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婆娑想起几日前她浑身发烫,意识模糊地躺在黑不溜丢的房间里,身上盖的是发硬的破夹被,墙壁透着丝丝冷风的凄惨情况,心里还有些发怵。
这个家一贫如洗。
住的都这样了,吃食除了头一天有一颗水煮蛋和一碗不见什么肉的斑鸠肉汤,接下来顿顿是难以下咽的清汤寡水,除了苦苦的野菜和稀粥,就没别的吃食了。
瘦得脸颊凹陷的荣蕙还一脸艳羡地说,这是因为她脑袋还有着伤口,祖母这才舍得给蛋和肉,否则依照他们家的情况,可能连白粥都喝不上。
身为出生就锦衣玉食的贵族千金,舒婆娑自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玩的是南海大珍珠,上辈子曾经是现代一分子的她当时家境也不错,有记忆的两辈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贫穷的滋味。
按理说荣戎每天都能从上山打几样猎物下来,兄妹俩吃不了这么多肉,能把剩下的肉拿去换银子,说什么也不该穷成这样,可他们却因为缺乏食物,一个比一个瘦,十分奇怪。
不过舒婆娑刚能起床,没两天就知道原因了。
荣蕙和荣戎的这个家,作主的人是他们的祖母花氏,所以不管荣戎多么努力地上山打猎,都要全数交给隔壁的大伯父荣老大家,再由大伯母给口粮和钱。
偏偏他们大伯母理由众多,说什么自家这一房人口众多,以此克扣该给兄妹俩的口粮,花样百出,总归一句话,东西进了她的口袋,想再掏出来,比登天还难。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使劲使唤兄妹俩。
荣蕙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要干的事可多了,扫院子、捡柴禾、打水、做饭,还得帮忙照顾三岁大的堂妹,现在又多舒婆娑一个病人,舒婆娑不能动弹的那两天,都是她来替舒婆娑擦身体、喂药、喂饭,每天承受风吹日晒,有干不完的活,却吃不饱、穿不暖。
至于荣戎,平日除了上山也不得闲,要给他们家仅有的一亩地施肥、浇水,要拔草、开垦菜园、修理农具,这些都是他的活儿。
祖父母的口粮要是给得不及时,兄妹俩就靠那亩田地中的小麦、玉米和别人换点油盐与米吃。
或许是平日没有人会和荣蕙说话的缘故,一见舒婆娑醒来,这小泵娘就一股脑地把什么话都掏了出来,简直就是个小话痨,所以舒婆娑对于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也算有了那么点粗浅的认识。
基本上,花氏是把二儿子荣老二的家当成自个儿的,想来就来,门闩着也没用,她能用大嗓门叫得整个村子的人都听见,逼人开门。荣蕙脸皮不够厚,不敢将她挡在外头,而荣戎三天两头不在家,这个家不就是由她拿捏,她爱怎样就怎样。
花氏一得知荣戎从河里捞了个人回来,就上门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孙子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自己都养不活了还救人回来,不自量力,要有那把力气,怎么不多上山打些猎物回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荣蕙也遭了池鱼之殃,花氏指桑骂槐地骂她是赔钱货、死丫头,骂得她泪眼汪汪,抬不起头。
然后花氏无视兄妹俩的阻拦,闯进房间瞪了舒婆娑一眼,见她要死不活的模样,呸了声,甩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事后荣蕙拍着小胸脯,一副“妳晕得好”的表情,笑道:“幸好婆娑姊姊妳不醒人事,要不然不知道我祖母会做出什么事来。”
舒婆娑被荣蕙逗得莞尔,原来不醒人事也算一桩好事,这小丫头也太可爱了。可惜她家就姊妹俩,没有这般年纪的小妹妹。
一想到舒婆舞,她脸色就沉了下去。
第二天,她刚勉强自己喝了半碗薄粥,花氏又过来了,劈头还是臭骂孙子怎么还没把人弄走,要是闹出人命谁负责,另外还追究荣戎哪来的银子请大夫,要是有多余的钱,怎么不拿来孝敬她这祖母等等。
她那聒噪的嗓门让舒婆娑想到下蛋的母鸡也是这么吵。
原来花氏会知道此事,是因为她大媳妇周氏从别处听来的,回来就在婆母眼前叨叨絮絮的念了半天。
这请大夫,不就得花银子,那两个穷鬼身上哪来的银子?莫非是背着她藏起来的?
