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岚是一个静不下来的人,教她像古人一样努力练出一手好女红,或者成日绕着柴米油盐打转,她没有发疯也会变成傻子,还好三岁那年大病一场清醒后,爹娘只要她健健康康活着就好了,并不期待她成为大家闺秀,当然,还是不能做太出格的事。不过,他们绝对没想到,其实他们的女儿早已死于那场大病,是她这个外来者取而代之,也是她努力在当时逃难的艰难下活了下来。
“爹不是交代我们最近别出门吗?”虽然论出生的时辰,严明清落在后面,但是身为男子,“姊姊”在他心目中自动变成“妹妹”,唠叨管教当然成了他的责任。
“爹是担心我们遇到四处流窜的难民,可是如今难民皆已安置妥当,遇上了也不会有事,大不了避开就是了,再说难民全去垦荒了,你以为他们有闲功夫四处作乱吗?”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出奇迅速,先与拥有大批土地的寺院协商合作,由难民为寺院垦荒,而寺院提供难民工资养家,如此一来,难民不但没有变成灾难,反而变成一股生产力。
这丫头知道可真多,可是当“哥哥”如何能承认自个儿不如“妹妹”,只能硬着头皮道:“爹是因为难民才不让我们出门吗?”
“要不,爹为何不让我们出门?”严明岚理直气壮的反问。
严明清一怔,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今日又不是出来玩,你别再唠叨了,教人听见了还以为你是我娘。”严明岚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古人实在太早熟了,明明才十五岁,却比现代大学毕业生还成熟。
桔香见状忍俊不住的咯咯笑。她常常觉得姑娘和少爷的性别好像生反了,姑娘比起少爷更有男子的洒月兑自在,而少爷比姑娘更守规矩礼仪,好在两人的体型合乎性别,姑娘娇小纤细,少爷挺拔魁梧。
严明清回头瞪了桔香一眼,撇嘴道:“若非知道今日是妳给大杂院义诊的日子,我绝不允许妳出门。”
大杂院事实上是一个小村落,这儿可以说是集结盛安最穷苦的百姓,不分男女每日都要进城寻机打零工,留着老人和孩子守着破旧不堪的房子。虽然小村落穷了点,但是大伙儿好像一家人,互相扶持,或许因为如此,村落才命名“大杂院”。
严明岚因为上一世父亲是中医,还未识字就开始接触中医,而这一世因为自幼对草药展现出来的敏锐,舅公破例将医术传给她这个女儿家。不过,她对行医这事并没有多大兴趣,这是一个男女不平等的时代,大夫的地位也不高,给人治病还要被人家瞧不起,这象话吗?再加上娘亲无法接受女儿抛头露面还给男人治病,因此她对行医的热情更是燃烧不起来,索性将心思全用来捣鼓各种药丸,好歹这是可以挣银子的事。
虽然她对行医没兴趣,但是遇到病人,她却不会坐视不管,套一句舅公的话,她骨子里还是有医者的心,也因为如此,日前上山采药救了一个被毒蛇咬到的小家伙,她就莫名其妙成了大杂院的专属大夫。
过了一刻钟,他们的骡车来到大杂院。
严明岚刚刚跳下骡车,早早在村子口等候的孩子们就冲上来围绕着她,一个个争相甜喊“严姊姊”。
“好啦,先排队,不必急,每个人都有。”严明岚指挥孩子们排好队,转身将桔香手上的油纸包——桂花糖、炒糖豆、金丝卷一一分送给孩子们。
分送完带来的吃食,她会先给大杂院行动不便的老人家看病,最后在村子口摆摊看诊,偶尔会有其他村落的人前来求医,她也是来者不拒。
从最后一户老人家的屋子走出来,严明岚就见到大杂院的小滑头陈山冲过来,喊了一声严姊姊,便抓着她半拉半拖地往前跑。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婉儿被捕兽夹伤到了,流了好多血。”陈山急得眼泪绕在眼眶打转。
皱着眉,严明岚安慰他别着急,不会有事,却主动加快脚步跟着他回家。
陈婉很勇敢,紧咬着下唇不允许自个儿喊一声痛,严明岚小心翼翼为她检查伤口,清理伤口,再上药、包扎。
处理好了,严明岚当然要搞清楚状况,“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像往常一样上山采药,那条路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没问题,哪想得到有人弄了捕兽夹?”陈山真是吓坏了,若非结伴上山采药的万大高壮力大,可以背妹妹下山,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上哪儿采草药?”她见陈家孩子多,日子过得艰难,便想着为他们寻一条生计,于是带他们上山采草药,手把手的教导他们,长达一年,年初刚刚放手让他们独立作业,怎么就出事了?
