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很尴尬,陆溱观以为贺关不去牧场了,可他只是提早半天到。
他和上次一样,和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到处走走逛逛,阿璃、水水上课的时候,他一样在书房里理事,并且将她的医书全放在他的书房里。
所以他们天天相对,可他的脸却臭到让人难以忍受,冷漠的眼神像针一般,时时刺着她胸口。
所有人都晓得他在生气,却不晓得他在气什么,而始作俑者则被众人推到前面,逼着她去解决主子爷的怒火。
于是在尴尬两天之后,陆溱观再一次在采茵的怂恿下,走向贺关。
蜀州的五月天热得惊人,她才走几步就流了满身汗,她走两步、退一步,磨磨蹭蹭地,却还是一路走到贺关面前。
贺关就站在葡萄架下,五月中葡萄开始结果,小小的一串,挂在枝叶间,晶莹剔透,可爱极了,听说苗栽是从西域送来的,王府还特地派人到西域学习如何种植,几年下来,倒也养得热闹非凡。
贺观知道她来了,他把头抬得高高的,远眺远方,假装没发现她的靠近。
陆溱观在他身后踌躇了老半天,最终叹口气、转身,本想放弃的,可是……
阿璃还好,但敏感的水水无法忍受,魏旻、季方、采茵也无法忍受,而她不只无法忍受,还手足无措。
感觉到她转身,背对她的贺关,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凌厉,她往前走两步,他咬牙切齿。
然后她一甩头、用力吐气、再转回来,他的牙槽松开,她再度走回他身后,他的凌厉收敛。
而她拉上他的衣角,轻唤一声,“糖果哥哥……”
才一眨眼,他眉弯,嘴角上扬,眉间那两道竖线化为一片祥和,但他仍旧保持沉默,不想太快和她和好。
陆溱观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在生气,气我没出息。”
对,就是生气这个,程祯都这样待她了,还不记取教训,还在乎他、看重他、担心他,有那等闲功夫,难道不会在乎她的糖果哥哥?
陆婶婶明明教过她,远小人、亲君子,程祯那种小人,不懂得远离,还想亲近、担心,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她叹道:“是啊,我真没出息,程家如此待我,程顿毁信背义,就算不视他们为仇人,也不该为他们担心,可是水水姓程,我可以和离,可以和那个家、那些人断绝关系,但水水不能,万一程家论罪、满门抄斩,水水会不会被牵连?”
她绕到贺关面前,仰头,可怜兮兮的瞅着他,模样像极了以前在他怀里要糖吃的小女孩。
她的话把贺关胸口的死结打开,原来她不是心系程祯,而是在意水水,这个认定把他的怒气踢到九霄云外。
没错,她若是还在意那种男人,不必别人动手,他会抢先把她的头扭下来,看清楚里头装的是什么。
“有我在,谁敢动水水!”他霸气的一句话,引出她的笑脸。
“真的吗?即使她是程家女?”
“你不信我?”
陆溱观真心笑开,放掉他的衣角,拉起他的手,认真说:“如果连你都不能信,还有谁可以信?”
这句话让贺关相当受用,也让他冷了两天的冰脸回温,他举起衣袖为她拭去额间汗水,问:“很热?”
她点点头。“很热。”
“想玩水?”
“可以吗?我去喊阿璃和水水。”说着她就要跑开。
贺关一使力,把她拉回来。
陆溱观不解地望着他。
贺关说:“下次再带他们。”
“为什么?”
“危险。”
“危险?”危险还带她去?
“我在,怕吗?”
陆溱观又笑了,很简单的四个字,但保护意味十足。
她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才消灭他的坏心情,这会儿就算害怕也不能说。
她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有你,不怕。”
贺关的笑意加深,他喜欢自己被她无条件的信任着。
牵起她的手,他带着她往庄子后头的山林走去,一路上,淡淡的笑容一直浮在他的颊边,久久不散。
魏旻看见了,松口气。
采茵看见了,笑出弯月眉。
季方看见了,一弹指,用力拍上魏旻后背,说:“去猎几只野物,晚上加菜。”
贺关带着陆溱观去爬山,山上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这样热的天,他们赤足玩水,笑声、尖叫声响彻山林。
玩累了,双足还泡在水里,陆溱观的头靠在贺关的肩膀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的回答虽然简短,却句句落在要点上。
于是她知道那年的夺嫡之争他冒了多大的危险,她知道皇子不好当,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想要远离后宫朝堂。
他说:“不为帝,亦能造福百姓。”
可不是吗?想想他对蜀州的建树,想想百姓对贺关的崇拜,想想这些年他为百姓做的,谁说非得当皇上才能有所作为?
