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榻上,拥被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笛子。
外面,晚饭已经摆上桌了很久。
听得林妙儿在外间与侍女道:“都撤了吧,晚上小姐饿了再热过来。”
“林姑娘,”因着我并不把林妙儿当普通侍女相待,她进府,连改她的名字也不曾。保留着她的名和姓。底下的人也便以礼唤她林姑娘。唤过了她,侍女请问道:“这盅鹧鸪……鹧鸪肉,是小姐晌午特地交代要吃的。小姐现在要不要吃?热过后,汤的味道,可就没这么鲜了。”
“吃什么吃?”林妙儿道:“小姐是铁定不会吃这个的。其他菜都留着,这鹧鸪肉赶紧倒掉。别让小姐见了闹心!”
侍女迟疑:“可是……”
“是林姑娘知道小姐的心思,还是你啊?”另有侍女低声道。
片刻,外间总算清净了。
林妙儿进了来,“小姐。”
“都埋了?”我问她。
林妙儿点点头,道:“连蒸了的那只也埋了。”
夜半了,我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它们会不会到梦里找我?”我问外间床榻的林妙儿。
“怎么会?”林妙儿道:“小姐快睡吧,有我在外面守着。”
我翻身向里,呐呐道:“娘说,鸟儿是有魂魄的。”
重新时常过来云舒苑瞧我的秦慕玉,一连四五日没有踏足。
这是件好事。
但这四五日,我心中同样不安。因为那五只死去的鸟儿。
犹记得爹爹为讨娘的欢心,也用《无忧曲》招引过鸟儿。
然后在娘展露笑颜后,爹爹无意吩咐卫兵一句,将鸟儿们带去厨房,娘惊骇看着爹爹的眼神。
娘不杀生,走路踩到蜘蛛蟑螂,也会畏缩忐忑半天。
娘甚至不吃猪肉以外的肉食。
最近几年,娘甚至连猪肉也不吃了。镇日里吃素。
就像苏沪说的,娘是良家妇女的典范,温柔,善良。
娘的温柔善良,自幼与娘一起长大的秦慕玉,更不可能不知道。
这日午后,因着夜里连连没有睡好,我将林妙儿也打发走了,关了卧房的门,正睡着午觉,房门被人訇然推开,伴随着浓烈的酒气。
无论是这等的不客气,还是那酒的味道,我都能断定出来人是秦慕玉。
果然,随后他就踉跄走进了我卧房的内室。
他一副醉态,眼神却是清醒。
他目光清醒,清冷地看着因着他的闯入,搂被坐起的我。
他踉跄往我的床榻走来。
面对他,我本能地搂被往床榻内里退缩。同时将丝被搂的更紧,也更严密地遮着自己的身体。哪怕我衣着整齐。
我戒备地,冷锐地看着他。
哪知他的目光比我的更要冷锐。
他站在我的床榻前,目光冷锐看着我,“玉奴走路踩死一只蚂蚁,也要愧疚半天,你人不大,心肠怎么能那么狠毒?”
原来他是为这事而来,亦为着这事醉酒。
与他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也是知道了他无缘无故不会酗酒。过去的十二年,酗酒也是有原因的。因为娘不在他的身边。而今娘仍然不在他的身边,娘甚至死了。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身边因为有我,他并没有无故酗酒过。住在这南安侯府几个月了,这也才是第二次见他酗酒。一次是年前几天,因为对我‘深情告白’,他心中懊恼;一次是现在。
知道了他因何闯进我卧房,更有些同情他的醉态时,却又听他道:“你跟你娘完全不像!”
他怒哮道:“你一点都不像你娘!”
我剜眼看着他。
然后陡然在平静中爆发:“我当然不像她!”
我看着他,怒喝道:“我本来就不是我娘!”
心里想,若我不是我娘的女儿,他也不会对我深情,不会将对我娘的感情转嫁到我的身上。
我也无需为这难堪,镇日里提心吊胆。
那才好呢!
我若不是我娘的女儿,那才好呢!
一直以来潜藏在心中的忿恨爆发,甚至为这首次怨起娘来。心生怨了,也将那怨气呼喊了出来:“我才不想像她呢!”
我看着他,冷锐道:“娘是娘,我是我。我不会像娘,也不会像任何人。我跟娘,跟任何人都不会一样。我就是我!”
宣言过后,我便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
他不止目光平静了,连醉态也似清醒了。
原本闯进我房中的他,那带着痛怒,陌生,和失望的眼神,也不知何时就变换了。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却不带先前那样,不知是因为我不像娘,还是因为我的狠毒,而起的失望。
他眼神里丝毫的失望都没有。
他看着我,目光里又是见识过我慧眼识人相同的内容。
连对我的深情也开始复苏,雨后春笋般迅速蹿生。
那深情竟是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沉浑而浓烈。
感觉出他心思的变幻,我蹙眉看着他。
明明他对我不再有痛怒,我却反而更怕他。
觉得他比先前闯进我卧房,痛怒我的时候更危险。
我脊背贴着墙,手颤抖地拽紧了丝被,凝神看着他。
他眼神含笑看着我,并不是因为要驱散我的紧张,他甚至并没有觉出我的紧张。他的心思还停留在先前。
“嗯,你就是你。”他附和道。
他看着我,瞳孔里只倒影了我,他又道:“你就是你。”
我看着他。
仿佛此刻才见我缩在床角,离的他那样远,仿佛此刻才见到我对他的戒备和惧怕。他笑了笑。倒是为消减我心中的惧意,他道:“你过来,我不会吃了你。”
见我无动于衷,只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又诱哄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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