所以花氏一早又过来了。
荣蕙受不了祖母的谩骂,没义气地撇下荣戎,自己溜到舒婆娑这里来避难。
只是小丫头一脸做错事情的歉疚表情,“都怪我不好,祖母来得匆忙,我来不及把姊姊晾在外头的衣服收下来,让祖母看了去,怎么办才好……”小丫头烦恼得双手都绞成麻花,小脸蛋也皱成包子。
“看就看了,难道看见就是她的了?”
荣蕙很老实地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人家?土匪还是强盗?舒婆娑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花氏不到片刻就不客气地推门进来,她头发半白,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吊梢眉,带着一种天生的尖刻,手上还勾着舒婆娑换下来的衣裳。
她不敢用自己粗糙不堪的手指头去碰,要是刮坏了那比发丝还要细的丝线,衣服不就不值钱了?
花氏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见过这样的料子与款式,那软烟罗褙子在阳光下宛如碧霭在翻滚着,一整身梨花白绣百鸟穿牡丹的宽袖襦裙,百鸟有各种姿态,活灵活现,虽然说有几处地方破损,但仍是值钱的玩意儿。
能穿上这身衣裳的人绝对不普通,因此在还没模清舒婆娑的底细之前,花氏面上客套了三分。
她那日见到的舒婆娑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但今日已能靠着炕上的被褥坐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丝跟上等的黑绸没两样,用一根荣蕙母亲留下来的缺齿枣木篦固定住,身上穿的也是荣蕙母亲的旧衣裳,双手拢在袖子里,寒酸的穿著,偏偏举手投足透着一股贵气。
花氏明白,气度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辈子怎么学也学不了的,这些能上台面的东西,需要日积月累的浸润才培养得出来,加上那细女敕得彷佛能掐出水来的肌肤,五官精致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她再没眼界也看得出来,这绝对是京里矜贵人家的千金。
顺着这条藤攀,或许能替家里挣来享不完的富贵……
“老太太,我这次不小心落水,没想到顺着水势来到贵村,多亏令孙救了我,否则我一条小命就搭在这里了。”幽谷清泉似的声音响起,十分悦耳,让人听在耳里,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小姐客气了,救人一命也算是一份功德,不过我们是穷苦人家,缺吃少穿的,让小姐受苦了。”花氏听她一口字正腔圆的京腔,更加确定舒婆娑是京中人士,说起话更加和蔼可亲,当中也不忘哭穷一下。
其实荣老大一家并不算太穷,他们家人口多,劳力也多,除了在自家的旱田耕作外,还有多余的劳力去地主家耕作,不像荣老二家,只有孤伶伶的一亩田地,荒着不甘愿,种什么又没多少收成,为难得很。
至于为什么二房只有那一亩地,荣蕙提到这个就泪眼汪汪。
原本他们家境小康,一家人生活得快快乐乐的,但天有不测风云,她娘病了,这一病好几年,爹为了治娘的病,把积蓄都花光了,最后只能咬牙把几分上好的水田给卖了,剩下的这一亩地因为靠着山脚,不论是开垦、浇水还是播种都不方便,别人都不要,所以才留下来。
但是就算把田产卖光了,她娘还是走了,没两年,她爹也跟着去了,她和兄长只能相依为命过日子。
荣老二过世的时候,荣戎只有十一岁,舒婆娑无法想象十一岁的孩子是怎么把一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妹妹拉拔大的。虽说祖父母和大伯一家就住在隔壁,但是他们能帮衬多少,看花氏的刻薄样就知道应该很有限。
舒婆娑打量花氏的穿著,虽然不是什么锦缎纱罗,却是柔软绵密的细棉衣服,相较荣戎兄妹不是过短就是十分破旧的麻布衣服,显然不只好了一个层次。
这花氏话说得半点都不惭愧呢,自己浑身肥膘,孙子却瘦得像皮包骨。
“确实是呢,我这两天连口正经的肉都吃不上,这辈子还真没过上这样的苦日子,嘴巴淡得很。”舒婆娑说话时状似很不经意,但那股嫌弃却是明明白白地摊给花氏看。
她这么说,荣蕙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
舒婆娑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勿躁。
说也奇怪,两人相处不久,那小丫头却看得懂她的眼色,低下头安安静的杵在那,就当自己是摆设似的。
舒婆娑综合自己两辈子的经验,虽然知道自己不该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容貌能反应善恶,一个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人,面貌又怎么慈祥得起来?再会装,眼睛也是骗不了人的,花氏说起话来眼睛闪烁,习惯睨着看人,这表情应该没少对荣蕙做过才是。
花氏错愕了下,脑筋一转,便道:“不怕小姐见笑,我正在想办法让阿荣到镇上买点滋补的东西回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手头又紧,我是想啊,小姐像这样的衣服在家中肯定堆得跟小山似的,现在这衣服妳暂时穿不上,我拿这两件衣服换点银子回来,不知道小姐觉得怎样?”
