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十章 林海捞针 (3)

作者 : 田梗

李姐姐坐在沙发上,叮嘱着兄弟慢喝酒多吃菜,讲述着自己的日子。家里,经常地招待着客人,也应当说是家人吧,因为他们的客人大部分是老杨的战友,或者是林场的工人,隔三岔五地就来搓上一顿,,没说的,别介意,大老远来的,咱要是有机会到你们那边,你们哥俩一定会叫媳妇招待咱的。哥俩高兴地把酒碗一蹲,非要叫李姐姐定准个日子不可。李姐姐拗不过,就答应等女儿念书毕业了去。李姐姐端详着兄弟,瞅外表,还真拿不准脾气个性,俩人儿都是高个,红脸膛儿,眼睛是稍微差点,小的眼神虎势。等到田中杰打听杨局长的威风时,李姐姐摇着头,矜持地笑了:老杨是学生兵,高三走的,性格绵软,轻易不发火,除非特生气,个头和你们这个李姐姐差不多,说话轻声轻气的,很少有大嗓门的时候,带兵以后改了点,那就是下口令或者布置任务的时候有点劲儿,总是沉稳的让人着急呀。可也别惹着他,遇见讲原则的事情,要他让步,那可就翻脸了,那模样比阎王爷还凶狠呢。去年,来了个老客,有省里大领导的条子,要发几车木头,硬是给顶了回去,县长特意来说情,也没有给面子。你们俩别心沉啊,姐姐确实说不上话呀,对于林业局的事情,你们这个李姐姐是不参议的。哥俩相对,面面相觑,酒碗停在手中,筷子放在桌上,眼睛瞅着李姐姐呆了:不是害怕自己买不成木头,而是被李姐姐的讲述感动了。严肃厉害的干部,听说过,但是没有这样的具体实在,真就把省里县里的上级给顶了,那是不怕被人家拿下去的呀!,服,服人啊,就算白来了一趟,空手而归也甘心情愿那。田中杰把酒碗端起来,喝着酒,畅快地赞叹:李姐,你给咱的不单是好酒好菜,而是一片良心,而是杨局长的人格,咱佩服啦!咱没有白来,咱遇到了贵人,放心吧,人世间最宝贵的是真情!

又是一个早晨,田中杰和田中森早早地站着,站在林业局的传达室里,透过玻璃窗户往外望着,有时候朝着面熟的人点头,或者是陪着笑脸,不管对方是不是乐意搭顾。传达室的老头,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乡下人的黏糊劲儿是真够人领教的,两个大小伙子就给你充楞装傻,哪个屋子都敢进去,哪个干部都敢询问,就是坚决地等待着一把手的杨局长,谁知道有什么背景,一旦慢怠了,真惹了漏子,弄个刁难群众,吃不了兜着走吧。

九点了,小楼里可肃静了,人来人往都是轻悄悄的,哥俩和老传达道了谢,说是到后院看看。正出走廊,迎面碰见了小女会计,没等哥俩问候,小女会计赶忙告诉说局长回来了,她用手指着后栋楼的东边,分明地嘱咐是二层的最里边,把介绍信带好,可别编瞎话,有啥说啥。小女会计说完,如释负重地快步回了。田氏兄弟整了整衣襟,摘下了围脖用它掸掸胶皮棉鞋上面的土滞,,把它系在腰上,挺着胸脯,上了二楼。往最里边走,看见了局长的门牌,看见了局长室的门开着,呵,终于等到了真佛了!局长室的屋子里,有两个人立立正正地站着,面对着大桌子里边坐着的人,哥俩向后退了几步,规矩地站在走廊的边上。

等人,是最着急的,怎么短的时间也是嫌长,哥俩的腿脚有些酸乏了,可算看见里边站着的两个人出来了,田中杰迫不及待地走了几步,敲响着局长的房门。

进门,点头,哥俩局促地站在办公桌前面。办公桌里边的人,站了起来,平头,四方脸,中等个,结实,和气,眼光不狠。领导穿着的劳作服,和“北春”的大姐的式样一致,非常地洁净。他摆了一下手,亲切地让哥俩在靠边的沙发上落座,哥俩很有礼貌地道谢,往桌子边上靠近了一点。

“您是杨局长吧?”田中杰轻声地问候。

“是啊,”杨局长点头,脸上浮出笑意,目光现出和悦,坐在椅子上,“有事吗?”