“严姊姊带我们去的淮香山啊。”
淮香山的草药生长不是最丰富的,但距离大杂院最近,且怀恩寺就在旁边,若有野兽出没,怀恩寺的僧人必会察觉、提出警告,换言之安全上绝对没有问题,这也是她带他们去这儿采草药的原因。
严明岚若有所思的蹙着眉,这事不太对劲,可是,她只能道:“说不定最近有野兽出没,猎人才会在那儿安置捕兽夹,以后你们别去那儿了。”
“严姊姊放心,我们以后会小心一点。”
“以后你们还要去?”
“我们生活终于好一点了,”
“可是,若遇到野兽,你们连小命都保不住。”
“我们不怕野兽。”陈山拉了一下安静站在一旁的万大,勇猛的挺起胸膛道:“我们可是一起打过老虎。”
“小老虎。”陈婉补了一句。
“小老虎也是老虎啊。”陈山和万大对此意见一致。
“若是熊呢?”
两人显然吓了一跳,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同声道:“那儿不会有熊。”
“这很难说,你们可以保证深山野岭的熊不会迷路跑到那儿吗?”
两人同时一怔,好像有道理,可是又觉得哪儿怪怪的。
“总之,小命最为要紧,知道吗?”
两人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严明岚看得出来他们纯粹敷衍,而她又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她担心的不是老虎也不是熊,而是更可怕的人。没错,她怀疑有人故意设下捕兽夹阻止闲杂人上山,而设下捕兽夹的很可能是为怀恩寺垦荒的难民……不,应该说,有问题的难民。所以这几个孩子继续上淮香山采草药,下次恐怕不是受伤,而是丢了性命。
“你们给我一个月,我为你们找到新的营生,如何?”
陈山两眼一亮,兴致勃勃的问:“严姊姊要给我们找什么活儿?”
严明岚懊恼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能不能不要如此急性子?长久的营生当然要仔细琢磨,总之,一个月,我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这段时间你们绝对不能去淮香山,知道了吗?”
陈山爽快的点头应了,但同时伸出手,严明岚明白的伸手跟他拉勾立约。
坐在茶馆一楼紧邻街道的位置,秦豫白优雅的品着茶,不着痕迹从阻隔外面视线的竹帘缝细留意对面的济安堂,还有斜前方巷道转角的仁和堂。这两间医馆堪称盛安最有名的医馆,大夫医术好、品性也好,无论是权贵官宦还是寻常老百姓皆喜欢上这两间医馆看病问药。
“公子为何不直接拿画像上门打探?”箫河想不明白。先前他们认为从衣饰铺子寻人绝对错不了,因为这是女子必会出入之处,可是寻遍幽州衣饰铺子仍毫无线索,便猜想很有可能郡主身边有人伺候,买布裁制衣裳这种事用不着她自个儿出面,况且避居此地,行事必然低调不轻易出门,若是如此,这儿的人当然不会见过郡主,但是有一种情况郡主不能不现身——生病,无论上医馆看大夫,还是请大夫过府看病,换言之,郡主若真的藏身此地,医馆的人势必见过郡主,也因此他们将目标转向医馆,想从医馆下手打探。
“不急,先看看陈掌柜那儿可有消息。”虽然他们自认为行事低调,但是心急的大肆寻人难免引人侧目,若因此打草惊蛇寻人就更不容易了。再说了,寻人这种事,在地的锦衣卫恐怕比他们更有门路。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来这儿?”
