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蜀州,太阳那么大,天气那么热,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坐在喜轿里,马苑枉挥汗如雨,脸上的浓妆被汗水冲花,任她再国色天香,这会儿掀开盖头也会吓退新郎。
她已经在蜀王府大门前整整待了一个时辰,礼官前去敲门,门房却道:“王爷不在府里,府里不知有迎亲一事。”
两句话丢下,竟不让新娘子进门。
更过分的是,小小门房竟敢对礼部官员冷言冷语——
“若是王爷迎侧妃,这么重要的事儿,王爷怎会没交代一声,会不会是新娘子记错新郎了?”
这话太诛心,根本是掮人巴掌。
马茹钰恨得咬牙,暗暗立誓,待她执掌王府中馈,定要把这群瞎了狗眼的奴才给剥皮抽髓,令他们生不如死。
深吸气,出嫁前她不是没有担忧过,那天王爷态度不明,她只能猜测他是因立世子一事恼上自己,她想方设法企图扭转。
听说贺璃喜欢念书,她的嫁妆里有不少孤本,听说贺璃身?不佳,她带来许多珍品药材,她打定主意要虏获贺璃的心,她决定把他养废,她会当个让贺璃事事顺心的好继母,让王爷重新评估自己。
可……连门都不给进?王爷真为那事生气至今?
闷热得厉害,马茹钰口干舌燥,早上担心出恭麻烦,她忍着干渴,不敢吃喝,现在恨不得能灌上几壶茶水。
憋忍不住,她拍打窗子,丫鬟翠珊立即凑上前掀开轿帘。
马茹钰道:“让周大人想想办法,我要出轿。”
再继续下去,她会热死在喜轿里。
翠珊回道:“娘娘,周大人已经进王府交涉了。”
自送嫁队伍出了马家大门,小姐便要求所有人唤她娘娘。
“进去那么久还没处理好?他能做什么用!”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焦虑节节上升,王爷摆出这阵仗,莫非想把她遣回京城?
不会的,她有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虽然那次出宫之后,再也进不了宫门,但礼部的官员都送她到蜀州了,何况她是亲眼看见王爷对皇太后有多么温和孝顺。
所以是恶奴欺主?那么,是谁给那些奴才撑腰?
她认真思考,仔细分析每个可能性,倏地,她抬起眼眸,是他!只会是他!那贺璃担心自己危害他的地位,趁着王爷不在,给她下马威?
但就算过完年,他也不过是个七岁小孩,怎会有这等手段?还是出主意的是他身边的女乃娘、嬷嬷?
呵呵……确实是恶奴欺主,想清楚来龙去脉,马茹钰有了底气,她相信王爷不会拿王府名声来开玩笑。
“让我们的人把门撞开。”知道对象,她不打算再忍耐,委屈求全只会让那些恶奴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她堂堂蜀王侧妃,岂能容奴才作践。
翠珊缩了缩脖子,她没这个胆,压低声音回话,“娘娘稍安勿躁,府里已经派人去寻王爷。”
她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还要她稍安勿躁?若是王爷三天不回来呢?
拳头恨恨地打在轿子上,砰的一声,围观百姓全听见了,众人面面相觑,看起来这位侧妃脾气不大好啊。
翠珊愁眉看向围在一旁的百姓,娘娘选这时候发火,实在不妥啊!
真真是错了,周大人要求他们低调,娘娘却非要坚持这场婚礼得让所有蜀州百姓看到,于是雇来乐队一路敲敲打打,一百多抬嫁妆、近百个下人,这样的队伍不引人注意都难。
他们确实是引来注意,可谁知道会被挡在王府外,这下子他们成了耍猴戏的,一双双眼睛全盯着看,她恨不得挖洞把自己给埋了。
“把门撞开。”马茹钰咬牙切齿地命令道。
她算准了,贺璃再得王爷重视,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践踏王府声名,王爷知道后必有重罚,到时她软言几句为贺璃求情,一来让王爷对自己改观,弥补之前的错误,二来趁机除掉贺璃身边的恶奴,补上自己的棋子,之后贺璃也只能任由自己搓磨。
她越想越觉得就该这么做。
“娘娘,不行啊,王府侍卫站一排,咱们的人恐怕不是对手。”
居然连王府侍卫都出动了?贺璃的胆子是什么做的,连抗旨都不怕?