然后她也知道了马家人的行径,知道皇上为了皇太后,对马家人的容忍及憎恶,也知道皇太后的身体让她再也无法护着马家人,马家人的辉煌即将落幕,到那时候,程家会怎样对待马茹君?是否会像过去对待自己那般?
“溱观。”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
“陆婶婶不愿你与人共事一夫,拒绝赐婚,倘若我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妻子?”这话已经在他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终于,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口。
心在颤、手在抖,他害怕她的答案依旧是拒绝,哀求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视线,她的心装满了说不清的滋味。
她无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夜里,贺关坐在桌边,回复各处送来的信件。
两个孩子躺在床上,陆溱观卧在床侧,一面轻拍水水,一面说着晚安故事。
这本是母女俩的习惯,自从贺家父子搬进来,也成为阿璃和贺关的习惯。
阿璃喜欢听陆溱观讲故事,享受这样的氛围,更爱她看着自己的宠爱眼神。
没有母亲的孩子,对于被宠爱有强烈需求,只不过男孩子的自尊让他不敢说也不愿说。
至于贺关,处理公事不宜分心,待在书房做会更妥当,但他和儿子一样,也爱上这种温暖温馨、属于家的气氛。
“有个女子刚搬新家,她发现邻居是一对孤儿寡母,生活穷困潦倒,连顿肉都难得吃上,她敷衍地与对方打过招呼后就进屋里。到了夜晚,那孩子来敲她家大门,咚咚咚、咚咚,那孩子在门外喊着,‘姨,你家里有没有蜡烛?’
“那女子心想,才刚认识呢,就上门借东西?就算家里有多的,也万万不能借,否则要是被这户穷人家给赖上,三不五时来这么一次还得了,于是她打开门,对男孩道:‘我们家没有蜡烛。’
“没想到男孩立即从怀里拿出一截蜡烛,笑着对她说:‘娘就知道你刚来肯定还没有买上,娘担心你一个人住,又没有蜡烛点亮,会吓着,让我给您送来。’男孩的话让女子羞愧极了。水水、阿璃,这个故事让你们想到什么?”
水水道:“不可心存偏见,阿姨认定男孩家里穷,肯定有求自己。”
阿璃缓声回道:“以己度人,不正确。”
陆溱观笑道:“世间有千万种人,每人的想法思虑都不一样,若我们总是认定自己所想才是真理,别人所虑尽是偏差错误的话,相当可怕。”
“为什么可怕?”水水问。
“因为这样,我们会变得固执己见,无法接纳他人意见,只愿意听想听的话,认定违逆自己的皆是坏人。到最后围在你身边的,只剩下愿意巴结你、讨好你的人。想想,人家又不欠你的,为什么要讨好你?”
阿璃一针见血地道:“有利可图。”
“没错,有利可图才会留下,无利可取,有多远跑多远,我们常说这样的人是小人,但他们在别人面前或许不是小人,怎么到你跟前就成了小人?可不可以说,是你把他们变成小人的?”
水水沉吟片刻后道:“会不会有人说好听的话,只是为了不想起纷争?”
“有可能,他们只想维持表面和平,并不会真心喜欢你,更不会付出友谊,渐渐地,没有人愿意亲近你,你没有朋友,看着别人的友谊,你心生嫉妒、怨慰,然后恶性循环,让自己成为讨厌的人。
“所以遇人遇事不能只凭直觉反应,不能主观偏见,要试着从各个角度去思考。一件坏事可能促成好的结果,一个好人可能带给你伤痛无数,世间万事万物都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定论,明白吗?”
