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医千金 第一章 皇商二爷变吃货

作者 : 绿光

两年后威镇侯府——

一抹纤瘦的身影下了马车,快速地走进威镇侯府,犹如识途老马般地直朝主屋而去,迎面而来的丫鬟皆朝她施礼。

“春喜,夫人在房里吗?”近主屋时瞧见了姊姊的大丫鬟,柳芫噙笑问。

“十三姑娘,夫人在书房候着十三姑娘呢。”春喜笑瞇杏眸说着。“对了,厨房的红枣杏仁糕可以起锅了吗?长公主正等着呢。”

“妳上厨房,让胡大娘拿根筷子插上瞧瞧,胡大娘要说成了那就是成了。”柳芫噙笑解说着,见春喜施了礼朝厨房方向走,她随即朝书房而去。

“九姊,我回来了。”她一进书房,就见她家九姊正坐在案前看书,和往常一样,看的不月兑是一些医书,有些还是威镇侯特地进宫向皇上求来的,她家九姊简直跟个医痴没两样,比爹还糟。

但,再糟都无妨,只要九姊能活回来,什么都依她。

静静地坐在柳九的对面,柳芫露出满足的微笑。有谁想得到,一个死去两年的人竟能借尸还魂,如此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事,可她就是信了。

如此擅针使药解毒的九姊是绝无仅有的,这天底下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医术同样了得,性情同样精明的女子,况且就连威镇侯都认出九姊,她这个和九姊相处了十年的妹妹怎能没认出她。

而九姊又是何其有幸,能与威镇侯再次相守,甚至在威镇侯的相助之下,让爹答允她以爹的外室之女身分回到柳家,顶了行九的排序,重新成为柳九。

正专注在医书上的柳九,翻动书页同时微抬起眼才瞧见面前坐了个人。

“十三,怎么来了也没叫我一声?”

“叫了呢,是九姊不理我。”柳芫无奈地叹口气。

柳九听得出她无波的话语中正酸着自己,便阖上了医书,问着正经事。“五姊那儿怎么说?”

“五姊说成,她那儿栽种的药材全都供给咱们,不过她说要炮制的话——”

“我自个儿来就成了,再不然妳帮我。”不等柳芫将话说完,她笑得坏坏地道:“五姊想再赚我一票炮制的钱,叫她别作梦了。”

大伙都是出生在柳家这个杏林世家里,药材如何炮制煎制大抵都知晓,谁都别想占谁的便宜。虽说她家相公有权有势有银两,但该花不该花的银两,她心底可是雪亮得很,毕竟相公的家产是在刀口舌忝血换来的,要是这一文一钱没花在刀口上,要她怎么对得起相公?

柳芫微张的嘴乖乖地闭上了。真不亏是九姊呀,连五姊打什么如意算盘都知道,既是如此——“九姊应该直接跟五姊谈的。”干么非得要她当中间人斡旋来着?

柳九呿了声,看着她像是看着个无知的孩子。“妳傻了,我顶着这张脸去跟五姊谈?妳以为她会怎么待我?”

“可是九姊是正式向爹和嫡母敬过茶,也顶了行九排序的,而且我觉得妳回魂的事大可以跟五姊说呀,五姊肯定会信的。”柳家几个庶姊妹真正走得近的没几个,五姊柳菫可以算是少数的一个。

“得了,五姊要是知道是我害爹被解职的,肯定先宰了我。”五姊是个面善心恶之人,那张嘴吐出的没句好话。

“才不,五姊知道那是嫡姊惹的祸,她也认为爹爹告老还乡没什么不妥,她说这么一来,金家的人才会离她远远的,永远不会再去烦她。”

这事说来有点话长,简单的说,她们的嫡姊柳葳原本进宫被封了个昭仪,可谁知道她野心太大,竟想祸害其他嫔妃和皇子,甚至还因而害死了九姊。而九姊在借尸还魂后,和威镇侯连手将其揭发,救了皇上有功,可是爹却受了牵连,被卸下了太医院院使一职,带着嫡母回默林县老家了。

