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妹妹昏昏沉沉的样子,凭着感觉看,她可能还有内伤,就这样地干挺,终归不是办法呀,田中禾和弟弟商量,无论如何也得抬着妹妹上医院,不能延迟了。中杰也不懒也不笨,他晃动着头颅在犹豫,依照目前的情势,说不准在半道上出现什么险情,家里扔下老小,说不上在没有壮男人的情况下出现什么意外,目前的灾难是什么咱们还不知道那,是天塌还是地陷,谁知道?目下,要想办法知道妹妹的伤情在哪呀,田中杰的头脑不仅是小日子的算计呀,他抬腿去找村上的大夫了。
田中禾焦灼地跺度着两只脚,皱着眉头,仰望着朗朗的夜空,往南边看,竟然有淡淡的红云,难道是原子弹的地下爆炸?头顶上银河的宽带,银星是清晰可数了,或许是天体运动恢复了正常?冷啊,寒战的冷啊,多少棉衣裹身也无法抗拒的冷啊,透心的冷啊。夜,怎么这么漫长?听不见信息,看不见灯光,死一样的沉寂?这么大的灾难,房倒屋塌的灾难,露天抖动的灾难,不知道大地从哪里回下沉的灾难那!于春搂抱着宝宝,蜷坐在草凹里,一边劝慰着婆婆别着急,一边招呼着中玉别睡觉,心里一阵阵惊悸,一次又一次地地震,弄得人心里真的发毛,忽悠忽悠的,仿佛还听见了地下有轰隆轰隆的声音,离这里有多远呢?
田中禾听见了房子后边大道上传来的应答,象是年轻的人。
“真准啊,预报的真准,地震是厉害啊!”
“可不是怎的,往外跑,都不知道脚来哪了,象外星人了。”
“队长有章程,牲口都牵出去了。”
“也不要紧,那马棚翻盖不几年,结实的呢。”
“结实?屁!田家窝棚,倒了大半片,天塌地陷啊。”
“是啊,溟州,溟溟之州,沿海沉降带么。”
“造谣,居心叵测,扰乱民心,抓你个反革命!”
“革命的,你上屋子里边呆着去呀?”
蓦地,说话声戛然而止,不远的地方传来轰轰隆隆的声响,闪过来一道道白炽的灯光。
“地声?”
“地光?”
声音渐近,光亮靠近,几辆军车停在房子后边的大道上。田中禾正在疑惑时,田中杰领着几名男女的军人走进了院子,后边跟随着年轻的乡亲。
一位女军医弯着腰,拿着手电筒,看看中玉的眼睛,又让中杰照着电筒,军医用听诊器听听中玉的胸月复,然后就活动着中玉的胳膊腿儿,当军医擎动着中玉的大腿时,中玉猛地把自己的手伸向小月复,不由自主地叫唤了一声,女军医把手指轻轻地在中玉的小月复上点动,然后吩咐身边的战士把担架抬来,安慰着老妈妈放心,跟随救护车去空军的卫生营。女军医顺手抚摩着宝宝的脑袋,告诉于春要领着孩子活动,注意感冒,注意冻伤。
妹妹在妈妈的陪同下抬上了救护车,军医领着另外的军人,奔向村民的家家户户了。田中杰简单地和哥哥说明了经过,他穿过小队跑到大队的医务所,正赶上空军卫生营的军车来了,老村长和季达刚听说了中玉被房子砸得不省人事,就赶忙请部队救援。卫生营的人手不多,希望大队的民兵配合,部队的领导立即兵分三路,下来了。弟弟让哥哥在家,照顾好孩子和嫂子,并且明确地说嫂子需要照顾,好象他田中杰是当家的。弟弟告诉哥哥,等到天亮时,再去卫生营看妹妹,说完就跑到后边,领着军人去查访了。田中禾看着弟弟走了,回头瞅瞅老婆孩子,搓着两只手,没有言语,等这于春撵他去帮助查访,便和老婆说声对不起,也跑出了大门。
天闪亮了,冷风飕飕地刮着,村子格外地清冷,一夜的漆黑使人倍感光明的重要。孩子和老人们,从草窝和柴禾架里爬出来了,年轻的男女看着破乱不堪的房舍匪夷所思。相聚的村民,耷拉着头的,打着咳声的,瞪着眼睛的,出声骂天的,举拳怨地的,交织着超越理智的感情。
田中禾带领着十几个部队的同志,分散在北边的后垓,,选择了破坏严重的院落进去。进了两家,那里的家人都出来了,告诉解放军放心,没有人碰伤。一趟街就要走完了,在边上的两间小房趴架了。田中禾告诉战士,这里居住的是一个孤老爷子,赶忙从歪倒的门缝看,招呼着老于大爷。田中禾焦急地在房山旁边找到一把锹头,拿着回来,把坏窗户劈开个洞,探头一看,只见里边的人蜷缩在炕上。战士们用手脚挪动着横七竖八的破乱木头,遇到两根房檩子斜落在小炕的上边,檩子不能挪动,一动弹,那房盖子就会全部地塌落,老人的生命还就在檩子的挡空之下。两个战士一点一点地往里钻,一个田中禾侧歪着身子往里爬,檩子上边的笆片承载的是厚厚的泥土瓦砾,稍微不慎,就会再次地坍塌呀。三个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老人,从炕沿那边往外移动老人的身体,一个扶助脑袋,炕上的两个隔着什物擎着送,好不容易地把老人从檩子椽子干泥巴中拽了出来。背着老人的战士,猫着腰,在田中禾和另一位战士用身体支撑着坍塌的木料中,从外屋的地上,几乎是爬行的,终于到了小破屋的外边。军车开来了,重伤的于老爷子被抬上了军车,两位战士随车回去,临行之时,他们俩紧握着田中禾的手,三个花糊脸儿黑得成为一个模样的兄弟了。
军车辚辚,战士娆娆,他们接到了紧急的命令,马上赶赴地震的中心,抗震救灾的态势已经反映到中央军委了。
田中禾疲惫地走进自己的家门,听于春说中杰骑着自行车上卫生营去了,长舒口气儿,,一坐在稻草堆上,向后一仰,想少眯一会儿,实在是太乏困了。
宝宝凑了过来,一手揪着爸爸的眼皮儿,一手把手里的熟地瓜放到爸爸嘴边,哽哽地不让他睡觉。田中禾吃力地睁开眼睛,吃了一口地瓜,看着于春在院子中间烧起了铁炉子,不由得乐了:“内当家的,挺有招数的么,空地上生炉子,白瞎那好煤了。”
“还是没有累坏,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生命,你别觉得自己帮助军人抢救挺什么的,我和小宝管分稻草,给邻居们做铺垫的,现在是豁出去吨煤,烧点热水给大伙用么。还有啊,杀两只鸡,炖上,下午咱俩去看看中玉,于老爷子,还有瑞华那!”