阿璃点点头。
水水配合度很高,扬声回道:“我明白。”
“好了,很晚了,你们该睡了。”
“可我还想听故事。”水水撒娇。
“什么故事?”
水水看阿璃一眼,把点故事的权利交给他。
陆溱观只好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说给两个孩子听。
终于,两个孩子睡着了,陆溱观拉起薄被,盖在他们的肚子上。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拍拍贺关的肩膀,用嘴型说:睡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去。
看着她佝偻着背,像只小老鼠,贺关忍不住笑了,宠爱的眼神追着她的背影。
他想起在雪地里捡到陆溱观和水水那时,她严肃、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看谁都带着防备眼光,现在的她,自在轻松、惬意快乐,偶尔露出小女儿娇憨姿态,这样的她,在他的脑海里,与三岁的小阿观重叠在一起。
他有点明白陆婶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的任性,是男人宠出来的。没有女人喜欢坚毅不拔,除非遇到无法依靠的男人。
陆婶婶说:我可以耍脾气、惹事生非,闯了祸让你陆叔叔收拾,是因为我敢确定,他爱我、纵容我,他会无条件、无止境的宠爱我。
陆婶婶很聪明,倘若当年她选择皇兄,就算皇兄愿意纵容,后宫也不会允许她自在快活。
他问过陆婶,离开皇兄,不遗憾吗?
她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是遗憾的,我喜欢每段感情都有完美结果,可世事不能尽在掌握,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这愿意为我付出的男人。
陆叔叔很清楚陆婶婶和皇兄的事,他没有嫉妒,唯有付出,这样的他,有权利得到陆婶婶的爱情。
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吹灭蜡烛,贺关悄然无声地走出去。
陆溱观站在院子里等他,冲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而后她抬头看着夜空的明月和繁星,说:“我真羡慕你。”
“羡慕什么?”
“武功。你潇潇洒洒、大步流星走出来,却不发出半点声响。”不像她,蹑手蹑脚的,还是东撞西撞。
“我有的,你都可以用。”
陆溱观咯咯笑开。“武功是本事,只能自己用。”就像她的医术,谁也抢不走。
他摇摇头没有辩解,却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他轻巧地掠过院子、飞上屋顶,没有弄出半点声响。他用动作向她解释,她可以享用他的轻功,可以分享他的一切。
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即使在高处也不害怕,因为身边有他。
坐在屋顶上,皎洁月光照着他的脸庞,此刻的他分外温柔。
她想赞美他的,但他先开了口,“为什么不回答?”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陆凑观有些纳K地反问:“回答什么?”
“当我的妻子,一生一世?”
怔愣须臾,她尴尬地笑了。
那天听到他的问话,她逃跑了。
因为无法回答,因为幸福来得太快,她感到害怕,人贵在自知之明,她还不至于傻气到过度高看自己。
现在他又问了,而现在两人都在屋顶上,她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们不配。”
“哪里不配?”贺关皱眉。
他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两人极为般配,她十岁的时候配、二十岁的时候配,到了八十岁,还是配得很。
“你是王爷。”她直指他高贵的出身。
“你是大夫。”他指她受人敬重的职业。
“我曾经嫁过人。”这是污点,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大污点。
“我娶过人。”彼此彼此。
“那不一样,你是蜀王爷,就算娶过七、八回,也有人赶着上门嫁给你。”那位不管不顾、舍弃他给的生门还硬要钻进死巷的马侧妃不就是一个。
“前几天有两个媒婆上门。”他点出事实。
一句反驳过一句,每句都把她的话给堵死,好像反对无用,配合才是王道。
陆溱观看着他,认真地问:“这是商量吗?”
“是。”
“如果我说不行,管用吗?”
“说行管用,说不行不管用。”
有这么无赖霸道的商量方式吗?“如果我一直给不管用的答案呢?”
“那就一直商量,直到给管用答案。”
“我真没想过再与人成亲。”
“为什么?”