好啊,既然要闹就闹大一点,最好闹进京城,让皇上、皇太后看清楚,这个世子爷是怎样的暴戾乖张,真要让他袭爵,王府上下还有消停日?
想清楚后,马茹钰一把拉开轿帘,迳自下了轿,用力扯掉喜帕,怒目相望,她就不信,今天进不了王府大门。
她刻意张扬气势,想一口气压下贺璃,却忘记自己的妆容有多恐怖。
因此当喜帕离开她的脸,百姓推推挤挤朝她看去,随即惊呼声从人群中传出,还有人吓得连连倒退。
“难怪王府不肯开门,丑成这副德性,甭说王爷,便是我也打死不娶。”有人低语,引起一阵笑声。
这话传入马茹钰耳里,她抓紧喜帕,身子猛地后转,一双美目射出狠戾。
不少人被她的目光吓到,缩着脚,再往后退。
她背对着的人群中又有人开口,这回声音不小,所有人都听得见——“太后娘娘怎么给王爷娶个夜叉回来?”
马茹钰又转身,想要寻人,可是她目光转去,那人就闭了嘴。
“是谁说的?站出来!”
因为愤怒,她的声音拔尖,不少人的手臂上因而泛起一层疙瘩。
她生气成这样,王府侍卫却一动也不动,没有半点维护之意,这下子,心思活络的就更敢开口了
“人不能看外表,说不定她是因为品性端良,才能嫁给王爷。”这话讲得嘲讽味十足,显然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么凶还品性端良?那青楼里的妓子岂不是各个温良恭俭让?”
此话一出,百姓哄堂大笑。
“又凶又丑,那不是夜叉、罗刹吗?妈呀,太后娘娘这是坑儿子呀。”
“这容貌着实吓人,跟鬼似的,晚上半路相逢会活活吓死,王爷委屈太甚。”
风言风语越讲越过分,法不责众嘛,越多人讲越安全,于是喜欢闲言闲语的太太妇人们也加入批斗行列。
翠珊更想挖洞了,可是一低头,这里的道路全是用青砖铺就,未免铺得太扎实。
马茹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辈子她没受过这样的羞辱,目光刨去,把百姓吓得齐声惊呼。
不过这回,总算让她抓到一个,她手指伸向前。“来人,把他拉下去杖毙。”
听见主子发话,陪嫁的下人连忙上前抓人,然王府府卫长脚一跨,挡在百姓前头。
马茹钰大怒,走到府卫身前,质问道:“你敢违抗主子的命令?”
府卫淡淡一笑,回道:“等姑娘成了王府的正经主子,属下必定不敢违抗。”
此话一出,百姓又是捧月复大笑,这会儿风向再确定不过,百姓的嘴巴也不再留情。
“咱们王爷是滩到什么倒霉运,宫里怎么就赐个母老虎来?”
“不要污辱老虎,老虎有丑得这么厉害的吗?”
“这太后娘娘是王爷的亲娘还是后娘啊,竟给王爷挑了这么一号媳妇。”
“你说,会不会是冒充的?”
“有可能,没品没貌的,这种人要是能当侧妃,那我家的姑娘就能当皇后。”
马茹钰气得全身发抖,骂道:“你们这群贱民,统统给我闭嘴,要是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让你们有来无回?”
她错估了百姓的能耐,蜀州百姓农民少、商人多,行商的与农户不同,没几分眼色胆量哪成?且王府的立场,几十双眼睛瞧得一清二楚,如今被一个恶妇恐吓,不欺负回去,哪里对得起自己。
“贱民?哼!说得自己多高贵似的。”
“肯定是高贵几分,要不,怎有这么多陪嫁。”
“我家女儿若是长这副德性,我就算拚死拚活也得给女儿拚出这些嫁妆,要不,哪个男人肯娶?”
情况发展和马茹钰想象的不同,这会儿她骑虎难下,开始后悔离开喜轿。
这时,王府侧门终于开启。
门开,百姓一拥而上,看见出来的是大家熟悉的文二爷,有人乘乱道:“文二爷,这恶妇不能留啊,多委屈咱们王爷。”
有人接话,“别为难文二爷,那可是宫里赐的婚。”
“唉……这太后娘娘也太不近人情,怎能为了娘家侄孙女儿,坑自家儿子?”
