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十章 林海捞针 (2)

作者 : 田梗

屋子里,宽敞立整,连二的通炕中间在房梁下边立着一道雕花的屏风,两间屋子地上通连,靠北墙并排放着两口老式大柜,里屋横头是个大办公桌,桌上是几摞子书籍和纸张的,旁边是两把椅子,外屋地上顺墙放着两个沙发,沙发前边是个木头的茶几,茶几的修饰很粗糙,在外屋炕沿中间凸出个方方的地炉子,炉子里的木头火苗正旺,火焰往炕里头那边斜走着,从炉盖的缝隙中明显地可以看见呢。

女主人轻轻地摁着老大姐在沙发上坐下,让两个小伙子坐在炕上,上里屋的办公桌上拿过来一盒香烟,抽出烟,递给客人,然后忙着沏茶,顺便打听“北春旅店”的生意情况,提到那里的几个老姊妹。原来,老大姐和女主人在林业局招待所时是同事,后来女主人调到木材加工厂,老大姐分配招待所下属的北春旅店了,一晃已经三年了。北春旅店附近的家属住宅和商业网点,大多属于林业局的,就是通往几个林场的汽车站都是林业局的内部设施,到伦春一提林业局,路人就会告诉你北郊,因为林业局是挣钱的主儿!老大姐把烟抽完了一支,茶水也喝了一杯,告诉林业局长家里的,没别的意思,两个小伙子闲得慌,就冲着大姐的面子,来帮助干点活,扫扫雪,没等女主人说啥就自动告辞,得回家带小孙子去了。女主人纳闷也不好拒绝大姐的心思,虽说是让哥俩歇着,也只好看着客人走到外边,拿起铁锨扫帚攒动着积雪了,等他们自己说来由吧,要是追问起来,还怕不好意思了,老大姐送过几次客人了,大多是她认为该帮忙的,无非是找老杨办事的,要是把他们撵走,谁脸上能挂住色?真是的,天南地北的,见了个面,就是缘分啊!

田中杰拿铁锨撮,田中森拿扫帚扫,女主人跟在后边拿着笤帚掸着东西物件上边的积雪,三个人在一起,自然就没话找话地攀谈起来,女主人实在,又热情,没怎的就把自己家里的人文情况全介绍了,慷慨的心胸让田氏兄弟简直象找到了多年失散的亲姐姐一样,尤其是田中杰这个最重义气的小子!

杨局长在大串联前来部队上是个营长,刚刚转业到林业局的一个林场当场长,也成了走资本主义当权派,被拉下马,到老林子集训,女主人在老林子的食堂当临时工,也就是现在的北春旅店的老大姐提的亲,当时老大姐管买菜,瞅着唯一的临时工姑娘对杨场长有点心事,本来姑娘长的就挺秀气,又有文化,就给多个嘴,场长老家是农村的,也不觉得自己高什么,那年月的标准是看成份挑诚实,没费口舌,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营长当场长,场长到老林子,老林子是干校,是走五七道路的,是学员,学员是没有资格申请住房的,小两口在宿舍住了半年,不能再让领导难心了,场长媳妇就回附近的娘家住了,赶上个月期程的,领导就撵着年轻的场长上老丈人家去串门。一直到文攻武卫停止,三结合选人,而且林场还是个半军事化的管理,已经瘫痪的现状,急需整顿,也就大整顿的时候,杨场长被点调回,他可不怕被打倒,两个月就把林场的生产秩序恢复了,一年后,被省厅安排到伦春林业局管生产。

女主人讲着自己的男人,给外乡的农民听,也给自己听,讲得细致,讲得动情,两个小伙子有时候竟然停下撮雪,直盯盯地瞅着女主人。女主人姓李,是个纯高中生毕业的,那时候在这林区考上高中的太少了,娘家在附近,她爸爸是林场的伐木工人,妈妈是生产队的,因为有文化,从干校的临时工,后来转正到林业招待所当了会计。

天晴朗起来,日头挂在当空,满大地的白雪返照着阳光,好好地刺眼呦,可街筒子是攒雪的人,可道上是玩儿雪的孩子,白白银银的凸岭凹山,无比的高朗清静!