“因为水水……”
“水水喜欢我,阿璃喜欢你。”
“我现在过得很好。”
“嫁给我,会过得更好。”他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绝对。
“你还有一个侧妃呢,你知道的,在这方面,我有怪癖。”比起其他女人,她算得上是善妒型,这种女人犯了七出,娶进门肯定要倒大楣的。
“马氏待不了太久。”文涛会处理好一切。
“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不幸上,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放心,不幸是她亲手造成的。”
就算她没有动作,文涛也一定有办法逼着她出手,对于文涛,他一向看好。
陆溱观就不懂了,他怎么老是有办法用这么简短的几个字轻易推翻她的借口,还让她找不出其他话反驳,是她在他面前变笨了吗?
她悄悄地看了下方一眼,暗忖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
贺关看清她的心思,做这个决定有那么困难吗?但不管多为难,这回他都要逼迫她。
“你逃不了。”他实话实说,他会让她逃不了。
意思是非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陆溱观的眼珠子转了转,确定今天非给个交代不可,她轻咬着唇,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说:“糖果哥哥,你是在为难我。”她抬头望他,等着他放弃说服她。
她算准了糖果哥哥不会为难阿观,因为这是承诺。
贺关勾起唇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用新承诺替代旧承诺,省得下次被为难的是自己。
“我才和离不久,可不可以等一段时间,等……马侧妃一事解决了,咱们再来好好谈谈?”
他思索片刻,点点头。“可以,到时再‘商量’。”商量到她给出他要的答案为止。
陆溱观松了口气,笑了,而他将她拉进怀里,两人一起望着大月亮。
二十的月亮缺了一个大口,她指着月亮问:“是被谁咬一口?”
贺关轻笑,很多年前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他还以为她全都忘记了,原来并没有。
“嫦娥。”他给了很多年前的回答。
“才不是,嫦娥的嘴巴那么小,是吴刚。”
“他忙着伐桂。”
“吴刚不是傻子,怎么砍都砍不断的树,还砍它做什么?”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定能砍断。”
“砍断之后呢?”陆溱观问。
“他就能搬进月宫,与嫦娥为伴。”
“然后?”
“寂寞就远了。”
他很寂寞,一直以来都是,直到三岁的她闯进他的生活,直到他承诺娶她为妻,他深信,寂寞与自己再无关系。
可是她眼里有了别的哥哥,他的承诺无法实现,然后寂寞再度骚扰他的生活……
闻着她淡淡的发香,他对自己发誓,这次他会拉好她、牵好她,再不给其他男人机会,总有一天,他会与寂寞断得干干净净。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马茹钰告诉自己要忍住一时气才能保百年身,局面不会一直这样,总会出现让她能够翻盘的契机。
没人会输一辈子,除非永远不作为,她不是那种人,所以她一定会赢的,只是时间早晚。
嫁进蜀王府已经几十天,可是她还没见过王爷,她质疑过下人的话,觉得他们存心欺骗,可她现在相信了。
王爷不在,贺璃也不在,她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但绝对不是因为自己。
她还没那么大的面子,何况如果只是不想看见她,大可以一把锁将她关在静心园里,无须大费周章携家带眷远离。
刚进王府前几天,她孤立无援,身边能用的人不多,园外又有七、八个府卫轮流守着,柳管事根本无法递消息进来。
幸好唐总管贪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张张银票递出去,让她买到足够的消息和自由。有唐总管在中间斡旋,原本在静心园外尽忠职守的府卫,开始睁一眼闭一眼,不但自己不必再受禁足之苦,下人也可以自由进出。
三千两银子是多了些,但钱花得不冤枉,至少柳管事可以不时把外头的消息送到她手中,至少自己把王府后院里的每座圔子、每条路模得清清楚楚,至少她已经和几个有头有脸的王府老人牵上关系。
然后她确定王爷不是在躲避自己,而是为了秋汛即将来临,到处奔波,忙着防灾防疫。
至于贺璃……
马茹钰叹气,那步棋真是走差了,不该心急的,不过这封世子罢了,贺璃才多大,又是个身子弱、脾气暴戾的,让他早夭,还不是翻掌覆掌的事,她怎就沉不住气,闹到皇太后跟前去?
事未成,反倒让王爷疑心自己,连出外办差也不敢把贺璃留在王府内,失策,真真是失策。
见马茹钰情绪低落,翠屏近前道:“娘娘,要不要到园子里赏花?”