“谁让马家势大,皇上见着也得低头,马氏女一心想嫁,甭说王爷,就是皇上也得娶啊。”
这话可严重了,要是传进京里可是杀头大罪,有人四下梭巡,想看看是谁如此大逆不道,敢编排皇家。
只是……文二爷没生气,礼部官员没火大,就连府卫也没动刀枪的想法,莫非事实还真是让那人给说中了?丑女仗着娘家的势,非逼着王爷接收?
“天,这可是强卖强嫁啊,这马家大过天了吗?”
接着,耳语越来越多,一句句像针一般扎进马茹钰耳里。
“大家记不记得那个马大人?”
“哪个马大人?”
“上一任的县官啊,听说也是马氏族人,不过只是小小的旁支。”
“记得记得,那个黑心肝的,不办差只敛财,咱们棹都商户,谁没被他刮过一层油。”“可不是,王爷只能想方设法把他调走,不敢拿他怎样,谁让他姓马呢?”
“这天下是马家还是贺家的?”
“也莫怪马家嚣张,皇上身上不也流着马家的血,再坏,还能诛九族吗?”
马茹钰听得瞠目结舌,天呐,这群没教化的蛮夷,竟敢公然议论朝政?蜀州是没有王法了吗?
文二爷见状,淡淡一笑,今天这把火烧得够啦,可不能一次烧足,万一烧成炭,后头的戏还唱不唱?
他上前朝马茹钰行礼,道:“有两件事想禀告侧妃。”
马茹钰暗暗吐气,挺直背脊,下巴微抬,端着一副贵人的骄傲。“说!”
很好,终于有人认了她的身分,就说吧,王府不会任由贺璃把事情闹大,瞧!现在不就有人出面收拾了!
可她不晓得强装这番气势,加上她斑驳的妆容,说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第一件事,依侧妃编制,娘娘身边能留用四名大丫鬟、一位嬷嬷,二、三等丫鬟和粗使下人府里早已备下,所以侧妃娘娘只能领五人进府,第二件事,还请侧妃移驾,从后门进出,这大门是迎正妃用的。”
此话一出,立刻轰得马茹钰头昏脑胀,他是什么货色,竟敢如此作践她?
文二爷也不等她回话,转身与周大人作揖为礼,然后领着府卫进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砰的一声,大门再度关上。
马茹钰懵了,一颗心跳得毫无章法,蜀州到底是有多落后,怎么可以人人不知礼、不守礼,半点规矩都没有?
她一把拉住周大人的衣袖,急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敢如此怠慢于我?”
周大人一脸为难。“马姑娘,嫁鸡随鸡,既然都到蜀州了,就认命吧。”
认什么命?她是荣华富贵命,是受万人羡慕的好命,怎会转眼就龙困浅滩遭虾戏?
周大人冷眼看着她,心中暗笑,这一路上,他被马茹钰折腾得够了,好不容易把人送到蜀王府门口,重担已卸,而文二爷的保证,更让他有恃无恐。
他低声道:“马姑娘想清楚,若是愿意,我便让人把嫁妆从后门抬进去,若不愿嫁,我等便再护送姑娘返京,只是要走要留,姑娘得早点做决定,时辰不早了。”
“你没听见吗?那人让我从后门进出。”
“此事文二爷解释过,一则王爷不在,王府大门不轻易打开,至于侧门,姑娘的嫁妆这么大件,连喜轿都大得惊人,侧门根本进不了,不从后门进,难不成要飞进去?”周大人表面上劝得苦口婆心,心底却暗笑不已,谁让你张扬!
出京前礼部就送过信到马府,表示虽然马氏嫁的是蜀王,但并无诰命在身,行事宜低调,结果呢?非要弄一个十六人抬的大喜轿。
张扬是够张扬了,可这一路上可够辛苦人的,她当自己是公主啊!