而五姊是在三年多前,被嫡母卖给了京城富商金爷当妾,进金府不过三天,五姊就被赶出府,至于到底是做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只知道五姊离开金府之后,带着嫡母给的嫁妆两亩瘠田开始栽种桑棉,如今手上可是管着几家庄子的地主婆呢,两年前也开始栽种药材,品优价高,她当然不愿意金家觊觎。而如今柳家出事,金家自然止步,对她而言,勉强也算是好消息。

柳九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十三,五姊嘴上说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一回事,我和她,不如妳和她那般亲近,况且我回魂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这可是妳姊夫再三交代的,妳可别犯了妳姊夫的忌讳。”

柳芫想了想才道:“回魂的事可以不提,可是九姊当年走时,五姊可是特地回了宗祠,在妳坟前骂了快一个时辰。”

“我还得谢她咧。”柳九没好气地呿了声。

“要是不相干的人,五姊连句话都不会说的。”

“知道,我还不知道她那性子。”愈是亲近的人愈是没半句好话。“我呢,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好,而妳,赶紧着手酒楼开张的事,店铺妳姊夫都已经替妳打点好,现在只要将食材和伙计们找齐,酒楼就能开业了。”

柳芫沉默了会,才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我开酒楼?”虽说她对自己的厨技是颇有自信,但总觉得太突然。

“妳没自信?”

“我会没自信?”她忍不住笑了。

两年前她和九姊进威镇侯府医治长公主时,她的手艺就已获好评,几个月前她随九姊进宫熬煮药汤和甜品时,皇上的宠妃德妃娘娘更是赞不绝口。

“有自信就好,那家酒楼往后就是妳的嫁妆,有个体己傍身,他日妳出阁时,才不会教夫家欺负。”

柳芫不禁顿住,“九姊,妳会不会想太远了?”

“我能不想远吗?十三,妳已经及笄了,我能不替妳着想吗?要不妳以为我为何要将妳留在威镇侯府?”柳九不禁发噱。

柳芫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地闭上。

其实她很想跟九姊说,依她现在的处境,出阁实在不算易事。九姊以为她身为威镇侯的姨妹子,就会有一堆人为求亲而踩烂威镇侯府的门坎,可事实上在旁人眼里,她这个姨妹子住进威镇侯府里,等同是与姊姊共事一夫,谁还会上门求亲?

况且,她还有个祸乱后宫的嫡姊和被解职的爹,这般微妙的身分,根本不会有人想上门求亲的,九姊这个精明鬼怎么就看不透,硬是这般抬举她?

“横竖这酒楼的事,是我跟妳姊夫都同意的,妳看着办就是,要是短少了什么只管说一声,我让人去打理,妳呢,就只能待在厨房,不准在外头抛头露面,知不?”柳九三申五令地嘱咐着。

柳芫乖顺地点着头,不忍心告诉她外头的残酷现状,反正等一段时日之后,九姊应该就会发现了,况且,有家酒楼让自己一展长才,倒也是挺有趣的。

“还有,要是得闲了,赶紧拟些菜单,对了,那道醍醐糕可以当招牌甜品。”

“可是醍醐糕很费功夫。”那是她和九姊都爱吃她才肯做的,要是旁人想吃,她得考虑考虑。

“把价格定高就成了,那道醍醐糕肯定会吸引不少姑娘家。”

柳芫还没开口,却突地听到——

“什么是醍醐糕?”

一道陌生的男音教柳芫侧眼望去,就见个男人不知何时站在桌边。男人有张异常俊美的面容,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温煦,一身绣纹绿衫,俨然就像是桃花精下凡般,教人转不开眼。

“……书生,你怎么来了?”柳九月兑口而出。

书生?先别说这人名字古怪,倒是九姊的嗓音怎么像是颤抖着?柳芫狐疑地望去,就见柳九刷白了脸,简直像是撞鬼了。

“九姊,这人是谁?”她轻声问,目光偷偷打量着男人,他也太放肆,不管他是谁,都不该如此踏进威镇侯夫人的书房里!

柳九经她这么一问,不由得狠抽了口气。“十三,妳瞧得见他?”

柳芫秀眉微拢,心里狐疑着。什么意思,难道,她不该瞧见他?抑或者,他是个不该被一般人瞧见的……

“柳九,妳何必说话吓自个儿妹子,难道她就不能瞧见我?”书生哧笑了声,双手扶着案缘,微微凑近柳九。“我知道妳有些话想问我,但妳这话要是说得太急,吓着了妳妹子可不好了,是不?”