舒婆娑挑眉,这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吗?她想吃点什么还得自己买单。
也是,对花氏来说,她是个外人,想拿走她的东西,只能找这种蹩脚的借口。
荣蕙霍然抬起头来,小脸涨得通红,“祖母,不可以!”太丢人了,祖母从家里拿东西拿习惯了,竟然把歪主意动到外人的身上,这根本就是强盗的行为……祖母不想做人,可她还要脸皮呢!
舒婆娑余光瞧见小泵娘气呼呼的,看来荣蕙是觉得花氏的行为丢脸丢到家了。
然而花氏连个眼神也懒得给荣蕙,在她眼里,东西只有她想要,没有不能要的道理。
“妳拿去吧,我这衣裳虽然不值钱,但换个百两银子应该还是可以的。不过如今破损得不成样子,还值不值钱就难说了。”
舒婆娑那稀松平常的语气让花氏差点呛到,惊诧得舌头都打结了,“百、百两银子?!小姐可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要是换回来的银子没有那么多……”
舒婆娑睐花氏一眼,心里冷笑,要是没有那么多,花氏想怎么办?把她撵出去?
她扫了花氏一眼,“不是跟妳说衣服被我蹭破了?”想来她后面那些话,花氏都没听进去吧。
花氏终究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丫头虽然面色平淡,但是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冷意就跟秋天的霜一样,还挺吓人的。既然是贵人,恭敬着点总没错。
打定主意,她不再啰唆,因荣老二家连一块麻布边角料也没有,无法把衣服给包起来带走,她就这样勾在手上,把舒婆娑的衣服拿走了。
“婆娑姊姊,妳怎么能让我祖母把妳的衣服拿走?她这一拿去,是不可能还回来的。”花氏前脚才出门,荣蕙就要哭鼻子了。
那么贵的衣料,就算卖了她,她也还不了啊!
一直像根柱子站在门口的荣戎惭愧地把脸撇开,低声安慰荣蕙,“莫哭,莫急,哥会多上山去打猎,卖得了的钱再还给姑娘的。”
舒婆娑模模荣蕙的头,“不过是死物,无所谓,先卖她个好,咱们晚上应该就能吃点好东西了。”
“我不懂,祖母就算换了银子也不可能给姊姊的。”
“没关系,我也不巴望,妳就等着吧,起码她最近都不会饿着咱们。”百两银子可不是诓人的,柔织坊的绣功在京里可是赫赫有名的。
“真的吗?蕙儿想吃肉,软软香香的、好好吃的肉。”一听到吃的,荣蕙的眼睛就放光。
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多久没吃到好吃的东西了。
听荣蕙这么说,身为兄长的荣戎更是羞得想挖个洞钻进去,直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阿戎,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明明分出来了,为什么你打的猎物、手头上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都要归你祖母呢?”闲着没事,舒婆娑便聊聊家常,打发时间。
孝敬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可自己都吃不上饭了还要孝敬,这也太过了,更何况那长辈可是半点都没想过这一房能否温饱。
“祖母说她是家里的长辈,我们不会理家,让我把赚来的钱都给她,她管我们吃食。”荣戎老实巴交地说道。
舒婆娑挑眉,“她有让你们吃饱饭?”