田中杰站在窗台前,看见女主人往院子里边走,在一大垛山柴的边上清扫着,那里,几段树干横在垛根边上,一把尖镐立在垛头上,还有一支砍柴的柴刀斜躺在一个大树墩上。他机灵地跑过去,抢过主人手里的笤帚,把中森招呼过来,真诚地让李姐进屋休息。李姐把两鬓的头发向后捋了捋,直了直腰,笑吟吟地叹了口气,告诉两个兄弟,她因为腰月兑病退了,做力气活远不如以前了,就这样啊,当场长的人啊,光会用嘴哄人啊!说着,李姐手岔着腰,慢慢地走向鸡架鹅鸭架,把架门都打开了,鸡跳出来了,鹅鸭走出来了,旁边的两条狗叫唤起来了!

田中杰和田中森,在柴垛边上看看一小堆劈完的柴枝,用眼睛掂量完劈柴半子的长短,弟弟拿起了尖镐,哥哥握紧了柴刀,一个劈木开柴,一个断木猛击,只有劈柴的烈砍,两个大小伙子穿着布衫,抡动着力士的臂膀,蹬踏着塞外的冻土,在阳光下的雪地上变幻着力气和智慧的剪影!

李姐在房门前两丈多远的地方,手里搓着玉米棒,一粒粒的玉米落在脚下,扬到道上,鸡蹦鸭鹅叫,她不时地看着两个小伙子,心急地抱怨老大姐,这叫什么事呀,声不熟面不熟的,咱哪用得起呀,这要是叫老杨知道,不把他气个发昏才怪呢!想到这,李姐把手里的还没有搓完的玉米棒子扔在地上,走到山柴垛边上,告诉哥俩停下,再不听话就请他们走人。在哥俩放慢了活计时,李姐说,老杨从转业到现在,场长,副局长,局长,就没有沾过公家一点便宜,更不能巧使用人,看着你们哥俩诚实,老大姐看中的,对心思,唠唠知心嗑,可不是让你们来干活的,有事情能帮上忙该帮,帮不上龙叫也不成啊,你们不是成心地给我难堪吗?女主人是真的不乐意了,两只手有些发抖,眼睛发出冷峻的光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了。

田中森手里的柴刀悄悄地落在地上,他直愣愣地看着女主人,就好象自己是被抓住的小偷一样,耷拉着脑袋,手指在地上胡乱地画着道道,也不敢抬头。田中杰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好心好意地帮助干点活儿还招来这顿冤枉,看着这位李姐钢凿铁削的模样,,她那挺直的腰板,眨巴眨巴眼睛,本来已经松动的手又攥紧了镐把,涌上舌尖的反驳的话语又咽了回去,他默默地承受着女主人的申斥,突然想起了柳叶的话:发脾气是无能的表现,办成事情是能力的结果。