“闲着没事,索性坐在这儿喝茶听是非。”
公子何时像个姑娘家喜欢听是非?箫河心有疑惑,但也不敢质疑。
秦豫白心想,未进盛安,他按例先安排箫齐乔装前去安置难民之处查探,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现就教人盯上了,若非箫齐反应机灵跳崖逃生,只怕已经折进去了。此事教他确信石闵俊不惜冒险暴露行踪递信给皇上的消息属实,而且很可能如同他一开始的猜测——与北齐有关,要不,对方不会急于对一个不清楚底细的闯入者痛下杀手。
虽然皇上派他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找到安平郡主和石闵俊,难民的事交给锦衣卫盯着,不过若是他的猜测属实,难民的问题可能比皇上以为的还要棘手。总之,他们混进大梁不可能无所作为,更令人担忧的是只怕有权贵在背后出力相助,否则为何从不管事的宁王会上书向皇上建言,允难民垦荒换取身分?皇上对此建言心有疑惑,但难民未能妥当安置,可能变成暴民酿成大祸。
大梁传至皇上不过第二代,根基未稳,四周又有敌人虎视眈眈,无论如何皇上绝不容许内部生乱。再说,即使有黑户混入难民之中,为数也不多,总好过逼着所有难民落地为草或者沦为乞丐。换言之,皇上在利益评估之后接受建言,却又不放心难民。
如今找人的事急不得,他不妨顺道查探难民的事,而这一带是盛安最繁华的街道,不时来这儿转几圈也许会有所发现。
念头一转,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傅,求求您行个好,旁边棚子那个空地就租给我卖馄饨。”严明岚亦步亦趋的跟在董致远身后,像一根甩不掉的尾巴。
人家收到几个白眼就知道模模鼻子走人,这丫头却是个脸皮厚的,非要人家挑明了。董致远火大的回头怒瞪着她,“妳是大夫,不是厨子,还有,我没收妳为徒,不过是将医术传给妳。”
“舅公放心,我不会亲自掌厨丢了您的脸。”严明岚真是冤啊,难道她想拜他为师吗?非也,不过是为了让自个儿懂医一事名正言顺。
“这跟我有何关系?丢脸的是妳!”
“我不怕丢脸啊。”
董致远真是恨铁不成钢,“妳这丫头难道不能有点出息吗?”
“卖馄饨是没出息吗?”
董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是教妳将心思放在医术上。”
“好啦,我答应舅公会用心钻研医术,可是,您将旁边那块棚子的空地租给我。”
董致远觉得自个儿头痛脚痛全身都在痛,半晌才硬生生的骂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有这么严重吗?”严明岚不以为然的撇嘴,“我不过是想为大杂院几个孩子寻一条生计。”
董致远的怒气顿时消了,“妳要让大杂院的孩子卖馄饨?”
“他们年纪还小,采草药挣不了几个银子,我觉得他们应该找个长久的营生。有我独家密方的馄饨,保证生意很好。”
哼了一声,董致远很清楚她,一张嘴巴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这么多年来,他可不曾吃过她一颗饺子,“妳这丫头就知道吹牛。”
“过几日舅公来我家,我亲自下厨做给您尝尝,若您觉得好吃,您就将棚子那儿租给我,如何?”
这是好事,可是轻易答应了,董致远又很不甘心,正在犹豫之时就见到两个男子,一个俊逸,一个高壮,从他们旁边走过去进入仁和堂。
两人下意识的互看一眼,无声的传递一个信息——那两个男子身上有血腥味,不过两人很有默契的略过,继续先前的话题。
“舅公是不是担心爱上我煮的馄饨?”
“我嘴巴可是很刁的。”
“您答应了?”
“好吧,若是妳有本事收买我的胃,我就答应租给妳。”
严明岚赶紧拉着董致远打勾盖印,然后欢欢喜喜转身走到停放在一旁的骡车。
“丫头,别忘了赶紧将我要的东西送来。”董致远赶在骡车离开前喊道。
严明岚举手表示知道了,一转眼,骡车就消失在视线外了。
坐在茶馆的秦豫白若有所思的皱眉,箫河忍不住道:“公子,那两位……”
“应该是北齐人,两个都是高手。”北齐和大梁人在外貌上无明显差异,只能从口音上辨识,不过他却是从对方配戴的耳珰看出端倪。加入铁衣卫后,他第一回领皇差出任务就是潜入北齐,在那段期间他无意间发现北齐勇士有一种很特别的习惯——配戴耳珰,且只配戴一边,而耳珰上的图腾是身分和地位的象征,换言之,身分不高连配戴耳珰的资格都没有。
见到这两位北齐勇士,他几乎可以确定自个儿的猜测——难民之中混进了北齐人,而且还是北齐勇士。
箫河明白秦豫白口中的高手为何,眼神不由得一沉,“我要不要过去瞧瞧?”
