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拒谈情苦泪难咽
心已死,泪也干,不堪回首魂亦牵。梦惊醒,不了情,往事如烟挥不去。亦虚亦实,亦爱亦恨,叶落无声花自残。只道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却无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哭声》
前面几章,我们一直提女老师,没有提及到她的姓名,其原因是在任一民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她只是匆匆过客,虽说当时在感情上,她对任一民有仰慕之情,爱慕之心。
那年的春节,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女老师上任一民曾住过的山洞,喊任一民上她家去过年之事,让他在不堪回首魂亦牵的梦中惊醒。
依照当地的习俗,这一天是拜年的时间,任一民胡乱洗了把脸,在洞口看见女老师,忙不迭地向她说:
“新年好?”
“新年好?”
女老师回答着任一民的问候,几次见到任一民的羞涩,早已没有了,那天,她回家和爸爸说起任一民的事,她爸爸没有表态,其原因是他并不了解任一民的情况,所以想借春节之际,邀请任一民来家过年,要详细了解了任一民的情况后,再做商议。如此,便有了女老师在春节时来喊任一民上她家过年的事。
任一民在运输队干活,三个多月以来,扛树干放她家院落里,前后也有几十次,因多有刘组长的照应,他并没有和她家人有过多接触。
当女老师看到任一民仍然是扛树的装扮,就气恼地说:
“你还知道,今天是春节吗?”
“今天不是春节吗?”
“春节,你还是这身衣服?你就不能穿整齐些,上次给你买的衣服呢?”
女老师的问话,让任一民想起来,刘大哥曾给过他一套衣服,说看他衣服太破烂了,托人上县城买来的,让他试试,是否合身。他试了下,觉得相当合体,怕弄脏了,就收好,以方便时,把钱给了刘大哥后,再穿。因为上下山,鞋费的相当快,一周左右,解放牌的胶鞋就要破损,出洞了,二周左右,就要扔掉。所以,他一下子买了十多双鞋,手中的钱就差不多啦!衣服需要多少钱,他又不知道,万一还不起钱,背上债,他穿着衣服能舒服吗?再说,每天全是用力气的活,新衣服也不方便啊!更深次的原因,现在身上的衣服是国霞送给他的,是国霞亲手裁剪的,他穿在身上有股暖意。感到国霞就在他身边。破了,他就用针线,自己学着缝补,针脚虽说比较大,但还是让他有满足感。
这是他在外面过的第二个春节,第一个在C城,那时他在王倩家,是躺着过的春节,只有俟吉陪着他,在一起聊天儿。这一次在大山里,本想不去打扰任何人,自己搞点吃的就行了,如闷的心慌,就上大山处喊上几嗓子,发泄几下。
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没有忘了他,邀请他去过年。盛情难却,他决定跟女老师走一趟,看看她家是如何过年的。他应承了一下,让她稍等。他回至洞内,换了衣服,把原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被褥中,极快地捆扎起来,背上身,告别了山洞,跟女老师回家了。
女老师看他答应了,心情非常舒畅,笑着在前面走,任一民背着行李在后面跟随。他们下山了。现在的任一民可和刚上山时,变了个样子,背起行李,感觉轻松多了,再也没有步履蹒跚了。想起他刚来时,背行李的情景,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可笑,可怜啊!
一路无话。
任一民背着行李踏进女老师的家门,到自己的工棚里放下行李,擦拭了把汗,然后过到女老师的家,对她的爸爸、妈妈、弟弟表达了亲切友好的问候。
女老师的爸爸,曾经的大鸟公社党委书记,招呼他坐在椅子上,还递给他一只烟卷,他接过来,掏出打火机先为老书记点燃,然后给自己的点燃,抽了起来。听老书记对他的问话:
“任一民,你家是北京什么地方的?”
“北京近郊区,离天安门大约不到20里路。”
“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妈妈在我出生三个多月,就因病去世了,爸爸在北京的建筑公司做过领导,1963年秋天因病去世的。”
“哦,你是个孤儿?”
“差不多吧,还有些亲戚,*后就断了联系。省里搞计划工作的是我爸生前,在抗日战争时期的战友,我上这里来,就是他给安排的。”
“哦,你来多长时间啦?”
“九个多月了吧。”
“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想在这里安家吗?”
“书记,我来此地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至于将来做什么,还真不好说。您老说的安家是不是要让我结婚?”