马茹钰紧握拳头,喀一声,修染得完美的指甲在掌心折断,剧痛自指间传来。
“姑娘……”
翠珊才想开口劝说,马茹钰满腔怒火正找不到宣泄之处,听见声音,下意识扬手,啪的一掌,狠狠掮上她的脸。
翠珊没有防备,狠跌在地。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百姓极为吃惊,看来这马家姑娘是连形象都不顾了。
周大人看一眼无辜受累的翠珊,抽了抽嘴角,退开两步再道:“文二爷说了,姑娘住的院子离后门近,嫁妆从那里抬进去可以轻省些。”
她住的地方竟然离后门近?这是要把她打入冷宫吗?马茹钰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吸气呼气,马茹钰的鼻翼缩张不停,她必须忍,她不能就此认输,要整治贺璃,往后有得是机会。
“柳管事。”马茹钰扬声喊。
一个身材微胖、身穿青衫的中年汉子连忙甩着肚子上的肥肉,跑到主子跟前。
她背过周大人,压低声音吩咐,“你领着人到后门等着,我让柳嬷嬷拿银票给你,你找个地方把人安置下来。”
这些人不能离开,在人生地不熟、孤立无援的蜀州,她必须有自己的人可使,他们都是爹娘精心挑选出来的。
“是。”柳管事应话。
“柳嬷嬷,你带翠珊几个跟我进府。”
“是。”柳嬷嬷应了声。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翠珊硬着头皮上前,将马茹钰扶回喜轿里。
乐师们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整好队伍,又开始吹打起来。
马茹钰连忙大喊,“停下来、停下来!”
敲什么锣、打什么鼓,怕人不晓得她是从后门进的王府吗?
可惜翠珊吓得厉害,不敢待在轿边,而乐声太大,没有人听见她的叫喊,仍这样一路吹吹打打,送嫁队伍从大街转到后巷,从后门把她送进王府。
马茹钰气到差点没厥过去。
她想象过几百次自己的婚礼,却没想过会是这副情景,她委屈难受,她恨到想杀人,但她不会退缩,总有一天她会亲手翻转这一切,那些看不起她、对不起她的人,她会一一向他们讨回来。
文二爷坐在书桌前,季方在他跟前来来回回晃着,晃得他头晕,他连喊数声,季方才肯安静坐下来。
他奋笔疾书,将周大人的话写在信纸上,准备让季方往陆家送。
周大人传的是皇上的话,京城那里正等着大鱼入网,在这之前,若不是怕惊动鱼群,皇上很乐意替王爷把这个麻烦给解决掉,只不过眼下只能再辛苦王爷一回。
文二爷一面写、一面笑,不过是个女人,能翻出多大的天?倘若安分,不过就是几碗米养着,倘若不安分,就等着她生事呗。
信写好,季方飞快起身,拿着信往陆家走。
他有满肚子故事要说给爷听呢,方才王府门口那幕实在太精彩,但更精彩的是那女人喜帕底下的那张脸。
京城第一大才女?京城十大美女?如果这排名能算得了数,他一定要去把那个负责排名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根本就是骗子嘛。
“季方。”他才跨出门槛,文二爷又把他唤进来。
“嗯?”头转、身不转,季方等着文二爷下文。
“多问爷一句。”
“哪句?”
“马氏,留或不留?”
“二爷,你忒爱说笑,皇太后送来的人,岂能不留?”
让她难堪没脸,让她在王府后院无权没地位,顺道给京城的马家人泼点脏水,事情也就做到头了,难不成还真能把人送回去?再说了,若真要这么做,又何必大开后门相迎。
文二爷呀,读书人脑子弯弯绕绕多,可这种事是能转弯的吗?
“能。”文二爷笃定回答。
还真的能?季方来了兴趣,关上门,像小狈似的蹭到文二爷桌边,笑得满脸灿烂。“二爷说说,留怎么做?不留又该怎么做?”
啪!一把扇子往季方头上打去,没见过这么爱听八卦的男人,这人肯定是男皮女骨。“要留,自然不能让她生事,就得命人多加看管,一天管三顿饱,不许她多思多虑多说多动,连外头接应的人都给断了才好。”
马氏女一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货色,虽然不能省点事,直接把人丢进地牢里,但他有本事让她不坐牢却如同坐牢。
“若是不留呢?”