“不急,待他们走了再过去问问他们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两位北齐人走出仁和堂,状似随意的四下看了一眼,方才举步离开。
箫河起身离开茶馆,过了约一盏茶回来道:“他们要买仁和堂很有名的万应丸,听说这种丹药以姜汤服下,可治寒症、时疫;以白汤加生姜自然汁服下,可治疟疾寒热……还有好多效用,总之挺神的。”
“有这种药丸?”
“也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每家医馆都会有独门药方,若说一点效用也没有倒不至于,但夸大是免不了的。
“仁和堂在盛安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医馆。”秦豫白沉吟。
“公子怀疑难民有异的就是他们?”箫河马上意会。
“若是只有他们倒也还好,就怕真正的难民连一半都不到。”
略微一顿,箫河忍不住猜道:“宁王有没有可能……”
秦豫白摇了摇头,若是宁王跟北齐勾结,燕州的锦衣卫不可能毫无所觉,宁王遭人利用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们混进盛安难道是为了万应丸?”
“若单单只是为了万应丸,透过商人就买得到,何必大费周章混进来?”
“这倒也是,不过他们为何要买万应丸?”
假若万应丸真有那样的效果,他们应该是为了战争做准备。秦豫白搁下心里的猜疑,转而交代,“若他们对万应丸有兴趣,必然还会再来仁和堂,你让陈掌柜派人盯着仁和堂,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还有,借着他们找出北齐在这儿的暗桩。”
手工制作馄饨皮很困难,尤其要做得薄又不轻易破需要功夫,不过这种基本工对于严明岚——上一世跟着母亲这个面点师傅学了好多年的小学徒,倒也不难。做好馄饨皮,后面就是调馅料。严明岚选中的是江南特产的三鲜馄饨,馅料由猪肉、青鱼肉、虾仁所制成,前两者切碎,后者切半,再与鸡蛋、黄酒、盐、清汤,搅拌均匀成团。至于馄饨汤要用老母鸡炖,再放些猪肉、青蒜末,然后把煮熟的馄饨倒进去。
“师傅觉得味道如何?”严明岚陪着笑脸看着董致远,心里却骂翻天了,吃个馄饨有必要搞得好像上战场吗?他老人家肯定是故意的,制造紧张气氛,害她一颗心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
董致远白了她一眼,重申道:“妳不是我的徒弟。”
怎么年过半百了还如此爱计较?严明岚强忍着翻白眼,很柔顺的道:“知道了,请问舅公,味道如何?”
半晌,董致远勉为其难的点点头,“还不错啦。”
严明岚唇角往上飞扬,“棚子那块空地可以租给我了吗?”
“若是那儿租给妳,以后遇到救灾施药,如何是好?”他特地在医馆旁边空出地方搭棚子,原是为了救灾施药之用。
“遇到救灾施药,大杂院的孩子不做生意不就成了吗?”
董致远不再刁难的点点头,转而道:“还记得昨日那两个北齐人吗?”
“不是只有一个吗?”其中一个肯定是北齐人,至于另外一个更贵气的男子,她倒觉得更像大梁人。
“北齐人不会为大梁人效命。”
“舅公如何知道他们是北齐人?”
董致远又忍不住傍她一个白眼,“我行医三、四十年了,还会分不出大梁或是北齐的百姓吗?不过,妳又是如何看出来?”
“北齐人的眼窝比较深,肤色更白皙,再搭配体型,一看就知道是北齐人。”
“不错,可是,妳知道他们的目的吗?”
“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万应丸。”
严明岚眼神一沉,虽然万应丸的效用很广,但其源头在于战争。两、三年前她见北齐不时扰边,觉得北方战事太过频繁了,而战场上最容易发生瘟疫、疟疾等,于是便根据她记忆中的方子做出万应丸,换言之,北齐若不是为了战争,应该不会看上万应丸。
“他们要的只怕不是万应丸,而是方子吧。”若人家只是想买万应丸,无论多少数量,卖给他们就是了,舅公何必一副愁云惨雾的样子?