柳芫不语,静静地打量着他们,不动声色地思索着。

柳九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呿,你知道就好,这下破了我的梗,还有什么好玩的?十三,妳先出去吧,书生是我的故友,说了这两天会拜访我,谁知道一声不响地进门,我待会好好地训他。”

“九姊,孤男寡女不宜共处一室。”柳芫淡声提醒着。

“是是是,我知道,可他……唉,妳别担心,故友,他是我的故友,妳就先到外头,我跟他说几句话就好。”

柳芫听完,乖顺地应了声便走出门,门外有两名嬷嬷看着门,一见她出来便低声招呼问安。

她不禁回头看了眼。那男人进门必定会遇到这两名嬷嬷,嬷嬷是不可能不禀报就放行的,可这两名嬷嬷彷似压根不知情,难道说那个男人是九姊还魂前相交的故友?

九姊的寝房外,入夜之后必定有侍卫站哨,她因觉得古怪而探问,威镇侯却道九姊回魂时身边曾跟着阴间鬼差,他差人站哨就是想借着阳气来防鬼差抢了九姊的魂,而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威镇侯说的阴间鬼差吧?

书房里——

“书生,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家十三瞧得见你?”柳九压低嗓音质问。

这人,可不是普通人,他是阴间文判!阳间人看得见他时,便是死期已近,这是她刚回魂时几次经历确定的,可偏偏刚才十三瞧见了他,要她怎能不心急不担忧?想灭了他的心都有了。

书生瞅着她,低低笑着。“我说柳九,妳何时胆子这么大了,见了我不惧不怕,一脸想将我挫骨扬灰样?”

“十三是我唯一的妹子,她要是出事……说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怕惊动外头的人,她真是要拍桌质问了。

“呿,妳担心什么?我以实体现形,任谁都瞧得见我。”

“……真的?”柳九水眸一转,微松口气后又问:“那么你特地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跟十三有关吧?”

她可是没错过他不住打量十三的目光。

“她?”书生煞有其事地沉吟着。“要这么说……好像也成,可真要说她,又觉得不那么妥当。”

面对书生恶意的绕口令,柳九缓缓吸了口气,稳了心绪后才挤出和气生财的笑脸问:“书生,我是认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既然特地来找,肯定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倒不如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

书生笑邪了桃花眼。“妳近来是越发的聪颖了。”

“好说好说。”老是面对这些牛鬼蛇神,不精明点怎么活。

“其实这事妳肯定能帮。”瞧她耐着性子等下文,他恶意地把话拖得更慢。“这事简单,不过就是想跟妳借个地方,让我住上一阵子。”

柳九笑意不减,眸子转了又转,谨慎地问:“书生特地上阳间到底所为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找人罢了。”

“……找谁?”

“这事倒不需要妳操心,这人我已经找了五百年了。”意指绝对是与她不相干之人。

柳九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找了五百年……那还是人吗?但反正是与她无关的人,这事确实不需要她操心,而他说的事更是好办,卖他个人情,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他帮衬,他肯定闪不了。

“我明白了,要是书生需要安身之处,我可以让我相公帮书生找一处安身。”

“不用麻烦,我挺中意这威镇侯府的。”

柳九脸上笑意随即僵硬起来。“书生,我倒是认为人鬼殊途,你上阳间理该离群索居较合适。”

她家相公见过他,对他可是敌意满满,两人要是碰头,不小心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日子是要她怎么过。

“柳九,不想知道小清过得如何吗?”他懒懒地笑问着。

柳九顿了下,放轻了嗓音问:“我娘还好吗?”

她幼年丧母,可是娘亲却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更在她死时,将她魂飞魄散的魂魄找齐再推进现在这副躯壳里,教她得以借尸还魂,直到确定有人能照料她,才终于甘愿下黄泉成为摆渡者,以还书生纵容其十多年逗留人间的恩情。

“说来也是命运安排,上回我上阳间寻人,却先遇到了小清,那傻娘子央求我让她守在妳身边,直到妳长大成人,那年妳才五岁大呢,可瞧她那傻劲,加上答允当忘川摆渡人还恩,横竖原本的摆渡人要卸职投胎了,我便允了,可谁知道十年后妳却遭人杀害,我又答应她去寻找妳的魂魄,甚至答应她助妳借尸还魂,一路到了现在……这恩情真是难算了,不过我这人也不是铁石心肠,至少也讲道义的,她如今在阴间过得还不错,有我照拂着,谁敢动她。”

听至此,柳九忍不住叹气了。说到底,就是要跟她讨人情就是了!

