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恩栋伸出胳膊腕,看了看那块从英国戴回来的手表,时针刚刚指向7点钟。张栓根看着那块他从未见过的手表,问:“乔医生,你手腕上那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
恩栋看他很好奇,就摘下表,递给了他。说:“是手表。看时间的,现在刚好7点钟了。”
张栓根接过手表,研究着,说:“我在城里见过那种大一点的钟,放在柜子上,用来看时间的。到点了,它还会敲着响呢!你这个这么小,这么精致,能随身戴在手上,真方便。到时,它会不会响?”
恩栋接过手表,说:“它不会响的。”说着他顺便上了上表,又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张栓根说:“你们大上海的东西就是好,我那回去公社开会,马书记提着个黑包包,是从上海捎回来的,上面还写着‘上海’两个烫金字,我们传着看了半天。你这块表比他那个提包还稀奇。”
恩栋笑了笑,说:“等有机会回上海,我给你捎个提包。这块表不是在上海买的,是我从英国带回来的。”
张栓根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了,我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再说这些东西都挺贵吧?”恩栋笑了笑,没有吱声。
这时,桂枝开始铺炕了,她说:“乔医生就睡炕头吧。娃儿们睡中间,我们睡后炕。”
恩栋的行李已经被张栓根放在了柜子上。他离开上海时,把一套被褥、一些书、以及一些换洗的衣服包在了一起,打成了一个大背包。另外又提了一个大的旅行袋,里面放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听诊器等医用设备和一些常用药。
他把那个大背包从柜子上提到炕上,打开背包拿出一条被子、一条褥子、还有一个带枕套的枕头。这些卧具全是杭州丝绸做成的,尤其是那条被面是织锦缎的,在昏暗的灯光下,金光灿灿、又丝光荧荧。把个桂枝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用手轻轻模了一下,那种又滑又绵的感觉,让她终生难忘。她渴望地说:“多么漂亮的被面!现在结婚用的被面,也没有这么漂亮的。”
张栓根应道:“那当然了,人家乔医生是从上海来的,上海那种大地方的东西都是很精致、很漂亮的。”
恩栋笑了笑,看看只铺着一张苇席的土炕,把褥子反铺在了炕上,又在上面铺了一条床单。
山村没有通电,又没什么娱乐活动,所以山里人每天天一黑就睡了。
头一天晚上,恩栋看到张栓根夫妇要睡了,自己也非常疲劳,不到8点钟,就全躺下睡了。
不一会儿,后炕就传来了一阵阵的睡酣声。恩栋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感到燥热难挨,主人把最温暖的炕头让给他,可对一直睡床的恩栋来说,一时却难以适应。越是睡不着,越是觉得鼾声雷响、燥热难挨。他干脆睁开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盯着露着椽檩的房顶思绪万千。
他思念着远在上海的亲人们、思念着异国他乡的儿子。他回忆着自己过去的经历,想着自己为了祖国的建设,毅然放弃了英国的一切回到了祖国的怀抱。可短短数年后,自己却躺在这陌生山村的土炕上。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他更不知道,在这样落后、恶劣的条件下,他今后的路将如何走。当鸡鸣报晓时,他才悄然入睡。
山里人睡得早,起得也早,天刚蒙蒙亮,张栓根夫妇和孩子们就起床了。桂枝叠被、收拾屋子,张栓根收拾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恩栋在睡梦中闻到一股浓浓的酸味,睁眼一看,桂枝正在锅里煮着什么东西,一揭锅盖,一股热气带着酸味直扑鼻子,很难闻。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恩栋赶忙起身穿衣服,看到在锅头忙乎的桂枝,很不好意思。桂枝看出了他的窘态,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恩栋穿好衣服,张栓根进来。问:“乔医生,昨天睡得好吗?”
恩栋边叠被子,边说:“还可以,就是炕太热了。”
“听说你们城里人都睡床,睡炕可能不太习惯。过几天,等天暖和了,我们把旁边那间屋子收拾收拾,给你做张床。你一个人住在西边的小屋里,也方便些。”
恩栋在一个黑瓦盆里洗了脸,到院子里用随身带的牙具刷了牙。
桂枝把小炕桌放在炕上,切了一碗咸菜,拿出一摞碗和一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张栓根对恩栋说:“乔医生,吃早饭吧。一会儿,村里的人会来看你的。昨天你刚来,我告诉他们你要休息,他们没过来。今天上午肯定会过来的。”
恩栋坐在炕边的桌子旁,桂枝端上一碗稠粥,原来锅里煮的是这种黄黄的粥。张栓根看到他望着那碗粥发楞,就笑着说:“这是我们这里特有的酸粥,你肯定没有吃过。刚吃,可能有点不习惯。你试着吃点,你肯定会喜欢吃的。这是我们这里主要的食物之一。”
恩栋看到张栓根一家津津有味地吃着这酸粥,他试着吃了一口,这种粥的口感很黏,入口微酸,然后微甜,倒也不难吃。恩栋吃了一碗粥。问:“为什么这粥会是酸的?”
张栓根说:“我们这里家家户户都有个酸米罐,我们把我们这里产的一种糜米洗净,倒上温水和酸汤,放入罐里泡酸,早晚用来熬粥,我们这里的人都爱吃这种粥。再给你来一碗?”
“不用了,我吃饱了。”
饭桌还没收拾,就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张栓根把两个人让到炕上。说:“这就是上级派来支持咱们的乔医生。这是我们的会计张根毛、这是我们的妇联主任牛巧梅。我们队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多年来社员们得了病也没条件治病。小病硬抗,大病得跑百八十里路到市区看。因为路远不方便,耽误了看病而死人的事情也发生过。上级领导关心我们,给我们派来了乔医生,这样,我们队里再有社员得了病,找乔医生看就行了。乔医生从上海那么远的地方来支持我们,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他的生活。暂时先让乔医生住在我家,等以后有条件了,再给乔医生安排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