任一民故意装听不懂老书记的话,反问了一下。只见老书记点了点头,仍在等待他说:
“书记,您老是革命前辈,您看目前我这样子,能结婚吗?自己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我用什么养家护小?说想安家,那不是梦幻吗?”
“我直接问你吧?你觉得小凤怎么样?”
“小凤?”
“就是我闺女。”
“她?您老是说她——?”
任一民用手指了指正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女老师,说道。只见老书记点了点头。任一民说:
“小凤是您的宝贝闺女,她聪明能干,是个好女孩子,也是您老的福气。”
“唉,女大不中留啊!”
老书记抽口烟,叹息道。
让任一民虽查觉到老书记说话的意思,但不敢接招,只好说:
“书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咱中华民族繁衍几千年的规律,她这么优秀,你老还有什么可发愁的?相信她一定有个好归宿的。您革命多年,认识的人也多,将来她找个条件好的,那不是随手的事情?”
老书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小凤的妈妈招呼任一民和老书记上桌吃饭,两人只好提前结束了谈话。走向摆好各式各样食物的桌子前,分头坐下来。
老书记亲自拿起酒壶,给任一民斟满了一杯酒,说:
“一民啊,咱爷俩先喝了这杯酒,让我对你救小凤的性命,表达下我们全家的感谢之情。”
“老书记,您老太客气了,任何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会帮助她的,我只是赶巧了。”
两人分别举杯,一饮而尽。
“一民啊,我这样称呼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您老尽管说好了。”
“你勇敢地搭救了小凤的命,让我们全家不知说什么好,我只说这么一句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都欢迎,绝不食言。”
“书记,我从北京来到这陌生的地方,认识您,是我的福份,以后,有用的着我的地方,您老尽管吩咐。”
“好,痛快。来,咱们再喝一杯。”
老书记说着又要举杯,却被小凤拦住了,说:
“爸,您不要再喝了,犯了病,怎么办啊?”
“凤啊,今天我高兴啊,任一民是个好孩子,你没有看错他,只是浅地困不住蛟龙啊,孩子,我劝你一句话,不要难为一民啦!”
“爸——”
小凤有些害羞了。
饭后,任一民去休息,好好地睡了一觉,这一觉让他睡的好沉,好香。等他醒来时,发现华灯初上了,小凤的弟弟喊他,一起上空场去放鞭炮,他高兴地去了。
在一片空荡荡的场地上,任一民听着鞭炮响,看着天空上灿烂的火花,四散开来,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一直笑着来掩盖对亲人、对国霞的思念。
初二,有客人来拜访,竟然是公社的领导班子,一起前来给老公社书记祝福新年,当然,少不了一些慰问品,鸡鸭鱼肉,各式各样的点心礼盒,让人眼花缭乱。
幸好,任一民刚从外面回来,赶紧躲进自己睡觉的屋子,可没料到,小凤却上来敲门,说让他开门,她要进去,有话要对任一民说,任一民没得法子,只好开门让她进来。
屋内是相当简陋的,除了一条大炕上的几套被褥,炕下的早就冷了的一眼灶台,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小凤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任一民,她先一坐在炕上说:
“你也坐下,我有话问你。”
“噢。”
任一民应承着,坐在离小凤有一米多距离的炕上,说:
“你有什么事?说吧!”
“我爸昨天对你说了什么?”
“他?他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有关我的情况。”
“不——会吧?”
“真的,任何一个人上你家来,家长能不问问清楚?万一,我要是坏人,咋办?”
“你是坏人?”
“呵呵,我是说,假如……”
“你要是坏人,你会救我吗?不会吧?”
“呵呵,你看你认真起来了,其实那天能救你,是凑巧的事,当时,我并不知道是你。”
“你——”
她说着,就噘起了嘴巴,生气似的把身体扭向一边,说:
“哼,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尽说好话骗人。”
“小凤,我说真话,你说我骗你,现在我快二十三岁了,上无片瓦,下无存身之地,你说,我敢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吗?你是当老师的,知道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也许你爸爸能帮我,改变这一切,但那是我想要的吗?
毛主席一声号令,上山下乡,我能不来吗?我现在是个无家无业的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我能不为自己的将来奋斗吗?吃再多的苦,我也必须忍耐,这对我来说,就是个坎,过去了,就也许有光明的前途,过不了,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你不明白吗?
