诸瑾认定她并未说谎,便信了她,指了指方向,道:“沈姑娘,这边请。”
沈芯婕笑笑,藏在袖里的手,紧攥着一支镶珠金簪。
诸瑾不着痕迹地瞥过她的袖口,嘴角一扬,也没说破,转身带路。
诸瑾招了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临时雇车,毕竟天色已黑,端王府距离皇都闹集又有一段路,还是马车便利。
马车里,两人面对面而坐,免不了得寒暄交谈一番,可沈芯婕当然不会傻到曝光自己的底,自然是先发制人的拼命发问。
诸瑾似是没遇过像她这么聒噪的女子,一路上望着她的眼神颇为玩味。
“原来你是端王的策士,莫怪方才那侍卫见到你,立刻变了态度。”
“我说了这么多,沈姑娘却只字不提自己的来历,莫非……”
沈芯婕心口一跳,连忙瞎扯:“其实……我是偷偷混进端王府找人的。”
“找人?”诸瑾挑眉。
那端王府岂是等闲之辈能随意混入的,她说的话未免太过可疑。
沈芯婕见他目光闪烁,明显不信她,只好再继续扯:“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是去找竣年的。”
唉,整个端王府她也就只认识这个人,能扯上关系的,也只剩下他了。
诸瑾微诧。“竣年?他可是端王最信任的影卫。”
“我与他有些过节,所以……”
思及方才沈芯婕一见到竣年,便刻意扭开脸的别扭神态,诸瑾自然而然的问道:“过节?姑娘说的过节,可是男女之间的那种过节?”
沈芯婕只能傻笑,“对对对,就是那种过节。”
“莫怪方才姑娘会故意避开他。”
“没错。”呼,总算让她瞒混过去。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客倌,到了。”
沈芯婕随诸瑾一同下了马车,诸瑾付了钱,她只能假装没看见,故意把脸别开,毕竟她身无分文呀。
望着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市,沈芯婕只想快点甩掉诸瑾,怎料,她才刚往前一步,前方不远处却挡着道黑影。
她僵住,抬头望去,一道人影高坐在马背上,正是她方才在车里瞎掰提及的竣年!
竣年凛目望着她,表情漠然。“谁准你离开端王府的?快随我回去。”
沈芯婕呆了呆,转过身拔腿就跑!
神经病才跟他回去!端王那头肯定还不晓得,她已经发现自己是肉票,只当她是瞎跑出来转悠。
然而,竣年岂是省油的灯,一见着沈芯婕那满脸的惶惧,以及转身就跑的反应,当下便猜出一二。
竣年眯了眯眼,甩动手中的马鞭,急追而上。
“沈姑娘!”诸瑾见状,顺这个势亦追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