“就得给她机会做做坏事,才能抓到老鼠尾巴。”
“倘若马氏天生善良,不爱生事,是个安分守己的呢?”
人家就是乐意顶着侧妃名头,吃喝拉撒睡、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他能如何?
“那就给点引诱、送点逼迫,有没有听过狗急跳墙?”文二爷捻起胡子,笑得怡然自得,不过方才的情况大家都看清楚了,那个女人哪是个省事的主儿。
“二爷。”季方斜眼盯着他,缓缓摇头。
“怎样?”
“你知不知道你这笑……有多贼?”季方看着他满脸心计、等着使坏的表情,不禁长叹一口气,他开始同情马茹钰了。
“不知道,但我肯定主子爷很乐意看我这张贼脸。”挑挑眉,文二爷笑得贼上加贼。季方自认辩才无碍,可是在文二爷跟前,他只能甘拜下风。不说了,一拱手,他跑得比什么都快。
季方离开,文二爷让等在外头的人进来。
那是爷的隐卫,穿着百姓服饰,他们痞起来的时候跟流氓没两样,可正起神色,眉宇间的威风英气无人能敌。
他们便是方才在外面起头欺负马茹钰的“百姓”,在接到主子爷的命令后,乔装混入人群。
文二爷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晓得吗?”
“属下明白。”众人齐声应和。
接下来自然要添油加醋,将马茹钰嚣张傲慢、视百姓如无物,张口贱民、闭口杖毙的事迹传遍蜀州。
说说,哪家的新嫁娘敢凭藉娘家气焰,如此跋扈嚣张?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第一天到蜀州,她就敢在未来夫家门前大摆威风,糟蹋百姓,真真是好家教,何况这夫家不是寻常人,那是蜀王爷、是皇上的亲弟弟,唉……这马家啊,真是把贺家的天下当成马家的了。
如此丑陋粗暴的女子,就因为出身良好,有对好爹娘,便能逼得有战神封号的蜀王爷也不敢拒婚?
即使对马氏女满肚子不悦,也只能迟开大门片刻,下下新娘面子,谁知道此剽悍女子竟自行踢开轿门,指着王府大门对百姓破口大骂。
娶到这种妻子,往后日子要怎么过?
等等,那还不是正妻呐,侧妃讲起来好听,说穿了就是个小妾,要是王爷娶回心仪正妃,有这样一个罗刹小妾在,还能有活路?
想到这里,谁不为王爷一掬同情泪?
文二爷满意地看看隐卫们道:“很好,十日,我要今天的事传遍蜀州。”
“是。”数人领命下去,一番布置,不久,几十匹快马往棹都城门外疾行。
文二爷让人把在隔壁房里埋首书写的文客们请进来,七、八个文客,手里各自拿着一册话本,故事主题是——焊侧妃大闹蜀王府。
话本呈上,故事内容和方才差不多,但精彩度各有不同,文二爷逐一看过之后,非常满意。
他从当中挑出三个版本,抽出其一,递给文客,道:“把这个誊写一遍后,与其他两本付梓。”
“二爷,要印几份?”
“各两百本,你们分头到各地寻说书人,给点银子,让他们把故事传出去。”
“是。”
“誊写的这份尽快送过来。”
他得把话本连同王爷的信送到周大人住处,周大人将会把“第一手消息”传到京里,不晓得马相爷知道此事会如何反应?
文客们领命下去,文二爷再让府中小厮进门,他手里还着忙着,头没抬,便问:“马侧妃安顿好了吗?”
“已经安顿下来。”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再加上八个粗使婆子,她连如厕都会有人守着。“现在正与唐总管说话。”
唐总管掌理王府后院大小事,基本上王爷不回府,后院没有太多的事需要管,这阵子他正闲得发慌……
“等唐总管见过侧妃后,让他过来见我。”
“是,二爷。”
文二爷放下毛笔,忖度着,马氏一进府就召见唐总管,是想透过他的嘴把王府后院大小事弄清楚?所以他该把唐总管塑造成怎样的人?忠贞不二的正直忠仆,还是唯利是图的趋炎附势小人?