老实说,这大个子的打猎技术真的了得,十趟上山,八九趟能猎到走兽,姑且不论大小,那些肉和皮子积攒起来拿去县城卖,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加上荣蕙的能干,如果这样还富不起来,那就有鬼了。
荣戎看了看瘦巴巴、面色蜡黄的妹妹,像是意识到什么,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头,他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
“你可曾想过把猎物分成两份,小份的孝敬祖母,大份的自己去换钱攒起来,买点好吃、好穿的给蕙儿?你可是有个妹妹要养的人,要是没有个能让她依仗的娘家,将来她嫁人,岂不是有怨也无处说?
“就算你从来没替自己打算过,可蕙儿再过个几年要及笄了,会嫁人,再则你也要娶媳妇儿,这些都要用到银子不是吗?或者你以为这些花销,你祖母都愿意从她那里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舒婆娑觉得口干舌燥。
她从来都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实在是这家人让人太看不过去了。
“祖母不会同意的。”荣戎觉得舒婆娑讲的话句句在理,不过想到他这么做后,这个家很有可能会被祖母给拆了,他们兄妹也会死得很难看,他就有些担心。
但是不试试看,他们没有别的路好走,反正左右都是死,或许他应该让大伯父一家知道他也是有想法的,他还有妹妹要养。
舒婆娑也不催促他,一下就想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并不容易,让他慢慢去想,等他想通其中的关节,这个家才有可能改变。
三人又聊了些其他事,舒婆娑这才得知这村子约莫一百多人,位于吴县的百花镇上,与京城紧邻,三面环山,唯一平坦的路就是村口穿过百花镇直通县城的大道。
到了黄昏,花氏果然让周氏和她的大孙子荣廉送来三十斤的玉米面、一袋糙米、一袋大白米等诸多主食,蛋、鱼、猪肉等荤食、油盐各种调料,还有几块布料、一些煤油,放满荣老二家的小堂屋。
东西看着多,可这些就像膨胀的面包,只是表面好看,实际上一些吃食能花多少银子?充其量五两银子就能打发了,花氏这是把舒婆娑当成吃米不知米价的千金大小姐糊弄了。
世家小姐除了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还要比寻常人家女子多学人情往来和管家理事,看过账本自然对价格有所了解,总不能全都倚赖下人,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只会死得更快。
舒婆娑看着没什么,荣蕙可不同,她长这么大还没一口气见过这么多食物,心中十分兴奋,想着自己再也不怕肚子空空的了。
以往饿的时候,她只能拚命喝水和睡觉止饥,可很多时候就算睡了还是会饿醒,常常饿到肚子痛。
舒婆娑原先便没寄望花氏会拿多少东西过来,只想着给多少她就拿多少,可她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就这样?”这是赤luoluo的嫌弃。
周氏笑得干巴巴的,“这么多东西够你们仨吃上十天半个月的了,荣蕙这小办臂小腿的,吃不了许多,东西放久了也不新鲜,哪天口粮快吃完了,再过来吱一声啊。”说完推搡着荣廉,逃也似的离开了荣老二家。
舒婆娑撇撇嘴,这是把她当傻子呢,那身衣裳就换来这些?这可是比黑心食品还黑啊。
荣戎面色很难看,“舒姑娘,我替妳讨公道去。”
祖母太欺负人了,二十两银子就能盖大瓦房了,百两银子是多少?就算那衣服真的换不到百两银子,也不能只拿这些东西充数啊,那可不是他们的东西,祖母这么做,教他们以后拿什么脸去面对舒姑娘?
他在那气愤填膺,舒婆娑倒是不纠结这个,只道:“你们不饿吗?做点东西吃吧。”
早上三人就只喝了点稀稀的栗子粥、杂粮饼和咸菜,栗子粥稀得跟水似的,杂粮饼又干又硬,难以入口,什么都吃不饱,还这样撑了一整天。
这会儿有面粉又有油,该有的东西都有了,不弄点食物来宽慰五脏庙,怎么对得起她那套衣服?
“也对,天都要黑了,还是赶紧把饭做一做吃了吧,不然待会儿又要费灯油。”荣蕙现在就是舒婆娑的小喽啰,舒婆娑说啥,她就是啥。
舒婆娑点头,“有了菜肉,咱们今晚要吃顿好的。”这些天,光是饥饿就让她饿得什么想法都没了,连想爹娘的力气都没有。
荣老二家这边张罗起吃食,而刚刚离去的周氏回到大房的砖瓦房后,乐得要翻过天去,嘴巴都裂到后脑杓去了。
她笑道:“娘,那个什么小姐真的是个傻的,我和阿廉扛那么些东西过去,她什么话也没说就收了,您没瞧见那两个崽子的眼神,他们哪见过这么多的东西啊,瞧得眼睛都直了,咱们、咱们这回真的发了呀!”