“书生,好歹你也给我一点时限,否则我要怎么劝我家那口子。”

“我也想给妳时限,可偏偏那人已经消失了五百年,我时不时上阳间寻找,却是遍寻不到他的身影,这事我也头痛。”书生双手一摆,十分诚意地表达他非恶意整她,实是状况不是他能掌握的。

“那人到底是谁?非找着不可吗?”她忍不住好奇了。

书生似笑非笑地看向窗外美景。“都找了五百年了,当然得要继续找。”

柳九深知他是不可能透露更多,而且也铁定赶不走他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家那口子提起这事……唉,好日子都还没开始,怎么乌云又罩顶了?

“找到之后,非要给他一顿饱拳不可。”最终,书生噙笑说着。

远处,有人打了个喷嚏——

“哈啾!”

城东尹府主屋偏厅里,传来响亮的喷嚏声。

尹安羲揉了揉鼻子,将吃到一半的酥酪糕塞进嘴里,随口道:“有人骂我。”

“二爷多想了。”洪临叹了口气,递上了手巾。

尹安羲接过手,优雅地拭了唇角,顺便擦了手便往桌面一搁,面露遗憾地道:“素娘的手艺确实是不错,但为何总是差了那么点味道呢?”

站在身侧的洪临嘴角抖了两下,已经想不出任何话应答了。

素娘,是他一年前结缡的妻子,还是二爷作的媒。至于二爷怎会福至心灵地作媒,原因就出在素娘有双巧手,有做得出可口糕饼甜点的好手艺,才会教二爷硬是向老夫人将素娘给要来。

是的,素娘本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是寻常替主子们或办宴时做糕饼的。想当年二爷刚回京,吃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糕饼铺子后,毫不掩饰满脸的不满意,直说要再回默林县,还是老夫人派出了素娘才勉强将二爷给留在京城的。

为了让素娘得以为己所用,还逼迫他非娶不可……虽说下人们的婚事是由主子作主的,但好歹先问过他呀,怎能赶鸭子上架。

所幸,素娘的性情还不错,两人相处还算融洽,尤其在二爷拿出体己开了家糕饼铺子交给素娘打理后,他们夫妻俩感情更好了。

“对了,素娘呢?”尹安羲漫不经心地问。

“应该还在铺子里吧。”洪临想了下。

“是吗?”他喝了口茶,语气还是那般漫不经心,但目光瞄了他一眼。

“不是吗?”洪临有些疑惑。

听完,尹安羲叹气了,朝他摆了摆手。“再去帮我拿两盘酥酪糕,虽说不怎么对味,但勉强凑合也是成的。”

洪临忍住了干呕,待反胃感稍缓后,才道:“二爷,你不能老是吃些糕饼充饥,这一日三顿膳食也要多少吃点才成,否则往后我就让素娘再也不做糕饼,届时可别说我没警告二爷。”

尹安羲认真地听他说完,懒懒抬眼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眸噙着笑意,但不知怎地就是教人不由自主地打颤。

“……我随便说说而已,怎会不让二爷吃糕饼呢?只是三餐膳食也得吃呀,总不能每日都吃那些甜食,二爷……我去拿。”话说到最后,终究是被那双黑眸里潜藏的无形压力给逼得移开步子。

尹安羲瞧他走远,才无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厅外,放眼望去,园林造景雅致,假山傍溪,倒是挺诗情画意的,然而再美的景致看了两年之后,任谁都会无感。收回目光,朝厅旁的长廊走向通往北苑的腰门,他一路畅行无阻,避开了房外的嬷嬷丫鬟,绕到了后头,听着房里的交谈——

“二爷还是老样子,整日就等着糕饼吃。”开口的人正是洪临以为在铺子里的妻子素娘。

坐在榻上的尹老夫人罗氏,拿起茶盖揩去茶沫,嗓音带着几分哀切。“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遭谁给害的,去了趟默林县,回来就变了个人。”