董致远忍不住叹了声气,这丫头的反应总是令他惊奇,可惜她的心思不在医术上头,要不,他也不用担心后继无人。
“我早说过了,这可能是个麻烦。”
“不麻烦,难道舅公忘了吗?这方子是舅公从江南一位落难大夫那儿买来的,当初有约定,仁和堂只能在江北贩卖,可惜仁和堂本事不大,能够贩卖的范围只有幽州、燕州和兰州,所以舅公可以将方子卖给他们,只要不在我们的地盘上,而方子就卖他们五百两好了。”
怔愣了下,董致远想起来了。虽然早在四年前岚丫头就投入各种药丸制作,可是万应丸的效用惊人,岚丫头年幼实在不宜太出风头,而他认为这不是自个儿的方子,无论如何不愿担当此名,于是岚丫头编出这一套说词。不过,仁和堂贩卖的药丸广受欢迎,倒也没有人在意万应丸是谁的方子,久而久之他也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故事。
“妳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我哪有这么神?不过人怕出名猪怕肥。”她只是很清楚自个儿并非方子的原主,还是给方子另外找个主人比较安心。
“不过,妳确定要五百两?”
“方子不能卖得太价宜了,但也不能贵得让人觉得太珍贵了,五百两差不多。”
董致远细细琢磨一番,看着她半晌,摇了摇头道:“妳这丫头贼精得很!”
“我们的方子算不得多珍贵,但也是我花了心血从前人留下来的智慧琢磨出来的,所以啊,不能卖得太贵,也不能卖得太价宜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董致远苦恼的皱着眉,“奇怪,为何我琢磨不出来?”
严明岚嘿嘿一笑,“我在医术上就琢磨不出来,各有所长嘛。”
董致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妳哪是琢磨不出来?妳是不肯用心!”
“师傅,不感兴趣的事如何用心?”
“妳就是个贪财的,不能挣银子的事妳就不来劲。”
“我是凡夫俗子,没本事像师傅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妳这丫头净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董致远举起手狠狠敲她的额头,她忍不住哎呀一声,“还有,我没妳这样的徒弟。”
双手吃痛的抱着额头,严明岚撇嘴道:“舅公真是爱计较。”
董致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我费心将医术传给妳,妳不用来行医救人,成日只想着做药丸挣银子,还好意思说我爱计较?”每次想到她这根好苗子竟然长歪了,他就想捶胸顿足,心痛啊。
“好好好,舅公不爱计较,是我爱计较。”严明岚从来不在小事上头纠缠不清,还是赶紧将今日最重要的事定下来,“还有,我们何时将契约签了?”
“你们的铺子何时开张?”
“我想至少要半个月左右。”置办锅碗瓢盘、桌椅用不了几日,这事交给清哥儿就可以了,可是职业训练不能马虎,若非担心几个孩子等不及又跑去山上采药,没有磨上一个月,她还真不放心他们上工。
“这之间妳挑个日子来医馆将此事办了。”
严明岚开心的行了一个大礼,“是,谢谢舅公。”
秦豫白看起来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可是面对他时,总会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尤其他刻意看你一眼,你就会想缩得不见踪影。
“我不是公子的对手,公子跟我对弈没意思,还是等箫河回来陪公子下棋吧。”常安已经汗流浃背了。主子喜欢下棋,还喜欢杀得对手片甲不留,可是又讨厌太笨的人,害他们陪他下棋压力很大。
“脑子不好使,就应该专心下棋。”
常安真是委屈,平日他也是有点小聪明,不过是跟公子没得比。
这时箫河大步走进来,常安立即像是获救似的跳起来,退到门外守卫。
房门一关,箫河便欢喜的道来,“陈掌柜那儿来了消息了,找到北齐人在这儿的暗桩,是间专卖江南绸缎的铺子。这间铺子生意很好,不仅北齐商人都在这儿采买绸缎,盛安的百姓也喜欢在这儿买绸缎,因此没有人留意到这间铺子与北齐有任何关连。”
“陈掌柜可有查清楚这间铺子的东家是谁?”
“查了,据说是宁王的铺子。”
秦豫白微微挑起眉,“宁王的铺子?”
“这应该是人家孝敬宁王的铺子。”
没有圣旨,宁王不可以离开燕州,宁王不会有兴趣在其他地方置办铺子,因此这间铺子绝对是某人为了某种目的孝敬宁王,而宁王当然不会笨得不知道这份孝敬带有目的,不过是衡量过后认为利益更大,双方自然而然达成某种合作关系。
“无论如何,能够将宁王当成棋子使,这人很有本事。”
秦豫白目光一沉,“这人不是有本事,而是身分不简单,要不,宁王如何愿意配合?”此人只怕与宫里有关,否则宁王岂会在对方有所图谋的情况下还愿意上勾?不过,他实在不相信宫里的人会跟北齐勾搭上,皇子最年长的不过十七,不仅还未出宫建府,也未上朝堂参与政事,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勾结外人。
“不过,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说动宁王?”