看着两个小伙子忍气吞声的样子,女主人把话柔软下来,告诉他们进屋,抽支眼,喝点水,。田中杰有了笑容,说早就渴了,也想抽支烟解解乏,可是想请李姐姐压住火气,把他的话听完。田中杰自我介绍说哥俩都姓田,是辽河湾的人,来给乡亲们买木头,准备发展养鸡业,有的基础石砌完了,有的鸡笼子水槽子买完了,有的鸡雏订好了,没有想到的是在这趴窝已经十来天了。是的,是要求杨局长,也是求李大姐,,因为这是几十户乡亲的大事,就是下跪也愿意!帮着扫一点雪,劈一点木头,那是情理中的事情,可绝不是想给局长增添什么麻烦。局长是部队的出身,是远近闻名的厉害干部,李姐贤惠,从来不麻烦别人,林业局的内外都知道,就是有什么人想埋汰人也泼不上污水!我们,能帮助干点活计是出的心,李姐姐把杨局长交给了森林,你劈一棵柴枝得直上几回腰板呢?我们做弟弟的,能来几回?见面是缘分,看把姐姐难为的,好象咱哥俩是沾边就赖的那种人似的,那不是太小瞧人了,放心——咱们把这零碎拾掇拾掇,怎么的也不能弄半巴散子走人那,回去和“北春旅店”的老大姐也好有个交代呀。说完了,田中杰徒增了力气,转身就举起了尖镐,冲着地上的树墩子劈下。田中森看着李姐的脸色缓和些了,也会说话了,慢声细语地表白着心意。哥俩干活,凭的是情意,凭的是尊重,凭的是敬佩,,没有一点的勾勾,批准给木头是原则,不批准给木头是感情,南乡北土的见着面就是不容易,要是扫点雪就能打动局长的夫人,那早就有人送上除雪机了,是不?可是那局长是守卫黑熊岛的英雄,管理着大兴安岭的森林那,就是送飞机也得给拨拉一边子去,要不,怎么就叫咱李姐守住栅栏院子那。平常,没有多少话语的笨嘴子,不知道从哪来得斜劲儿,打爽还喈喈巴巴地数上呱嗒板子了。女主人瞅瞅两个憨厚的小伙子,开始有些过意不去了,大老远来的乡下人,这局里的人怎么就不能照顾照顾?怎么困难的工作,也应该帮助老百姓啊,哪有尽往局长身上推卸的道理?老杨可也是的,开会下场的,怎么就不能把事情安排下边点,该灵活的也应该灵活的呀!权力掌握得太死板了,最倒霉的是那些什么靠山都没有的老百姓么,太官僚了!想到应该帮助的道理,也就心情好转了,告诉哥俩别累着,赶紧进屋子休息。人怕交心,物怕换位。姐姐和兄弟都是劳作的人,自然就能贴近,没有弯弯转转的生意,没有起起落落的碰撞,有的是坦坦白白的生活,有的是正正经经的心肠。辽河湾的哥俩儿,要是没有热心,何必到森林里大海捞针?伦春的姐姐,应当有姐姐的样法,帮助他们回去有个交代呀。人,活着,不单单是顾自己,能为着别人做点事情,辛苦也值个!人,对心事,见面就相通;不对心思,瞅着就别扭!只要是一片真心,,就是有一点不是,也能够担待呀。要是耍花招,就是啥错也找不出来,那就是谁好谁带着罢了。田中杰想了不少,特别地佩服女主人,高中的文化,丈夫是个局长,也没有瞧不起乡巴老的意思,就凭这,就够意思。心情舒坦了,手也有劲儿了,主人也不撵了,干活就特别地利落了。田中杰手中的尖镐势如千钧,对着木头的顺茬,喀嚓喀嚓地劈开,匀匀净净地是木柴条子了,下道工序就是田中森的砍横截了。

女主人进屋了,不大工夫,把一盒香烟连同火柴拿了来,放在了柴垛旁边的石夯上,一再地嘱咐兄弟俩干活别急着了,一定要加小心出汗凉着,直到兄弟俩认真地答应,才转身回到上屋去。过了好一会儿,田中杰放下了尖镐,拿起香烟点着了,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儿来,张大了眼睛,嘴里嘟囔着,这北边外呀,人辣呗,烟也跟着辣。田中森拿眼睛瞥了兄弟一眼,哼了一声,用手指着上屋的烟囱,摆出很老到的样子,手指着冒着炊烟的烟囱正经地说,辣的还在后边呢,人家算倒了大霉了,遇见你这样的臭无赖,撵还不走,好酒好菜的恭敬你,看你们还有什么损招?人家才是一片心,那是水晶一样的心!