“老夫人别担心,二爷虽老是讨着糕饼吃,可瞧起来心智并无大碍。”素娘神情跟着悲切起来。

“两年前大夫诊治后也说无大碍,就是丢了记忆罢了,可任谁都能丢了记忆,他可不能,他是皇商,经手的可是宫中的买卖,如今两年过去,他的记忆压根没恢复,这重担不得已交到了三爷手上,就怕族中耆老以为是我趁机夺权,殊不知我日夜都盼着二爷能恢复记忆。”罗氏说到最后,拿起了手绢拭着眼角。

房里的嬷嬷丫鬟闻言,莫不一个个安慰着。

“老夫人,耆老们不会这么想的,毕竟这事是二爷允的,二爷自个儿也说了,他没了记忆什么都办不了,要倚靠三爷的。”素娘柔声安抚着。“如今三爷也做得有声有色,耆老们还能说什么。”

“说的是,那孩子倒没教我失望。”听到这儿,罗氏才破涕而笑,状似有些难为情地笑着道:“喏,尝点糕饼吧,听说是长春街那头新开张的酒楼做的糕饼,一些千金闺秀都说与众不同,妳也尝尝,改日也给二爷做点不一样的。”

素娘应了声,房里的丫鬟嬷嬷提了别的话题,一伙人说说笑笑,素娘待了一会,拿了几块小巧糕饼包在手绢里才退下。

一路走往主屋腰门,后头突地传来熟悉的嗓音——

“辛苦妳了,素娘。”

素娘回头望去,朝尹安羲福了福身,神色压根不意外,只因每月月初都是这样的。

“哪儿的话,不过是老规矩了。”当初老夫人会把她交给二爷,一来是倚仗她的手艺,二来是要她充当眼线,几天就把她找来问过一回。

教她意外的是二爷竟早有防备之心,拿了家糕饼铺子收买她,好让她在老夫人面前将他说得无害。唉,这也不能怪她贪心,毕竟她在府里不过是二等丫鬟,哪有什么前景可言。虽说眼下二爷是失势了,但二爷毕竟是个正主子,改日要是恢复记忆了,权势还不是得交回二爷手中。

“等等,我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尹安羲走近她时,突道。

素娘眼角抽了两下。“二爷的鼻子可真是灵,方才老夫人赏了我一些糕饼,说要我尝过之后给二爷变个花样。”说着,将糕饼捧递出去。

“哪来的?”他一翻开手绢,里头搁着四块小扳饼,约莫就是一口一块的分量。

“老夫人说长春街那头新开的酒楼。”见他拿起就要尝,素娘赶忙阻止。“二爷,回房里再吃。”

尹安羲呿了声,还是忍住了。“对了,妳那些酥酪糕味道不怎么对。”

素娘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又是哪里味道不对了?”

她花费快要一年的时间,终于抓到了二爷的口味,知晓二爷偏爱女乃味糕饼,所以便从酥酪下手,可这酥酪她都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从羊女乃、马女乃、牛女乃全都试过了,偏偏就是不对味。

“不知道,就觉得不够浓,少了点什么。”

“哪能再少什么?酥酪大抵就是那几种做法,难不成要我试人女乃?”

“成吗?”他满脸认真地问。

素娘颓丧地垮下肩。

其实,她是有点怀疑二爷不但失了记忆也撞坏了头,要不怎会听不出她在酸他?

可说他脑子坏了,偏他又懂得防备老夫人……也对啦,瞧瞧主屋这头压根没什么下人走动,真正近身服侍的也就她相公一人,想也知道老夫人是故意冷落二爷,把人给一个一个地抽走,不过倒也没听二爷抱怨过。

“二爷,你是跑哪去了?让我去拿酥酪糕,你人倒是不见了,也不差人跟我说一声,就不怕我担忧吗?”洪临在长廊那头走来嘴里不住地叨念着。

“唉,把妳配给他,妳可怨我?”尹安羲难得愧疚的问。

真不是他要嫌弃的,洪临真的不是个普通话痨,哪怕他一声都不吭,他也能一个人叨叨絮絮地念个没完。

一个洪临就够他受的了,要是再塞两个像洪临的货色给他,他会选择离开尹府。

“……”素娘无言。

“二爷手上拿的是什么?”洪临快步走来,瞧见他手上的糕饼,眉头一皱,忍不住又叨念了起来。“二爷呀,素娘不是已经做了很多酥酪糕了,怎么你手上还有其他糕饼?就跟你说这些糕饼不能吃那么多,你的三顿膳食……”

