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先皇孝期已满,下葬皇京的东郊陵墓,移灵那一日,大梁举国发丧,满城老百姓全穿上素衣戴孝相送,场面浩大,甚为壮观。
先皇入土没多久,皇太后便召见了礼部,让礼部着手安排选秀一事。
在太后主导之下,冉碧心被册封为贤妃,从昭华宫迁入皇城北侧角落的仪元宫,并且分拨了一批有经验的老宫人来伺候她。
说是老宫人懂宫中规矩,能协佐贤妃尽早融入宫中生活。
天大的笑话。那当下听完圣旨,冉碧心在心底冷嗤一声,只觉这个缪萦在当上皇太后之后,越发的目中无人。
缪萦把曾经伺候过她的宫人拨给仪元宫,根本是明目张瞻的安插眼线,往后让这些宫人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这与当年缪萦管治后宫的作法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是,如今缪萦已不再是皇后,而是身分越发尊贵一等的皇太后。
而她,亦不再是当年的她。
“娘娘,祥宁宫的秦公公捎了话过来,说是太后让娘娘过去闲叙。”
兰在寝殿外隔着一面琉璃大插屏传话。
冉碧心刚换好衣裳,坐在菱花镜台前,让贴身宫人铃兰帮自己梳头。
听见春兰的传话,倒映在镜中的那张娇容,缓缓地获了一下秀眉。
“娘娘可是身子不爽?”玲兰年纪虽小,却极懂察言观色。
“你没听见春兰说的吗?”冉碧心垂下眼眸,有些无精打采。
闻言,聪慧的铃兰立马会意过来。
这偌大的仪元宫,只有春兰与铃兰是冉碧心自行择选的宫人,其余的全是皇太后缪萦拨来的老宫人,她让那些人在外边伺候,内寝这边只允许春兰与铃兰两人进房。
“娘娘且放宽心,皇上这么倚重娘娘,太后肯定不敢为难娘娘。”
“正是因为皇上倚重本宫,所以太后才想为难人。”
见镜中的冉碧心面露苦笑,铃兰也只能无奈陪笑,不敢多话,毕竟这宫中满是缪萦的眼线,若是不慎说错话,保不定要掉头的。
梳好头,插上金簪珠坠,冉碧心却怎么也不想起身,就这么懒洋洋地坐在妆镜前,发起呆来。
“娘娘?”铃兰有丝担忧地轻唤一声。
“本宫不想过去。”冉碧心叹气。
“可太后……”
“本宫知道。”
她只是想发发牢骚,想耍耍赖罢了。怎么也没想到,她原以为一切重新来过,从此能远离这座吃人的宫殿,结果一切又兜回了原位。
冉碧心无奈的起了身,出了寝殿,坐上了轿辇,来到祥宁宫。
在秦总管等人的通传下,冉碧心领着春兰进到偏殿的厅堂,一进!里头还没看清里边坐着谁,便听见一串对话。
“选秀之前你先挑过一轮,看看哪门哪户较出挑的闺秀合你心意,再从中筛出适合的人选。”
缪萦的声嗓自里头传出,与平日她发号施令时充满威严的语气大不相同,而是饱含了宠溺,甚至多少带点恳劝的意味儿。
冉碧心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不必了,你让人把册子送去礼部,让礼部按照册子上的人选去办。”
另道低沉的声嗓一出,冉碧心当即意会过来。
缪萦这是打算赶在选秀之前,先帮缪容青挑媳妇儿……不过,缪容青年纪也不小了,怎会尚未娶妻?
“不是姊姊喜欢在你面前碎嘴,缪家也就你这么一个子嗣,纵然你无心于男女情爱,可多少也得为缪家香火着想。”
“我自个儿的事,我自有打算。”
冉碧心听见缪容青毫不客气的回道,心下不禁想笑,想不到缪萦日日算计人心,总想着摆弄宫中众人,对上这个缪容青,却连太后架子都没了。
“谁在外头?”
