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世界一直就像是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拼接起来的一样,比如,那个头发长长的喜欢倒挂在窗外的姐姐,每当月圆之夜便会砰砰地敲打卧室的窗户,原本像在问好的频率,却足以吓得我钻进床底蜷成一团久久不敢睁开眼睛,很多时候,我的一夜就是这样度过的。有时候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躲在床下的我也会小心地睁开眼睛,安慰自己说其实什么也没有,都是幻觉罢了,可是,当覆在眼睑上的睫毛颤抖着敞开视线的那一刻,我总是会看到床外面那两根雪白的小腿站在与我相对的位置,她脚上还穿着那时的粉白色棉鞋。我知道,那是妹妹,我最疼爱的却在八年前被我害死的妹妹,然而此时,我能做的只有双手交叉,颤抖着祈求夜晚的消逝,尽管泪水模糊了眼睛……”
“有时候……”
“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相隔的,只是白天和夜晚的距离,尽管我,从来不曾逾越过……”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出现?为什么又注定让我活在混沌里,旁观生生死死,朝朝暮暮,却不能改变任何结局,为什么……”
染血的身影带着冷酷的气息慢慢走近,幼小的身躯蜷缩着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而不断颤抖。
黑暗中,那人的容貌被光线切割得无法认清,如墨的发丝如刀锋般垂落两侧,手中是一把半生锈的菜刀,此刻刀刃上正不断往地上滴落着鲜血。
“不许躲,让我杀了你!”
“原谅我吧,我知道错了……”角落里的孩子哭泣着求饶,胳膊上的刀伤渗出的鲜血透过手指的缝隙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慢慢走近的身影没有停下,并很快将孩子堵在了角落,让他无路可逃。
“呵……”
不知是笑还是叹息,孩子此时已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一声感叹词的意义了,他只看到眼前这具高大的身影渐渐覆盖了自己,惊慌使得他哭到哽咽。
对面的人却没有迟疑,菜刀掀起冰冷的寒风对着孩子那双已经失去光芒的眼睛高高地举起……
“不要!!!”
莫风旋很没形象地大叫着惊醒。
窗外长满了叶子的树枝上,几只受到惊吓的小鸟扑棱着翅膀朝高空飞去,紧接着是一阵来自于全班同学的哄笑声。
“嘿嘿,吓醒了吧?亏你在老毒物的课上也敢睡觉,不做噩梦才怪!”同桌罗亚杰挑着一副浓眉幸灾乐祸地笑着拿笔尖指了指讲台上的班主任那张黑得像煤球一般的脸。
莫风旋迟疑地抬起头,只看了一眼,便以光速自动低下脑袋。
周围的哄笑声还在微弱地持续着,甚至有人轻声交谈起来。
“你猜他是梦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呵呵,做贼心虚呗,谁知道他做了什么缺德事!”
“我猜应该是梦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你看他那没出息的样子,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要是本大爷,做梦也得跟那鬼打一架。”
“也是哦,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男生,好没用哦!”
这群八婆,怎么可以这么说本少,真是太不华丽了!
虽说是安慰自己,可被埋在刘海下面的脸庞还是微微发烫起来。
睡觉做噩梦吓醒而已……
本来这已经够丢脸的了,还被全班人看见,这个话题要当成笑料的话估计传多久都不过分,关键又是在老毒物的课上,这下难逃此劫了。
“啪!”
老毒物的教棍突然砸向讲桌,一声脆响,班上顿时鸦雀无声。
头上顶着密密麻麻的黑线的莫风旋霎那间竟然准确地捕捉到了自己抽冷气的声音:这还是我的腿吗?抖得这么厉害,真不给本少争气的说。
“莫风旋,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老毒物的声音毒性十足地响起来,吓得他又是一个哆嗦,不过最吓人的还不是声音,而是…那家伙的手居然一下子出现在了自己背上,真是邪门,老毒物他难道会凌波微步?
“额……好的。”
腿抖得更厉害了,某人额上的黑线突突地跳动着,一边哀叹着真是不华丽的一节课一边默默吐糟为什么自己要长得这么大以至于关键时刻连地缝都钻不进去。
叮铃铃铃铃……
最不华丽的时刻终于来临。
傍晚的校园被一轮艳丽的夕阳光辉笼罩着,然而在莫风旋的眼里却呈现出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
有时候,变化来得就是这么急促,连一点过渡都没有,就像……前一秒还寂静无声的走廊随着放学铃声的响起下一秒就能够沸腾起来一样。
人生的确每分每秒都充满了变数,但是对他来说,迄今为止,却是坏的变数占一大部分。
莫风旋安静地收拾课桌上一个个零乱的文具,一支笔,一块橡皮,一条尺子,每一个都拿出来擦干净了再放进去,想要借此避开那些幸灾乐祸的同班同学向他抛来的嘲讽的字眼。
那种不华丽的交谈,本少有什么好在意的!