“杨局长,实在是不好意思,您刚回来,一定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待处理,我们就来打搅您了。我们也是东北的,离您这也不算太远,在辽河边上,是溟州县唐马台镇五柳河村的村民,村子里有二十几户人家,想发展养鸡,得盖鸡舍,就打发我们哥俩来买木料,就投奔您了,可惜您忙在外边,就等待您十来天了,林业局的领导们都很关心,只是得等您批准,您看——”田中杰把手伸进棉袄的里怀,从内衣的上兜里,掏出了带着体温的两张介绍信,打开来,把正文面朝里,端端正正地放在办公桌上,。田中森往前凑了一步,补充道:“杨局长,咱乡下人笨,也不懂规矩,您就多担待,多包涵!”

“真的笨吗?”杨局长别有意味地反问着,把两张介绍信拿了起来,认真地看了看,慢慢地放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言语,突然问道:“养鸡?一间房子能养多少?”

“杨局长对这也考察?这,你算问着明白人了,”田中杰眨巴着灵活的眼睛,讲开了,“一间房子按丈间量的算,充其量最多能放一组鸡笼,这组鸡笼是三角架子,上口500,底角二米到三米,就得根据房子实际安排了,那鸡笼的容积基本是固定的了,架子两面从上往下各排三组,一组笼长是二米八到三米,宽是400,五个筐,一个筐能装成鸡三个,就也就是说,一般的一间房子,笼养鸡,应当是九十只!

这一番象兽医师的演讲,用数字说话,句句不咬空,倒把局长吸引过去了,田中杰抓住机会做了解释,他媳妇叫柳叶,把国有的养鸡场经验学到了手,带着村里的人搞养鸡,全国都挂了号,把临近的国营农场的养鸡场硬呼啦啊给挤兑黄了!

杨局长坐在椅子上,额头上的眉宇之间清晰地挤出三道立纹,若有所思地把眼光透向了田中杰,田中杰还要往下讲述,田中森手拨拉他一下,咧开嘴接道:瞎扯,人家国营农场是放开搞活,把养蛋鸡的技术传授给老百姓,让大家富,现在集中精力引进技术,专门培植新西兰的女乃牛呢!看着杨局长点头了,脸上稍稍有点笑容,田中森试探着把话题饶扯回来,听说林场也对职工放开一点了,就好象咱种田的承包一样,当领导的呀,总是跟着工人农民*心啊,咱那村子的老村长啊,又怕承包会出新穷人,可又得放开手脚叫村民蹦高干,大锅饭混日子是不行了,怎么支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好呢?是不是?局长!田中杰劲劲鼻子,眨巴着狡黠的眼睛,紧张地观察着局长的脸色。杨局长带答不理地哼了一声,顺口问他这买木头里恐怕没有复转军人吧,引出了新的问题,正中田家兄弟的下怀,果然是柳条的主意高,听说北边林业部门的部队干部多,他们可关心部队人员安置问题,从民政局开介绍信可能管点用哩!还没等田中森吭哧完,田中杰掰起手丫子数叨了,老军人的儿女有三户,叫什么名字,退伍兵有五个,现役军人的家属有六户,还可以加上军人的亲属,没等他念叨完,杨局长一摆手:还有准备参军的呢!这才叫停了伸着舌头一缩脖的田中杰的滑头。

“好吧,本来是已经冻结了,我们的机动指标已经没了,从内部的余额里拨一点吧,”杨局长把民政局的介绍信摊开来,拿起桌上的笔准备签字,“给你们的是杂木。”