你还不了解我,就以身相许,那不是害了你的幸福吗?我真的好想让你理解我,尤其是现阶段的我的处境。我说的全是心里话,希望你能相信我。”
“那以后,我们可以交往,了解啊!”
“以后的事,我们以后再说,行吗?老师。”
小凤终于笑了,也许当时她的内心是甜滋滋的,推门走了出去。
而任一民却头都大了,以为他遇见了“小魔女”。他痛苦地把手插入头发里,眼泪差点掉下来。
公社的领导班子没有留下来吃午饭。任一民听到小凤妈妈的呼喊,推门出来,发现阳光明媚,天空晴朗,晃的他睁不开眼睛。任一民婉拒了小凤后,发现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在餐桌上,老书记告诉他一个消息:初五要在县里召开优秀知青大会,让他通知任一民所在大队,让任一民前往参加大会。并把一个印着毛主席上山下乡语录的红色折子交给他。说他一会儿给大队长打电话,说明此事。
正月初三,小凤的爸爸,原公社的老书记把一袋核桃交给任一民,让他上县城,交给县委的郑书记。并带去一封他写好的信件,表达对县委书记的问候。任一民全答应下来。
初四,早饭后,任一民背起书包,带着老书记给的核桃和信件,小凤老师还给他揣上了两张白面饼,扬手告别小凤的家人,直向公社奔来。
晌午时分,任一民抵达公社,在那片空场,又登上来时乘坐的公共汽车,向县城出发。他到会场报到后,就立即拿起核桃和信件进了县委大院,遗憾的是他并没见到县委书记,把物品交待他的家人,就回到给知青代表们安排的食宿地方了。
那里的房间不错,屋内有两张单人床,中间一小方桌,上面放着暖壶,茶盘里放着两小包茶叶和两个透明玻璃杯,屋角有洗脸盆架,另一角落放着条帚什么的,想来是让客人自行打扫的……。
对于这一切,任一民觉的要比山洞里干净多了,他已经好久没有睡过床了,他躺在被子上,看身下洁白的床单,心中美滋滋地想,什么时候他能有这样一个干净、整洁的家,该有多好?
和他同房间的是岳良他们公社的代表,姓周,是从江西来的,那是他的老家。他比任一民早下乡几个月,现在是个生产队的队长了。
听他说,虽然他要比任一民岁数小一些,原来是高二年级的学生,但现在已经在谈恋爱了,对方是当地的知青,听他说,长的蛮漂亮。至于到底情况如何?任一民也没想追问,管人家那多的闲事做什么?
小周时而说普通话,时而还说几句江西话,他亲切友好地叫任一民“老表”,任一民也不懂老表是什么意思,也不多说什么话。
小周还告诉他,大鸟公社是全县最贫穷落后的地方,原来有五个北京来的知识青年,留下来的不多了。他就认识一个,上个月调到县机械厂工作了。是个女孩子,长的也不错,开始他也曾想追求她,想不到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乎,他就认为北京的知青太高傲,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下乡来了,什么也不是。
对小周的说法,任一民没有反驳,也没有向他介绍自己的情况。晚饭后,他也没意愿上县城去逛荡一番,低头走回房间,想好好休息。
他刚洗过脸,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推门进来,看到任一民,笑着说:
“你就是大鸟公社来的北京知青任一民吧?”
“我是,有什么事吗?”
“呵呵,以为你要逛下县城,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我找你一天了,总算找到你了。”
他说着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任一民的床上,说:
“知青代表大会办公室让我通知你,明天有你的发言,让你早点准备一下。”
“什么?有我的发言?”