后面那个似乎更有意思些,唐总管最近不是想替儿子娶媳妇?手边肯定缺钱。
眉头一挑,嘴角勾起,文二爷又露出坏坏的算计表情。
说不想就不想?怎么能够,摆在眼前的事实,如何视而不见?
回府这一路上,陆溱观试图厘清自己与贺关的关系。
他们之间有太多过往,她的童年与他牵系,她的父母于他有恩,她治好阿璃,所以他对她的所言所行、所有维护,她该如何归类?
是吧,就是报恩,他们是单纯的朋友,或者说,她是他认定的妹妹,所以做出界定后,她应该退后,应该把不小心生成的妄念收妥,把不切实际的想象消灭,应该划出一条线,再不允许自己逾越。
是啊……是妄念,千不该万不该,只记得他是糖果哥哥,却忘记他是蜀王,便是那年云英未嫁,她也与他相配不上,何况如今?
大错特错了呀,这可怎么办才好?她总是一厢情愿呀。
那年一厢情愿相信程家不悔婚,是因为有恩有义,从没想过程家要的是娘留下来的秘籍。
那年一厢情愿认定程祯爱自己胜过一切,谁知与前途相较量,她惨败无比。
人该学会记取教训的,可是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又重蹈覆辙,一厢情愿地认定糖果哥哥的承诺能允她一世幸福无双。
她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
快点拨乱反正,快点回归正道,快点消除妄想、灭去想象……她很努力地做着这件事,只是心痛得厉害。
她试着微笑,却发现笑容暗藏苦溋,她试着咽下苦涩,可是喘不过气啊。
好像被惹恼了,好像委屈极了,好像太多的伤心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经不得深思,因为一深思,便发现眼睛微凉、鼻头发酸。
这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为阻止自己的不正常外显,回到家后,陆溱观把自己关在药室内装忙。
她想,再装一下就够了,新嫁娘进府,他总该回去,今晚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岂能错过?
她想,撑过今天就没事了,也许再过一段时日,她便可以笑盈盈地对着他的侧妃喊一声嫂嫂。
她是认真这么想的,明天会有新的日出,她会把伤心强行留在今日,她有水水,值得她费心的事还有一堆。
所以,真的没事……
“姑娘。”采茵敲门。
陆溱观回过神来。“进来。”
采茵走到她面前,笑得两片唇瓣怎么也阖不拢,方才季方给爷禀报的事有趣极了,像看戏似的,她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来的发展。
瞧见采茵无法掩饰的笑意,陆溱观的心酸涨得更加厉害,采茵这么开心,是因为主子大喜?那么贺关回王府时,要不要让他把魏旻和采茵也带回去?
她深吸口气,逼自己镇定下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爷问您,想不想再去动物园住几日?”
动物园?为什么?她还是表现得太明显,所以他要送走她,让她眼不见为净?
唉,糖果哥哥一贯的体贴细心,只是她凭什么接受?
“我想不必,手边还有事呢。”明日去济世堂吧,既然要装忙,就装得认真些。
“可是水水和小世子都在准备了,爷已经命人套马车,要是不能去,他们肯定会很失望。”
这话戳中她的软肋,她无法看着孩子失望。
犹豫片刻,揉揉发疼的额际,她回道:“那就去吧。”
“那可真好,水水直嚷着要捡鸡蛋呢。”采茵道。
那是体力活儿,可水水乐此不疲,拉着阿璃跑个不停,捡蛋追鸭、钓鱼拔菜,上次闹几天,阿璃皮肤黑了一阶。
季方说,这才是男孩子的模样,怎能成天跟着师父窝在书堆里!
“有说要待几天吗?”陆溱观问。
“这个爷倒是没说,不过爷让两位师父一起跟去,肯定得待上一段时日,姑娘别担心,爷说端乐医馆定好六月开幕,到时肯定要回来的。”
她点点头。“你帮我收拾随身衣物,我得带点医书和药材去。”
“行。”采茵欢快点头,走出药室。
望着关上的门扇,陆溱观点点头,告诉自己,也好,眼不见为净,待心思落定,再面对他,会变得容易些。
箱笼装上马车,陆溱观发现竟有十辆马车一起出行,这样的阵仗会不会太大?