“别,别,局长开恩,开恩,给点松木么!”田中森慌忙地行礼。

“咳,得寸进尺了?”杨局长脸色一沉,眼睛审视着两个神色不安的农民。

“局长,您可别生咱的气,您批给咱什么咱都高兴,要是可以照顾,那就给一点松树,因为报名的人家里有的要把住房翻盖,倒出住人的房子当鸡舍,这不,我把这报来木料的钱单子给您看看。”田中杰从怀里掏出两大张写满了字的纸单,打开,转个个,把正面对着局长,放在办公桌上。

哈哈,杨局长拿起这两张购买木料的报名单,上面还有交款的数目,还有在钱额上摁上的红红的指纹,局长的鼻子酸了,他赶忙把报名单放在桌上,把头转过一边,用手抹了一下嘴巴,故做惊异地打量着眼前两个兄弟,这是狡黠与淳朴凝聚的好兄弟,是肩负着乡亲重托的好兄弟呀!局长仿佛看见了村庄里聚集一起盼望这哥俩返回的乡亲,那老老少少也跟着期盼的目光,那等待的焦急的哀叹!

人过中年,不是轻易动激情的,尤其是在和平期间经历了边境自卫反击战争考验的军人,杨局长是位貌似和顺的领导,而在原则是非问题上,却表现出少有的刚毅和坚强,就在转业不久就借光挨批斗,因为他公开和“革命有理”论战,自然就成了省市委黑司令部的林业马前卒,后来就升格为“铁杆”走资派,外加军内一小撮的急先锋,双料的“死硬顽固派”。几经狂风激荡,暴雨冲洗,历史还是选择了他站在风口浪尖上,林场瘫痪,他去恢复生产,狠煞无休止的上纲上线,基本恢复了正常秩序,维护了边塞的安全。局机关混战,他去抓业务,严格制度,解放干部,打击了犯罪,走上了正轨。现在,面临的是全新的变革,国有的林业体制,部分经营使用权转移,权利大了,怎样用好权,为国家创造更大的经济效益?看来,林业局的业务不仅仅是林业本身!

杨局长把钢笔捏在手指上,在介绍信上批示:支援农民养鸡,售杂木、松木各50立!签署了姓名和时间。然后,杨局*起电话叫一个人上来,不过一会儿,轻快而进的竟是小女会计,她恭敬地站在局长面前,听着局长让她帮两个农民兄弟办好发货,清脆地答应“是”!已经容不得寒暄了,局长把批件和田中杰递上的全部纸张都交给了中杰,吩咐他们马上跟出纳员办理交款手续,剩下的事情也安排好了,哥俩瞅着局长,干嘎巴嘴就说不出感谢的话来了,只是连连点头,跟着会计走出了局长室。

到了财务室,小女会计把批件要过来,用算盘拨了几下,告诉田中杰交多少钱,详细地说明杂木中桦木、柞木和松木的不同价钱,田中森掏个皱皱巴巴的小本儿,用支油笔记下了,惹的旁边的会计直笑,告诉他们俩,发票上都会写清楚的。小女会计写发票,田中杰把棉袄月兑了,把缝着一圈儿袋子的布衫也月兑下来,好在里边还穿着一件背心,等田中森接过钱袋子的布衫,再把棉袄穿上扣好纽扣。小女会计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叫着两位大哥,来时候把钱汇到银行好不好,何必这样担惊受怕的,田中杰摇摇头,这都半拉月了,还多亏各位照顾,要不就说不上跪哪庙门儿去喽!哥俩,一个拽着封口的线头子掏钱,一个拿着一叠叠的钱票,打开理好,瞅够千儿了,就交给小女会计,女会计耐心地数好,又用一窄条厚纸给缠好写上数目,都放在桌上。钱收完了,进了保险柜,发票开完了,出纳签了字,主管签了字,交给了田中杰。等了一会儿,小女会计领着哥俩,到了销售处,见到了管销售的领导,又是一番办事的手续,交了发票的第二联换了两张提货单,准备明天去货场。走出林业局大门,已经过晌了,连累得小女会计还没顾上去食堂呢,小女会计嗔怪地埋怨啊,两个哥哥是沾边赖把局长都赖上了!