那件破衣服竟能换银子,还换了五十两,这说出去谁信吶!
虽然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但那些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儿子还偷偷咬了一口,告诉她是真的银子。
全家人都被这天上砸下来的好事给乐得头都晕了,笑容止不住。
“就妳眼皮子浅,人家家里不知道还有多少那样的好东西,谁稀罕一件旧衣裳。”花氏说得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
“也是,只要她随便给一点,就够我们用的了。”
“我瞧她身上肯定还有好东西,这些天先把她供着,接下来再让她看看我的手段。”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人的本性,花氏认为舒婆娑就是一座金矿,她想怎么挖就能怎么挖。
周氏转转眼珠,婆婆这是打算使劲的从那姑娘身上掏呢,他们大房要开始过上县里那些富户人家的好日子了。
大房婆媳作梦正作得美得冒泡,二房这边,两个女子挤进满是油烟的厨房。
“姊姊,这里油烟大,妳还是去外面吧,我烧饭做菜很快就好,我看那包袱里有些水果、蜜饯,妳要是饿了,先拿出来垫肚子。”
荣蕙熟练地将一把麦秸放进灶膛,用打火石点燃,快速摆上两根柴禾,很快锅子就热了,接着她淘米煮饭,看着白胖胖的大米,闻起来还带着稻米特有的清香,下手洗米时都轻了好几分,怕把它洗坏了。
“我下厨的本事不行,但说菜还行。”
舒婆娑动手的能力虽然属于手残一级,但胜在从小到大吃过的好东西不计其数,况且她上辈子也吃过不少这辈子没有的美食啊。
她动手拿了两颗脆桃,一颗给了荣蕙,一颗自己喀啦咬了一大口。
荣蕙舍不得吃,正想把它收到兜里,却听到舒婆娑淡淡地说道——
“还有一大篓呢。”
她这才很慎重的咬了桃子,小脸很快出现陶醉的表情,“真是太好吃了。”
“往后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荣蕙点点头,她信,跟着姊姊,这不就吃上这么好吃的桃子了?姊姊说以后还会有更多好吃的东西,那肯定是有的。
她吃得很干净,就连核仁都啃了又啃,确认都没有果肉后,才把果核丢掉。
“既然姊姊能说一口好菜,咱们家今儿个有鱼有肉,不如姊姊说,我来动手?”
舒婆娑起身扫视一遍竹筛里的菜,“行,那来做一道瓜烧里肌、拆烩鲢鱼头和五色蔬丸,应该就够了。”
这些菜名荣蕙听都没听过,但是光听口腔里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唾液来。她拿起铲子挥舞,一副豪气干云的模样,“尽避来吧!”
舒婆娑绽放出笑容,这一笑让荣蕙看直了眼,“姊姊要是一直这样子笑,多好哇。”
“就妳的小嘴甜,等一下允许妳多吃两碗饭。”舒婆娑故意装模作样道。
“谢姑娘赏!”她也跟著作戏到底。
两人噗哧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气氛融洽又温馨,就连在外面低头整理农具的荣戎也抬起头,憨厚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舒婆娑与荣蕙一个动口,一个动手,合作无间。
没多久,几样菜全上桌了,一大锅冒着米香的米饭,配上瓜烧里肌,瓜爽脆,肉鲜女敕,笋丝弹牙,绿白相间,色彩淡雅。再来是将胡萝卜、冬瓜、南瓜、萝卜用小杓子挖成半球状,加上鸡汤滚煮及花椰菜点缀的五色蔬丸,五彩缤纷,令人一见便胃口大开。
一钵乳白色的浓稠汤汁,在大砂锅里面冒着热气,一个硕大的鱼头被劈成两半,静卧在汤汁中。
荣家兄妹开始吃后根本停不了手,尤其是那道拆烩鲢鱼头,表面看鱼头是完整的,可实际上里面一根骨头也没有,鱼头挟起来就是一团凝脂,不用咀嚼,入口即化。
扒完三大碗饭,荣戎终于舍得放下碗筷,抹了抹嘴,惊叹地问道:“这是怎么办到的?太神奇了。”
“这就要问我们掌厨的大师啦。”舒婆娑笑着把功劳归给荣蕙。
的确如此,她只出一张嘴,那些刀工什么的过程,可都是靠荣蕙一双巧手达成。但凡她想得到又说得明白的,荣蕙大体都能做出来,非常有当厨师的资质。
荣蕙这一顿饭吃得两颊红扑扑的,心满意足,即便吃完了也还舌忝着筷子舍不得放,闻言笑道:“这是秘密,姊姊说这道菜唯一的秘诀就是费工,哥哥自己想,鱼头里有多少骨头,要把骨头拆掉有多麻烦,你瞧我的手指头。”
她伸出俱是红点的十指,那都是被鱼骨扎到的痕迹,简直是惨不忍睹。可她一点也没有疼痛的表情,能煮这样一道菜出来,她的成就感远远压过十指的小伤。
荣戎吓了一跳,“这会把手伤成这样?我们下次不吃这个鱼了。”鱼头再好吃也比不上妹妹的小手。
“哥,这是小事,过两天就好了。”她赶紧把手藏起来,她要是喊疼,下回姊姊不教她做菜了怎么办?