尹安羲自动地把耳朵关上,拿起糕饼塞进嘴里安抚自己,岂料这糕饼才一入口,瞬间化在他的舌尖上,那绵密柔滑的口感,比酥酪更浓郁的女乃香,教他一把将洪临推到一旁,沉声问着素娘。

“素娘,这打哪来的?”

素娘无奈地抽了抽眼皮。“二爷,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是长春街那头新开的酒楼卖的糕饼。”

“酒楼是什么名?”

“老夫人没说。”

“去问,快!”尹安羲沉着脸道。

难得见到尹安羲板起脸,素娘心中一抖,赶忙提着裙襬往回跑。

呼,二爷向来笑脸迎人,没有架子脾性,有时笑得极温煦无害,累得她跟洪临一般说起话来没分寸,几乎快忘了他是主子。

可方才他那眉眼一沉,不凶不恶,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教人心底怕着。

然而,素娘一走,尹安羲神色随即一转,笑得那一整个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犹如艳阳四射,教洪临傻了眼。

找到了!他魂牵梦萦的滋味,彷佛惦记了几百年,在心版上抓着挠着,存心不让人安生,如今找着了,犹如无止尽的黑暗终于见到一丝光线,寻着光线,他即将得偿所愿……

想到最后,尹安羲扬起浓眉思索了下,不禁想,是不是太夸张了些?不过就是找到一道好滋味,怎么却像是他死也瞑目。

走在长春街上,洪临脸色青白,厚实的唇紧抿着,忍住一波波反胃的呕吐感,而那个导致他如此的始作俑者却像没事人般地走在前头。

“洪临,再往前还有酒楼吗?”尹安羲闲散走着。

“……小的也不清楚。”他希望没有。

尹安羲回头睨了他一眼。“身子不适?”

“有点。”

“为何?”

“……太饱了。”

“咱们今日走了四家酒楼,可吃的只有我,为何你会太饱?”尹安羲满脸狐疑问着。

“闻饱了。”他一连闻了四家酒楼里的各式糕饼,能不饱吗?

说什么长春街新开的酒楼……一上街才知道长春街新开张的酒楼竟然有好几家,这样沿路找,简直是要他的命!

尹安羲摇头连啧了几声,看他的眼光像是看个无知的孩子。“竟然连美食都不懂得品尝,你还活着做什么?”

洪临闻言,不服气地道:“当然是保护二爷!”

尹安羲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

一个不知人间险恶的老实青年,到底是要拿什么保护他?他和他那个老实派的总管爹,压根不明白最险恶之人就在尹府里,甚至看不懂这大宅里的争斗,那个姨娘抬成续弦的老夫人摆明了就是要弄死他,好让自个儿的儿子上位,他若不装疯卖傻,恐怕就连糕饼都没命可吃了。

在尹府待了两年,哪怕一点记忆都没恢复,但他就是能肯定他绝对不是尹家的正牌二爷,就因为寄人篱下,所以他也乖顺地不与人争,横竖原本就不是他的,他没兴趣拿,更不会碰。

只是,这安逸日子过久了,除了糕饼能吸引他,还真不知道他活在这世间到底有何乐趣。

当人啊,怎会如此乏味?

“两年前让二爷出了事,我至今还反省着,但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二爷涉入险境。”洪临涨红脸说着。

尹安羲忍不住叹气了。瞧,他还在提两年前的事,只觉得两年前的事才是凶险……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二爷,你是不相信我吗?这真不是我要自夸的,我的武艺是一等一的强,当年武师傅教导过的所有孩子,唯有我的资质最高,而且……”

尹安羲掏掏耳朵,懒得听他偏离正题的发言,举步寻找着他魂牵梦萦的糕饼。

唉,哪有人买糕饼却不知道酒楼名的?累得他从长春街头开始找……嗯,那头还有家千风楼,门面挺新颖的,咦……门口那位挡着姑娘家上马车的无耻男子,不正是他家三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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