回到旅店,日头偏西了,钱不在胸脯子上了,浑身也轻巧多了,心里也塌实多了,哥俩在小饭馆吃了点便饭,顺便给老大姐买点熟食的腊肉腊肠,一路上哼着秧歌小调,又是南腔北调地来几句京戏,显然是骑驴吃豆包乐颠馅啊。这人啊,怎么内向的性格,要是完成了一桩自以为伟大的事业,也总是喜形于色的。一进北春旅店的过道,离远就招呼大姐了,进门就把熟食品往桌子上一放,田中森自己倒了杯开水喝了一口,烫得赶忙吐到炉坑里,站在一旁直打嗝,田中杰把批件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给大姐看了一眼,神神秘密地小声说,“杨威,1984.1.15。”——然后就把它又揣回怀里。大姐并没有看他的宝贝字据,倒是象见过世面的人,抹搭着眼皮提醒:别高兴太早,这才做了一半儿,再模模,提货单别丢了,提货检斤,装车发运,分拣算帐,你想想,还有多少过程?小子,可别喝两盅猫尿撒裤裆了!还真别说,大姐不愧是大姐,关键时候就是那交通警察!一顿拍贬,小曲儿也不哼了,热水也不喝了,模模衣兜,晾晾汗,乖乖地回到大炕上,坐在炕边上想着明天该办的事情来。

看来,人是得有别人来敲打,甚至呀,人得有别人来管,不然那就容易放纵自己,迷失方向,以至走歪了道做错了事,还自以为对呢!刚刚有了点起色,就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就觉得比别人强干,而后就看不起别人,也没人扶持了,也就成了还愿猪蔫煺吧。

是呀,没怎的,就张扬起来,能成就什么事情?一大早,头上局里,大姐就砸咕,找局长是特批,没指标了,是老百姓救援——咱怎么就忘了是干啥的了?真是喝两盅骚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啊!再说,上货场提货是最最关键的呀,局长不能告诉工人给你挑拣那!还有那车站的货运也不会依着咱的心思调车皮呀,虽说是林业局自己就有车皮,弄不好过完年也是它啊!想到货运,田中杰扭头看看躺着的哥哥,迷迷糊糊打上呼噜了,不禁笑了,这个保镖的,可也该歇歇乏了,明天折腾你,不叫你腿肚子转筋才怪,为啥?田中森来,是有他的用处,人家的亲舅舅是沈阳铁路局调度室的主任,要不谁找这个迷糊!叫他到车站找站长,当面给他舅舅打电话,这是田中杰手里预备的杀手剑!这些招数,是柳叶的主意,瞅着柳叶风风火火的,象那烧火丫头杨排风似的,可凡是做每件事情前,眼珠子转悠转悠都象傻子似的,要是拿准了主意,不拗到底是不会完事的!

田中杰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身子往炕里挪了挪,两手背着后脑勺,仰在被褥卷儿上,琢磨着还有哪些需要办的事情,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柳叶在临走那晚上,一边用缝纫机缝纫着布衫上挂的钱袋围子,一边告诉丈夫要有铁棒磨成绣花针的磨劲儿,就是到大海里也把那针那给它捞上来!在家,柳叶是总埋怨丈夫太冲太犟,要是再稍微绵软一点啊,那就完善了!田中杰的脑海里涌现出一个又一个形象,当然是柳叶那漂亮能干的形象,那泼辣厉害的形象,那双火辣辣的眼睛*着你,要是窝囊种你就甭回来!

田中杰转念想到杨局长,人家那样,真了不起,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呀,无论如何,办完事情,得去看看女主人李姐,还得让那“北春”的老大姐去,还有那小会计也得去,就拿几个皮兜子,特产么,再带点啥呢?空着手,那真是不好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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