舒婆娑笑看着他们兄妹情深,什么也不说。
饭菜太好吃,兄妹俩得到空前的满足,完全不想动。
肚子填饱后,舒婆娑的脑子也开始能顺利地转动,缓缓道:“隔壁送来的这些吃食,我估计应该可以吃上七、八天,米粮和面粉可以撑久一点,但是吃完了以后呢?”
隔壁还会不会送过来是一回事,但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连一口吃食都得握在他人手里,生活得过得多憋闷啊?
这样的日子她过不下去。
这桶冷水泼下来,本来笑嘻嘻的兄妹俩都沉寂了下来。
荣戎见妹妹低下头郁闷地盯着木桌上的纹路,心疼得不得了,想了想后道:“家里的麦子还要一个半月才能收,等收了麦子,田里没事了,我就去县城找短工,码头和地主家都能找到活儿。”
“你也知道,你祖母家是指望不上的。”舒婆娑凉凉地捅了他一句。
“我知道,我还能上山去设陷阱抓猎物,就算不靠他们,凭我自己的力量也能养活妹妹。还有,我会听妳的话,往后抓到的猎物留下一部分,不会再全给他们了。”现实又残酷的生活摆在眼前,这些年他怎么会蠢得以为祖母和祖父能看见他的孝心,多照拂一下他们?
舒婆娑指点着,“自己能独立了,才有余裕去帮助别人,这个道理对家人和外人都是通用的法则。”
如果是愿意和你同甘共苦的家人,自然是有自己一口饭,也要给他们一碗汤喝,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就不需要那么一厢情愿了。
“我明白。”他说得有点心酸。
她看了看他,说道:“不过,上山打猎太危险了。”他这细瘦的身板,不说野猪还是老虎那种猛兽,森林里有太多难以预料的状况,能不去最好是不要去。
她知道他是逼不得已,不然谁要只身往山上去?广阔幽深的森林可不是现代郊游露营的地区,毒蛇、猛兽冷不防地出来招呼你,小命随时都有挂点的可能。
荣蕙一个劲的点头,像小鸡啄米。
她也不赞成哥哥上山,但是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办法?
舒婆娑看着兄妹俩都露出茫然的脸蛋,拍了下手,“别担心太多,反正口粮还够我们吃上好多天,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过两天吃穿不愁的日子。”
“嗯,可是姊姊,妳不想回家吗?”荣蕙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让我哥去知会妳的家人,让人来接妳?”
如果姊姊真的出身好人家,那她用不着留在这里陪他们吃苦啊,她只要回家,就什么都有了。
在荣蕙的认知里,舒婆娑就是个出身富贵的小姐,但是具体富贵人家的小姐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还太小,碍于见识有限,不太清楚,加上没有养成三姑六婆爱打听八卦的坏习惯,舒婆娑不说,她自然没想过要去问。
“好问题,我晚上再想想。”
荣蕙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姊姊这话太深奥了,她有听没有懂,不过姊姊应该暂时不会回家吧?
姊姊一来,他们家就过上好日子了。一想到这里,荣蕙还满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