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渐渐平复下来,很快,硕大的教室里就只剩下了莫风旋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文具与背包的碰撞声。
世界清静了……
他在心里由衷地感叹。
惹不起便躲,这就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但是,尽管只是存在于校园这片小小的净土,身边也免不了会有那么几个人是你躲都躲不起的。
就像现在——
“小玄子,几天不见,有没有忘了哥们?”一脚踹开虚掩的教室门,四个染着统一金黄发色的男生迈着非主流的步子朝他走来。
莫风旋头上的黑线立即变成了一个犀利的十字。
开口的那个叫秦羽翔,是学校有名的校霸级人物,虽然只比莫风旋大两岁,却已长着一副将近1米8的个子与一身看上去比成人还要饱满的肌肉,加上练过一点不入流的功夫就声称是跆拳道黑带,更是让他在这所高手不多的校园里横行霸道无所忌惮。小玄子,是他们自作主张给莫风旋取的外号,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叫到现在,叫了有三年之多。
此时,秦羽翔的声音响起之后,他身边的其他男生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那些笑声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心里,不痛不痒,却隐忍得难受。莫风旋怔了怔,没有答应,然后又开始继续着手上的活儿。
男生们笑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转变了话题,开始东扯西扯起来,过了一会儿为首的秦羽翔突然一把抓住莫风旋的胳膊,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背包夺了过来往地上扔,文具书本什么的倒了一地。
“小玄子,这下不忙了吧?”又有一个已经发育得满脸胡茬的男生猖狂地笑着,伸出手就要去抓他的头发,这时一只瘦弱的胳膊从半空吃力地拦下。
莫风旋本来心情就差到了极点,这会儿被这些人一招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直接用胳膊肘子一下子顶了回去,随后甩了甩那只被肌肉块咯得有些酸的胳膊,抬起头,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啪!”听到这话秦羽翔立刻甩了他一巴掌,“你小子行啊,怎么说话呢?”
一巴掌用的力气不小,即使是早有准备莫风旋的嘴角还是差点被撕裂。
努力克制住想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干架的冲动,莫风旋退了几步,看了看自己没有胜算的小体格,又看了那些人一眼。想起一会儿还要去办公室挨训,不能多纠缠,只好决定咽下这口气。
想到这儿,他慢慢放下了捂着半边脸的右手,蹲下来用最快速度装好文具乱七八糟地放在背包里,转身就要走,却又被几个人团团围在中央。
“这就想走?”
“你还想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可莫风旋的膝盖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借点钱再走!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来找你?”秦羽翔也不客气,说完这句话以后不等莫风旋回答就一把将他按住,另一人则是在他口袋里模索起来。
第一次没有挣扎,尽管他知道自己口袋里装着的二百元钱将会被抢走。
拿到钱以后,那四个人似乎很满意地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挨个儿踹了他一脚,骂道:“他娘的真不是个男人!”
这样的情节早已重演了不知多少遍,记忆深处的事再次亲临是件让人痛苦的事情,因为那些记忆将会被挖出来一遍遍地重放,直到大脑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忆。
脚步在一扇上了锁的木质门前停下。
办公室的门已经锁了,老师也回家了,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啊。
背后的校门离自己越来越远,走在马路上的莫风旋还在思索着明天怎么跟班主任撒谎,却没注意到头顶的红灯在一瞬间变了颜色。
一辆疾驰的卡车带着刺耳的鸣笛声一个急刹车停在他面前,带着庞大的冲击力迎面扑来,莫风旋心中忽然一惊,还没等他抬起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头顶司机的骂声已经如雨点般砸了下来:“不要命了你?滚!”
刚才那么一下子吓得什么都忘了,莫风旋用手挡了挡刺眼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不知道怎么被划伤了,裤子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深红的血液染红了泛白的边缘。不过,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会儿身子竟然还是摊在地上。
慌忙以一个十分狼狈的姿势爬起来,逃也似地逃到了人行道上,莫风旋终于松了口气。还好不远处有个路灯,他伸出手扶在上面,歇了一会儿。
夜幕一点点加深着颜色,星星也变得更加明亮了。
时间不早了,莫风旋只好松开冻的冰凉的手,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来到公交车站牌前等待回家的公交。
有人说,没有经历过等待最后一班回家的公车的人生不是完整的人生,照这么说,今夜过去,我的人生大概就完整了吧。被路灯映得苍白的脸上竟淡淡的浮起笑容。
等了十几分钟的时候,车来了,莫风旋站在后面,做好了上车的准备,他不喜欢跟人挤,每次都站在后面淡淡地看着,好像这不是自己要等的车一样,直到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塞满车厢,然后才随手在背包里掏IC卡,上车。
可这次不一样,他在装IC卡的口袋里翻了半天竟然一无所有。
我擦,是什么时候丢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又摊上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
眼看着公车从自己身前疾驰而过,莫风旋心里急得只想跳脚,可脸上还是一副淡定的样子。
只能抄小道了。
站在某个漆黑的胡同口,可怜天要亡他的某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所谓小道就是容易出现危险且不能经常走的偏僻小路,对于运气差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个很好的选择。
这个定律不容置疑再次于莫风旋的身上得到验证。
走着走着,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人提了起来,睁大眼一看,居然是刚才打劫过他的那四个小混混,这几个人不仅发色相同,连表情也异常相似地狞笑着。
啊!这算什么?绑架吗?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对于抓着他的那头恐怖的肌肉男来说根本造不成丝毫影响。一只手提着他这个人,另一只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条擀面杖大小的钢棍,这一棒子打下去,大概不死也残。莫风旋欲哭无泪地边挣扎边求饶:“本少,啊不,我,我没钱了,真的……”听到这话,秦羽翔又冷不防朝肚子揍了他一拳:“谁要你的钱?这次,只能算你倒霉,”说完又背过身子换了种语气询问道,“老大,你看他行吗?”
围在旁边的两个相对矮些的青年很识相地左右让开,莫风旋这才看清原来他们背后原来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