蓦地,缪容青冷厉的声嗓落下,里头的宫人连忙探头出来查看。
冉碧心敛起心神,垂下螓首,小碎步的入内。
“妾身给皇太后请安,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见是她,缪萦收起了慈爱的面孔,绷着上了艳妆的脸,目光嫌恶的睐向跪于前方的冉碧心。
缪容青见缪萦不吭声,便兀自扬嗓:“贤妃娘娘请起。”
冉碧心听话的站起身,故意不看缪容青。
真好笑,他不过是个宰相,见着了她这个皇帝妃嫔,不行礼也就罢了,还反过来对她指手画脚。
一段时日未见,这个冉氏看上去似乎又有些微的变化……
缪容青那双黑眸饶富兴味的凝瞅着冉碧心。
“妾身来迟,还请太后娘娘饶恕。”她故意喊缪萦太后娘娘,怎样也不愿喊这女人一声母后。
“赐座。”缪萦冷淡地命令宫人。
幸亏缪萦对她本就十分嫌弃,自然不愿让她借故亲近,哪怕是称谓上的也不愿,于是也没出声指正她,顺理成章的应了下来。
老嬷嬷给冉碧心搬来了个珐琅凤纹绣激,她稳稳当当的坐了下去,才刚抬眼便对上某人那双充满探究的目光。
她征了下,毕竟先前这人罕少正眼瞧她,要不就是用充满鄙夷或轻视的目光看她,像眼下这般正常的眼神,这还是头一遭。
不过,想起这人上回连吃了两碗她亲手煮的面,到头来也没给一句好话或称赞,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本宫让你过来一趟,是想知会你一声,礼部已经着手操办选秀大典,你若无事,亦可参与操办事宜,毕竟你跟在皇上身边最多年,你懂皇上的喜好,有你加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当然是表面上的客套话,将缪萦的话摊白来说,那便是要让她出面去劝耿欢别抗拒选秀一事。
耿欢的心智就是个孩子,孩子哪懂得男女间的事儿,当初诚王妃会帮耿欢娶妻,为的是堵外人的嘴,不愿让外人看笑话,顺道给耿欢找个伴,外加照顾他的起居。
可如今耿欢已不再是诚王府世子,而是大梁王朝的皇帝,哪怕他不懂男欢女爱,哪怕他不愿去懂这些,终是会有旁人帮他操这份心,甚至用礼法逼他就范。
“阿碧,他们说要帮朕充实后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前两日,耿欢下了朝便来仪元宫见她,一脸苦恼的问起这件事。
她只好耐着性子安抚他,“欢儿莫怕,往后就会有很多人能陪欢儿,她们都像我一样,会对欢儿好。”
“朕不信,没有人能像阿碧对朕这般好。”耿欢的语气大有撒娇意味。
其实,耿欢从没弄懂媳妇儿的用处,只当她是一个比下人要高一阶的玩伴。
“欢儿要记住,出了仪元宫,不能向任何人说及这样的话,更不能随便向旁人提起我,知道不?”
听她用起训诫的口吻,耿欢面色一肃,像个小大人似的猛点头。
“还有,记住我的话,甭管什么人给你送吃食,都得先让尚食先尝过,确定没事之后才能吃,懂不?”
耿欢又是一阵猛点头。
“最后,记住了,要特别留心缪容青这个人。”她严正地警告道。
“谬宰相?为什么?”耿欢似乎不讨厌他。
“你只要记住我说的话,别跟他独处,更别吃他递过来的吃食,还有,他若向你说了奇怪的话,记得要让我知道。”
“眹明白了。”
缪容青望着目光低垂,明显走神的冉碧心,不由得嘴角一挑,出声喊她。
“贤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前两日伺候皇上太过劳累,居然大白天的恍了神。”
冉碧心暗惊,神情微变的回望缪容青。他不是说昨日,而是故意说“前两日”,这分明是在暗示她,前两日她与耿欢的谈话,他全都知情……
原来,那些宫人不只是缪萦的眼线,更是缪容青的探子。
一听这话,缪萦便不大开心的紧蹙眉头,道:“这里不是诚王府,如今皇上贵为一国之尊,虽然后宫仍虚空,还未有其他妃嫔为皇上分忧解劳,可你也该自重,不能总这般霸着皇上。”
冉碧心只能低垂眉眼,默默听训。
“这是礼部呈上来的名册,你且拿去瞅瞅。”缪萦朝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接过宫人捧上来的名册,冉碧心只是随意翻了几页便还了回去。“一切交由太后娘娘作主,妾身不敢随便出主意。”
见冉碧心这般恭敬卑微,缪萦甚是满意。
缪容青却看出了端倪。
他发觉冉氏与缪萦谈话时,总是刻意低着头,不与缪萦目光相接,可当缪萦将脸别开时,她抬起眼的那一瞬,眼中闪过一抹露骨的恨意。
恨意?尽避谁都看得出来,缪萦对冉氏极为厌斥,然而冉氏再怎样,也不至于对缪萦露出那样的眼神。
本就对冉碧心多留几分心的缪容青,在目睹了那一幕之后,对此人越发感兴趣,想探究的心思又深了一层。
这个冉氏怎么看都不似出身市井的平民女子,可下人回报呈上的家底,确实显示她不过是寻常贫户人家的孩子……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
思及此,缪容青落在冉碧心身上的眸光,越发复杂深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