别小看赏花,这件事可是花不少银子换来的。
她也觉得唐总管太贪,要钱要得没款儿,可是想到初来乍到时,唐总管倨傲地说“王爷有令,请侧妃待在静心园安生度日”的模样,再到现在的恭敬听话,实在相差太大。
娘娘说的对,现在吃点亏,待日后掌权,会让他把吞进去的全给吐出来。
人在屋檐下,今日低头是为着明天昂首,依娘娘的手段,王府后院迟早定会掌握在娘娘手里。
翠珊从外头进来,回禀,“娘娘,柳管事上门。”
“快让进来。”马茹饪马上堆起笑脸。
柳管事很有些本事,不但把从京城带来的人安置得妥妥当当,还雇来不少耳目灵敏、武功高强的人,在外头替她办事。
有柳管事在,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进来,王爷在蜀州做过的事,一件件入了耳。
因为王爷,贫瘠的蜀州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税收最多的地方,蜀州是王爷的封地,这税金原该归王爷库房,可王爷年年上缴。
京城人人都说王爷高义,处处为国家打算,自己却过得清贫,哪知道王爷建新都,有几百间铺面与无数宅屋自行经营,庄子、土地更是不计其数,听说王爷手下人才多,每年的进项就有几十、几百万两,比起上缴的赋税,半点不少。
她嫁的可不是普通人呐,忍不住地,她满面骄傲。
打从李惠文死后,马家老早就盯着蜀王府后院。
马家的女儿个个学琴棋书画,每月考试,只要连续五次考进前三名,府里就会高价聘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专门指导。
她与三房的堂姊马茹君是当中的佼佼者,她们被当成蜀王妃培养,明争暗斗,她们谁也没让过谁。
如果不是堂姊年纪太大,等不及蜀王松口,如果不是堂姊失心疯,一眼看上状元郎,恳求皇后娘娘赐婚,嫁进王府的恐怕就不是自己了。
堂姊出嫁那天,她嘲讽了堂姊几句,好端端的马氏女,竟纡尊降贵嫁人当平妻,程祯虽然是个状元郎,可程家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医之家,怎就入了她的眼?
盖上喜帕那刻,堂姊的声音幽幽地从喜帕后方传出来——
等着看吧,我会成为程赖的嫡妻,唯一的正妻。
在她出嫁前,堂姊回了娘家一趟,得意洋洋地宣告她已经将程家那个可怜虫赶走了。
是啊,马氏女怎么能输?她们是用宫中那套生存法则教养出来的,所以她也会赢,赢过早死的李惠文,赢过贺璃,赢得王爷的心。
“娘娘。”柳管事进门,跪地叩拜。
她急问:“柳管事今日前来,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奴才终于探得王爷住在哪里。”
“哪里?离王府很远吗?”马茹钰满脸期待。
“不远,就在附近的秋水胡同。”
“继续说。”
“那处屋宅不大,但除了王爷和小世子之外,还有别人住在里面。”
“什么人?”
“陆姑娘和她的女儿。”
莫非那处宅院是王爷的外宅?是王爷在外头养的女人和……女儿?
柳管事抬头,对上马茹钰恨毒的目光,他背脊一凉,再看向妻子柳嬷嬷,突然后悔,不该邀功的。
成亲那天的事,已经在街头巷尾传遍,娘娘成了蜀州百姓眼里的母夜叉,妻子再三叮嘱,娘娘跟前只能报喜不能报忧,否则会遭殃的,所以他怎么也不敢将此事传给娘娘,而且妻子也同他说过多次,娘娘性子刻薄、行事偏激,不喜之时,往往迁怒他人,只是这阵子他见自己在娘娘面前说得上话,一个得意,竟将此事忘怀。
“说啊,怎么不说了?”马茹钰阴恻恻地问,一双眼珠子盯得他头皮发麻。
他吞了几次口水后道:“陆姑娘是个女大夫,名叫陆溱观,约二十岁上下,之前在济世堂坐堂,听说医术很好,她手上有几个厉害药方,棹都有不少妇人喜欢她的药,后来她与济世堂的东家合作制药。
“几个月前,钱知府有个小妾生产,是陆姑娘接生的,那天似乎发生了点事,好像王爷派人把她保下,那晚有人亲眼看见陆姑娘进王府,之后她就没在济世堂行医了。听说陆姑娘虽有一个女儿,但她年轻貌美、气度不凡……”
马茹钰不等他把话说完,冷哼一声,眼睛像刀子,狠狠剜了他一把。
他吞下口水,硬着头皮续道:“虽然没坐堂,但陆姑娘还是经常进出济世堂,奴才便命人在济世堂门口守着,果然把人给守到了,一路跟到了秋水胡同,这才晓得王爷已经在那里住了好几个月。”
越听,马茹钰的脸色越难看。
所以他们是在几个月前才认识的?换言之,那个女孩不是王爷的女儿?那那个女人是寡妇吗?