“对,就是你,没错。”
“我能讲什么?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别谦虚了,你为了救一个女孩儿,只身和一条狼进行搏斗的事,咱们县有谁不知道?好了,你好好准备发言吧,我的任务完成了,不打扰你了,走了。”
说着,他打开门,笑着从屋子走了出去。
他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任一民一无所知,就这样被通知了。要说让任一民准备,无怪乎是要准备一份发言稿,任一民需要这些么?任一民想了一下,干脆——睡觉。
这一夜,他睡的很香,小周什么时候回的房间,他全然没有一点感觉。
初五,早饭后,县直机关的大礼堂,坐满了来自各公社的知识青年。任一民看了一下,大约有三,四百人的样子,当然,还有一些先进代表的家长和涉及到的机关干部。
主持人见来开会的人差不多了,就在话筒里边喊几个知青的姓名,其中有任一民,让他们走到主席台上来,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全都注视着这几个被喊叫的人上台。当他们全部走上主席台后,全场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走到近前,任一民才发现主持人就是昨天通知自己在大会上发言的人。他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听着主持人的吩咐,跟随着其他的人,坐在主席台上第二排座位上,面前的会议桌子上摆放着他的姓名牌子。
随后,主持人又宣布:
“请全体与会人员起立,鼓掌——”
只见从主席台一侧,走上来几位精神奕奕,满面红光的大领导干部,他们一边走,一边挥手示意。然后分别依次坐下。
然后的程序就是奏国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一时间,会场热腾腾起来。当大家复位后,首先仍然是领导者讲话,先是省知青办的副主任,后是县委书记,县知青办主任的三人讲话,长短不一。
这时的任一民才看清了县委书记的真面貌,似乎在常叔叔家见过他的相片,朦胧中,他明白了,他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过程了。
随后就是知青代表的讲话,想不到主持人喊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任一民,把他从闭眼思索中惊醒,睁开眼睛看到主持人向他示意,让他走上讲台发言。他毫无顾虑地站起来,走向主席台,犹如当年他走上讲台给同学讲数学课一样,坚定、自信。
他讲述了他山区的生活,以及他如何为了救出女老师和狼相搏的情况,他没有丝毫夸张,每一句话都显示出他对毛泽东继续革命理论的坚强信念,展示他如何艰难困苦的生活。
他的话震撼着会场的每一个人,有人甚至于感动的泪流满面,而不知觉。大约半小时左右,还是他过去讲课的大约时间,他的讲话结束了。当时的会场静静的,几乎此时要落下颗针,也能听见动静。他默默地向全场鞠躬,退下。就在他快要走回座位时,整个会场沸腾了,掌声雷动,还有人高喊:
“向任一民同志学习。”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
一直到第二位发言的知青代表站在主席台上,主持人多次呼喊:“安静,安静。”会议才得以继续进行。大会在中午十二点左右结束。与会的领导干部走至代表跟前,和他们亲切握手,表示慰问。当走到任一民跟前的时候,县委书记说:
“一民啊,你受苦了,我没有好好地照顾好你,对不住常主任。”
任一民笑了笑,说:
“您工作太忙了,我理解,条件艰苦,也正是锻炼我自己最好的地方。”
“好啊,孩子,你干的不错,是我们全县人民的榜样。”
“我做的还不够,我会继续努力奋斗!”
会后,县知青办的那位女主任,找到任一民,说让他下午到知青办去一趟。他答应了。午饭后,他走在大街上,购买了要捎给小凤家的肥皂、洗衣粉,然后就去了县知青办。
这是他第二次踏进这个大门,女知青办主任热情地接待了他,并告诉他一则招工的消息。就是进地区性矿区,做一名矿工,说起那里的待遇,她眉飞色舞,说的跟“天堂”一样,什么工资收入高,福利待遇好之类。任一民没多问什么情况,就同意了。
女主任让任一民回大队取行李,然后再上这里来取报到的介绍信,因为她还要把任一民下乡的档案转走,听对方是否同意的意见。让他在山上多玩几天,大约一周就可以了。
任一民表示了感谢,没再多说什么,扭身就奔向去大鸟山公社方向的公共汽车站。
巧的是,汽车刚要启动,他紧跑了几步,追上了车,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当晚,他住在了公社招待所,那时候,他才发现那里的饭菜也并不难吃。比自已半年多来,在大鸟大队的饭菜,要好吃多了。
第二天,天一亮,没有再吃公社的早餐,就上路了。
中午时分,他到达了三叉口,发现自己走起路来,快多了。在小凤家的寒暄自不多说。
全家人全为任一民招工感到高兴,小凤尽管心中有些委曲,但任一民对她所说过的话,让她也豁然开朗,他就犹如飘浮在空中的一棵草,随风飘浮不定,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落下来。与其这样,还不如做好朋友。这也是她爸爸的意见。
任一民处理好和小凤老师的关系,让他也感到轻松不少,告别了小凤家,他又快步上山,去办理转出自己在大鸟大队的知青关系,欲和运输队的好朋友们,兄长们热情告辞。离开他生活了近十个月的地方。
想起他要和这里的人们分开,心中还是有依恋的情节,又有点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