魏旻和几名侍卫牵好马,立在马车旁,所有人都在等她。
陆溱观加快动作,在下人的指引下上了马车,然而帘子掀开的瞬间,她竟发现……贺关也在?他不回王府吗?
“不上车?”贺关问。
水水和阿璃在另一部马车上,有采茵照顾着。
贺关向她伸手,她愣愣地交出手,让他拉着她坐到他身边,她望着他,半晌没说话。贺关不解她的表情,问:“想什么?”
“今晚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不回王府吗?”
“无关紧要的女人。”
“无关紧要?那是你的妻子啊。”
“那不是。”想当妻子?马茹钰不够格。
闻言,陆溱观犹豫片刻后,问:“你不喜欢她,对吗?”
“对。”他回答得直接。
他已经让季方传话——马茹钰不留,接下来的发展,静待文涛的手段,他从没让他失望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拒绝?”
他这样做太过分,女人被抬进门,就是一生一世的事,他轻轻松松一句不喜,断送的可是女人的一辈子。
“她是马家女。”
又是马家女?是皇后、皇太后的娘家人?
陆溱观蹙眉,这个马家别的不多,儿女多到惊人,女儿们嫁给皇亲贵戚,形成一股后宅势力,而子弟们入朝当官,在朝廷建立权势,这样一个庞大的权力组织,莫怪程祯一眼瞧上,愿意舍弃爱情妻女,费心追寻。
认真说来,马茹君算是嫁得最差的,可她眼光精准,连贺关也认定程祯这种人日后会有大前途。
她也不喜马氏女,只是……
“出身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个依附家族、任人安排的女子。你是男人、是王爷,你有权利决定要不要这桩婚姻,既然决定要,就不该龄待。”
这样说话太矫情,马侧妃的存在确实让她很伤心,可女人在这世道中终究是弱势,为祸的是男人,为何总让女人承受苦果?
贺关拧紧了眉睨向她,她要他待马茹钰好?她就这么不在乎他,这么想把他往外推?她和过去一样,眼里心里只有程愿,却把她的糖果哥哥抛到一边?
就算程祯令她伤痕累累,还是牢牢霸住她的心田?即使他有很多很多的承诺,依然无法战胜一切?
贺关不满,他摆起脸孔,寒了嗓音,“我给过她机会,想进王府,只能得到身分,今日之事,是她的决定,不是我。”
他从不解释的,却为她多言。
“你给机会,也得家族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呀,倘若父兄执意逼她攀龙附凤,她能拒绝?”
贺关太生气了,不想讲话,他抽出文二爷的信,直接往她怀里抛去,随即扭头背对着她,拉开车帘往外看。
他在同她赌气?她拿起怀里的信,细细阅读。
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三封,里头有太多讯息。
文二爷的信里,将送嫁队伍在王府前面闹腾的情景描写得鉅细靡遗,还把接下来要做的事一一交代清楚。
周大人的信里,写着送嫁路上发生的大小事,没有太多主观的说词或认定,只是用一件件小事清楚地刻划马茹钰阴毒狠戾的性格。
皇上的信里,写着他即将对马家做的事,为模糊焦点、误导马家皇上对他们的态度,让贺关再不乐意也勉强忍耐马氏几个月,之后他想怎么做,皇上都会支持。
所以马家要倒了?
“那不是你外祖家?”她戳戳他的背,声音里满是惊讶。
“外祖父、外祖母过世多年,大房早已式微。”
“终究是切割不断的血亲。”
“身为帝君,国在前、家在后。马氏仗着权势,为恶多年,毒瘤不除,百姓难安生。”
所以马家结局已然注定?只是……“程家投错门,程祯会因马家受害吗?”
陆溱观这句话重重踩上贺关的底线,让他的理智倏地绷断。
她果然还想着程祯,她果然还在担心他,她这个白眼狼,怎么就看不见他的悉心善待?
她指责他,却关心程祯,他为她做的,她没有放在心里,而程祯对她的伤害,她视而不见,可恶、偏心、不识好歹!
贺关气极败坏,一把抢回信纸,用力撕扯,瞬间几张信纸碎成细屑。
“停车!”他怒喊一声。
车夫停下马车,贺关飞身下车,抢了一名侍卫的马,急驰而去。
陆溱观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