等等,陆溱观……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她思绪紊乱,头痛得不得了,尊贵的王爷怎会喜欢一个寡妇?不可能的,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可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么会和那个女人住在一起?
定下心、不要急,她必须仔细想想要怎么做才行,她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她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听着唐管事的禀报,文二爷的笑意就没停过。
“马侧妃应该已经收到信,这会儿心潮澎湃着呢。”唐管事说着说着,也憋不住笑。文二爷冷哼一声,这女人还以为大家都是傻的,唯独她聪明,要是王爷的行踪这么容易被查到,他们这些伺候的就该找个时间去投河了。
王爷命令了,马氏不留,既然如此,他自然得想点办法让马侧妃自个儿找死,要不,她安安逸逸、乖乖巧巧地待在王府里,身为主子爷的最佳谋士,如何能达成使命。
所以消息得“不小心”传进柳管事耳里,他正想尽办法努力表现,企图在主子跟前立下功劳,柳管事会怎么对马氏说呢?会不会往严重的、厉害的说,不然怎么能够显现出他的忠贞不二。
“二爷。”小厮敲门,文二爷让人进来,小厮禀告,“马侧妃让唐管事去见她。”
这么快就想到招儿?他高看马氏了,那就是个沉不住气的。
“二爷……”唐管事低唤。
“马侧妃在你身上撒了多少银子?”
“禀二爷,三千七百两。”
才短短一个月就砸了这么多银子,马氏颇财大气粗的嘛。
所以知道王爷有“外室”之后,马氏会怎么做?位置没站稳、王爷没拢上,在名声奇差无比的状况下……
文二爷五根手指轮流在桌面上敲过,咚!食指用力一敲,有了!
“倘若她想出府,甭客气,敲一笔大的。”文二爷两只眼贼精贼精地瞅着唐管事。意思是……之前他太客气?唐管事小心翼翼地问:“多大?”
“尽可能的大。”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唐管事明白了。“是,二爷。”这一声他应得无比响亮。
“去吧。”
转身出门,唐管事搓着手,脑筋飞快动着。
出府这么大的事,他可应不来,王爷吩咐过,马侧妃不能出院子,在府内走走逛逛,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尚可,若是逛到外头……
外头的眼睛可多着呢,万一风言风语传到王爷耳里,到时饭碗不保,甭说儿子成不了亲,他们一家几代的前途可都系在王爷身上。
多好的理由,要是不能敲出一笔能吃上三代的银子,他何必冒这个险呢?
唐管事离开不久,又有小厮来禀,“二爷,新任知府递拜帖,想求见王爷。”
新任知府到了?
实话说,钱知府来到蜀州之后,比起过去收敛不少,行事也还算谨慎,两任六年结束,原本可以平安回京述职的,偏偏为一个外室寻上陆姑娘。
这也没啥,行医救人、天经地义,可他却算计到陆姑娘头上,活该刚到京城就被逮,家产抄没,人进大牢,听说得关上十几年,出狱后……唉,这辈子算走到头了。
文二爷接过拜帖,打开一看——
啥?他揉揉眼睛,没看错吧,新任知府居然是他?!
不行,这顶要紧的事儿得尽快报给主子爷知道,否则……
文二爷猛地起身,把拜帖塞进怀里,他一面走一面大声喊道:“备车,二爷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