真就是的,让田中森猜中了,半个时辰,女主人笑盈盈地走过来,请两位兄弟洗手吃饭,恭敬不如从命吧,田中杰不会装假,还真就实实惠惠地把工具撮好,柴禾堆好,披上了棉袄美了吧唧地说让李姐费心了,这回可要享享口福了。把个田中森气得木悻悻的,只好一再地道歉,实在是给添麻烦了,要知道李姐这样,咱就不应该在这时间长了。

腊月的腰档子,正是寒气最猛的日子,瞅着日头洋洋,小北风刷脸简直就是要刮层皮去,这老北边外,仍然可以滴水成冰,但凡没活,谁不是来屋子里围着火炉那。

进屋,外屋地上有脸盆架,盆里盛了多半下的温水,哥俩也不客气了,抢着洗手洗脸,还抢着香皂往脖子上紧蹭,惟恐自己不洁净呢。趁着李姐姐到屋里工夫,哥俩象淘气包似的,不约而同地跑到外边的厕所,急急忙忙地撒下憋屈半天的泡泡尿,这下子,精神头可轻松了,回到屋里又洗了遍手,就知道嘻嘻哈哈的笑,笑得女主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女主人放上了炕桌,摆上了大盘子热菜,端上了小盆的热汤,还一再地解释:山里边轻易不杀猪,就是平时准备点咸肉,城边子习惯着林场的风俗呢。

红蘑菇炖肉,黑木耳炒肉,咸辣椒肉丝,青姜肉丝,中间是酸菜粉条肉片汤。两个带着蓝色花边的小碗儿,两双青白的竹筷子,放在一头。这场面,是招待新亲一样,把个哥俩臊得措手无及了。两双眼睛躲避着李姐姐的笑脸儿,两片嘴巴嘎巴不出声音了,两双手不停地挠扯着后脑勺,鹰勾鼻子蒜头鼻子直门儿地抽搭,傻了。李姐姐着实地高兴了,从心眼儿喜欢,亲自动手把兄弟推到了炕上,把筷子送到了哥俩的手里,把烧酒给倒在碗里,就象亲姐姐一样。

李姐姐坐在沙发上,叮嘱着兄弟慢喝酒多吃菜,讲述着自己的日子。家里,经常地招待着客人,也应当说是家人吧,因为他们的客人大部分是老杨的战友,或者是林场的工人,隔三岔五地就来搓上一顿,,没说的,别介意,大老远来的,咱要是有机会到你们那边,你们哥俩一定会叫媳妇招待咱的。哥俩高兴地把酒碗一蹲,非要叫李姐姐定准个日子不可。李姐姐拗不过,就答应等女儿念书毕业了去。李姐姐端详着兄弟,瞅外表,还真拿不准脾气个性,俩人儿都是高个,红脸膛儿,眼睛是稍微差点,小的眼神虎势。等到田中杰打听杨局长的威风时,李姐姐摇着头,矜持地笑了:老杨是学生兵,高三走的,性格绵软,轻易不发火,除非特生气,个头和你们这个李姐姐差不多,说话轻声轻气的,很少有大嗓门的时候,带兵以后改了点,那就是下口令或者布置任务的时候有点劲儿,总是沉稳的让人着急呀。可也别惹着他,遇见讲原则的事情,要他让步,那可就翻脸了,那模样比阎王爷还凶狠呢。去年,来了个老客,有省里大领导的条子,要发几车木头,硬是给顶了回去,县长特意来说情,也没有给面子。你们俩别心沉啊,姐姐确实说不上话呀,对于林业局的事情,你们这个李姐姐是不参议的。哥俩相对,面面相觑,酒碗停在手中,筷子放在桌上,眼睛瞅着李姐姐呆了:不是害怕自己买不成木头,而是被李姐姐的讲述感动了。严肃厉害的干部,听说过,但是没有这样的具体实在,真就把省里县里的上级给顶了,那是不怕被人家拿下去的呀!,服,服人啊,就算白来了一趟,空手而归也甘心情愿那。田中杰把酒碗端起来,喝着酒,畅快地赞叹:李姐,你给咱的不单是好酒好菜,而是一片良心,而是杨局长的人格,咱佩服啦!咱没有白来,咱遇到了贵人,放心吧,人世间最宝贵的是真情!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爱魂最新章节 | 爱魂全文阅读 | 爱魂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