“许瑞华?”田中禾惊讶地坐了起来。
“瑞华姐姐,来家叫垛子砸了,说是胳膊腿全不能动弹了。”
“咳,怎么这样呢?还有谁?”田中禾把被子披在肩上,现在才发现自己没有穿棉袄,上身只是一件绒衣。
“来了几个老娘们,有当家的是来溟州和驼山上班的,听她们传言,县城的大楼有的都裂缝了,火神庙大街的老商号都稀哩哗啦的啦,要不是预报的早,那损失就没法计算了,就是这样子,还死伤不少的人哩!钢厂上班的人说,公路上往省城跑的人多着呢,市里大楼的人全都撤下来了。”于春往炉子里填了两铲煤,看着过来到身边的宝宝,叹了口气:“大人好对付,小崽子招罪可是难熬的,都说地震有重茬的可能,要是连人带马地卷进去,不好防备呀。”
“妈,妈妈,啥管(卷),啥管(卷)进去?“宝宝的两只小手,抱着妈妈的大腿,仰着头。
“卷,卷煎饼呀,妈给宝宝卷肉饼呀!“于春用手指把孩子流出的清鼻涕抹掉,,咯咯地笑了,”胆小鬼,平地落三丈,妈妈背着你往上爬,给宝宝顶到大树上去呀。”
“大树,倒(哦)了呢?“宝宝追问。
“倒了,就骑上呗,飞呀。““那,爸,爸爸呢?”
“不要他,他老是不管咱。”
“不,不,要爸爸”宝宝迈开小腿,到爸爸跟前,搂着爸爸的脖子,惟恐爸爸丢了。
田中禾抱着宝宝,走到了小火炉旁边,坐在木头墩子上边瞅瞅于春蓬松的头发,乐道:“也不梳梳头发,象从鸡窝里爬出来似的。”
“你多好,比猪圈的猪崽子光溜多了!”
“猪圈,猪圈?”田中禾猛一愣怔,就觉得有件大事没做么,他准备改造猪圈给人住的来。
“犯什么傻,别把孩子吓个好歹的,去,把洋井的水引上来,井水可混了,得坐清一阵子那。”于春挪动着桌子上边的东西,“洒月兑点,把那两只老母鸡给杀了。”
“好嘞,小菜一碟,天塌下来得撑着,伤了治伤,饿了吃饭,房子倒了重盖,有什么了大不起的。”田中禾拎水,杀鸡,寻找着杆子棒子,要紧的是搭建防震的棚子。
傍晌了,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搭起了锅灶,盘上了炉眼儿,缕缕的炊烟盘旋升腾。一条条街道上,走动着人群,相互的探望,互相的关照着。北风虽然还是那么冷,,人气儿可活动起来了,五柳河子两岸传递着问候的话语。
田中杰回来了,汗巴流水地接过了嫂子递来的毛巾,干干脆脆地告诉着兄嫂,中玉没有大毛病,小腿骨有点裂纹,小肚子有点轻伤,呆个几天就得回家养了!老于头和许瑞华,重一些,恐怕需要转院。
沉重的人心啊,刚刚轻松一点儿,又坠落下去了。老于头没有几个近人儿,瑞华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要是有了什么妨碍,多不相当啊。于春是个有名的热心肠,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扑簌地下来了。
田中杰和哥哥卷着旱烟,拿着棵稻草,插到炉子里边点火,把烟点上,讲述着从卫生营听来的消息。
这场地震,有七、八级,预报得很准确,避免了很大很大的损失。地震的中心地带,就是唐马台左右,估计是死亡了不到四十人,受伤的百多人,倒塌的房屋多一些,溟州的驻军出动了,发挥了主要的作用。中央的代表团就要到达了,空军师的机场,都准备好了,说是抗震救灾的工作就要全面展开了。
正说着,头顶的天空,两架直升飞机盘旋而来,好大好大的,可清楚了。东西两院的孩子们跳跃着,欢呼着,飞机在低空中环绕着,那飞机的窗户都很是清楚。哥两个,仰头望着,望着,象迷路的孩子一样,盼望着亲人的出现,不觉地,眼眶里的眼泪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