秦豫白摇了摇头,“几个皇子至今未有一人冒出头,这事很难说。”
“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将此事上报皇上?”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不过倒是记得提醒陈掌柜,发现北齐勇士一事务必要上报皇上,皇上自然会让燕州锦衣卫盯着宁王,毕竟安置难民是宁王的主意。”
“我想不明白,难道一个铺子就可以教宁王靠上去?”
“这铺子很可能只是甜头,后面一定还有更大的利益。”
“宁王不是性喜安逸,为何愿意冒险将自个儿陷入困境?”
“那间铺子明面上绝对让人挑不出错处,宁王不至于就此陷入困境。说白了,宁王有把握将自个儿撇得一乾二净。”
“可是,皇上只怕从此惦记着宁王。”
“宁王安分守己,难道皇上就不会惦记着他?宁王世子可是在京城待到十八岁,还不能不娶皇上属意的悍妇为妻,方能返回燕州。宁王是个聪明的,很清楚自个儿能踩到的底线。”
箫河忍不住皱眉,这些个姓梁的一个比一个还狡猾。
“陈掌柜还查到什么?”
“仁和堂以五百两将万应丸的方子卖给那两位北齐勇士。”
秦豫白为之一怔,“五百两?”
“据说万应丸的方子是董老大夫从江南一位落难大夫那儿买来的,当初双方约定仁和堂只能在江北贩卖。仁和堂并非商贾,能力有限,过去贩卖的范围只在幽州、燕州和兰州,所以董老大夫同意以五百两将方子卖给那两位北齐勇士,条件是不能在仁和堂的地盘上用。”
秦豫白若有所思的唇角一勾,“这可有意思了,一张方子卖了五百两,说起来不贵,但是有所限制,说起来也不便宜,不得不说这个算盘打得刚刚好,卖方子的人很聪明,如今这张方子在外人看来并非仁和堂独有,但却很有价值。”
“陈掌柜还说,董老大夫确实提过万应丸非他的方子,但也不乐意提起取得方子的经过,因此医馆的伙计甚至以为这方子是董老大夫所有。”
闻言一笑,秦豫白确定道:“万应丸当然是董老大夫的方子,不过是担心自个儿太过惹眼了,便谎称方子是从其他大夫手上买来的,这方子当然也只能卖五百两。这位董老大夫倒是个机警的,若是他索要千金,说不定过些时候他就遭人掳到北齐。”
“不过,陈掌柜认为万应丸应该不是董老大夫的方子。”
“哦?”
“董老大夫行医三、四十年不曾制作药丸,直到四年前仁和堂才陆陆续续推出各式各样的药丸——消暑丸、醒脑再造丸、避子丸……后来北齐开始蠢蠢欲动,不时小辨模扰边,仁和堂才推出万应丸。”
没错,若这些药丸是出自董老大夫之手,早该问世了,也就是说,董老大夫后面有另外一个大夫,此人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站在人前。不过这不是他关心的事,北齐勇士混进盛安的目的更为重要。
“你传话给陈掌柜,盯紧那间江南绸缎的铺子。”
“是。”
“还有,陈掌柜可有郡主的消息了?”
“他们查过幽州所有的医馆,并未有人见过郡主,倒是仁和堂的董老大夫见到画像时神色有些不对劲,不过他直言此人像极一位远在京城的友人。后来陈掌柜暗中打探得知他三十几年前四处游历路过京城,他是妇科圣手,有可能给清宁长公主治过病。”
细细琢磨,秦豫白摇了摇头,“相隔三十几年未见,董老大夫竟然一眼就认定画像上的人是清宁长公主,这不合常理。我更相信董老大夫认识郡主,而且相熟,还知道郡主貌似其母。”
“陈掌柜认为,即便董老大夫错认画像上的人为清宁长公主,董老大夫应该也见过郡主,至于何时见过这就难说了,可是医馆其他人确实没见过郡主。”
“郡主也许从来没去过医馆,或者去过,只是未曾以真面目见人。”
“若是如此,想要找到郡主还是得从董老大夫身上下手了。”
“即使董老大夫与郡主相熟,他也不见得清楚郡主的下落。”
“要不要秦烈暗中盯着董老大夫?”
略一思忖,秦豫白摇头道:“如今已经惊动他了,他出入势必更为谨慎小心,盯着他只怕也是白费力气,不如我先试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