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这封简帖,拉米亚斯不禁有些郁闷;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将它递到自己下首的军官手中,以供传阅。(八度吧).
一夜之间,七千余名士兵阵亡,六千余人逃散,战后收拢残部不足六千,被迫后撤六十余里,如此惨败无论出现在何时,决策者都绝对难辞其咎,但现在却没有几人真地将主要责任归到雷蒙洛特身上。这并不是因为雷蒙洛特的王子身份,也不是因为雷蒙洛特有多么高明的方法来推托责任,究其原因恰恰是这张简帖——上面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我军实为四万六千。
这张出自伊佩利亚王亲笔的简帖是由几名被俘后又被释放的军官带回来的,一并带回来的还有康萨克·亚曼莫托侯爵以及希塔迪尔·希顿伯爵的头颅。
及时出现的简帖总算让雷蒙洛特从惨败的消沉中稍稍恢复了一些,毕竟以两万对敌四万六千,并没有多少人会对此抱有获胜的信心,甚至还有少数人认为这是他不走运地接过了原本将降临在艾斯塔克身上的失败。至于阿尔美德写这张简帖的用意,反倒没有谁去揣测了。
敌军没有再穷追猛打,其中的伊佩利亚军队甚至还释放了俘虏,并且开始逐步向国内撤军。虽然波恩军队还没有太多动静,但由于希顿的领主已经战死,他们派出部队前往重新接收希顿城已是公开的消息。
尽管又重新整编了一些被放回的俘虏,但兰蒂斯军队只是勉强将人数维持到了七千,况且这些士兵在低迷的士气下根本发挥不了多少战斗力。面对这战亦无力、退又不甘的局势,雷蒙洛特终于在惨败之后的第四天——也便是收到简帖的这一天——宣布了撤军的命令。
这个命令下达得很勉强,就连拉米亚都看出了这是雷蒙洛特在看过简帖之后,感觉面子上稍稍过得去了点,才无奈下达的。但对之感到欣慰的却大有人在,周围的军人们,无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都在得到这道命令后便立即着手收拾起了行装,对于在失败中侥幸逃得性命的他们来说,这道命令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
艾斯塔克的部队是最早撤离的,在当天下午便踏上了南下的归途。作为拉米亚斯的下属,拉米亚也不得不跟在了这支队伍之中。在这几天里反正没什么事可做,她便向自己的直属长官稍稍请教了一些骑马的技术,现在已经可以勉强让的“呆马”明白该前进还是后退、该左转还是右转。
除了骑马外,拉米亚还向他请教了一些风土人情方面的常识,但在拉米亚斯反过来对她的出身来历旁敲侧击后,拉米亚立即停止了那虚心求教的行为,仅仅在所掌握的常识中增加了一些对常见事物的认知,以及一些日常礼仪。
这支队伍并没有像拉米亚原先猜想的那样返回国都的所在地,在经过了半个月的行军后,拉米亚才发现他们进军的目的地是艾斯塔克的领地。这半个月里他们只经过了三个不太大的村庄,沿途的所见所闻也让拉米亚大致了解到了这里的社会形态。从那些低矮的石料或木料建筑来看,这里应该是处于封建社会中期的建筑水平。人们的聚居地里也还没有形成系统的工业和商业体系,工业的规模仅仅局限在小手工业上,商业则仍是自产自销的原始形态。
大多数平民对于军队似乎有着本能的惧怕,老远看见他们便要躲开,还有一些则跪拜在道旁,只有为数不多的平民敢于站在路旁。在问过拉米亚斯之后,拉米亚才明白,这里的平民阶层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阶层,平民之中仍然分为士民、农民和贱民三个阶级,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平民中能够加入军队的,只有士民。在平民之中,士民的地位最高,农民次之;这两种都是保有田地的平民阶层,区别仅仅在于社会地位;贱民是最底层的平民,他们往往没有土地,甚至居无定所,靠着服侍士民和农民过活;但贱民并不是社会的最底层,那些需要跪拜在道路两旁的才是活在社会最底层、甚至不被当作人来对待的人——奴隶。
奴隶主可以是士民,也可以是农民,奴隶只是他们的财产,便与牲畜无异。会成为奴隶的往往是战争中的俘虏,还有一些则是被人贩子从偏远的地方拐带而来。前者主要是身强力壮的军人,在奴隶主管辖下从事一些体力劳动,如果遇到良心稍微过得去的主人,他们可以活得长久一些,但大多数则是三十至四十岁间便死于劳累与病痛;后者则主要因为语言上的障碍而成为奴隶,并且不乏一些年轻貌美的女性,只是她们的下场往往更为凄惨。
奴隶主允许奴隶之间的结合,但那并不是能够与爱情扯得上关系的结合,在奴隶主们看来,只不过是牲畜间的交媾罢了,是为他们增加新的牲畜的繁衍行为。奴隶的孩子仍是奴隶,并且比他们的父母更为可悲,他们生来便被当作牲畜对待,甚至无法经历哪怕一天“人”的生活,为劳作而生,为劳作而死。由于从小无法接受任何启蒙教育,他们的智力水平往往极为低下,确确实实像是一只比牛马聪明一些的牲畜罢了。
在初时听到拉米亚斯告诉她奴隶的事情时,拉米亚为这种在她看来极不人道的体制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抵触和愤然;当她真的亲眼看到那些目光呆滞、衣不蔽体的奴隶在她面前惶恐地跪倒颤抖时,心中的感受,除了悲戚之外,便一无所存。
那完全不是“人”应该做出的反应,那完全不是将自己当作“人”来看待的人。
也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只是局外人才可以说说的漂亮话吧,至少拉米亚便觉得对于这种已经几乎失去“人心”的人,她实在无法去苛责他们的畏缩和自暴自弃。
因为军队之中是不会有女人的,再加上在之前的市集中拉米亚斯又给她添置了一些比较像样的衣服,她在外人眼中便理所当然地被认定成了这支军队正在护送的女性贵族。
平民之间是无权处置其他人的奴隶的,最多只能稍稍打骂罢了,若是打伤或打死了其他平民的奴隶,肇事者就要向奴隶的主人支付足够的赔偿。贵族则不一样,贵族虽然不能肆意处置平民,但对于奴隶则是生杀予夺,“看不顺眼”就已经能够作为贵族要处死任何一个奴隶都绝对充分的理由。
在那些奴隶看来,一个贵族盯上自己可绝不会有什么好事,能够侍奉贵族的只有士民和农民而已,便连贱民都与此无缘,更不用说他们这种“牲口”了。而且只要稍不顺心,贵族便可以随意地给予他们任何处分,所以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还是不惹为妙。
当拉米亚有一次向拉米亚斯问起他对奴隶的看法时,拉米亚斯显得相当意外地看了她很久,最终才轻声地俯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人”。
那很显然是一种离经叛道的思想,以至于拉米亚斯都不敢让它传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也许是这种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的看法令她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欣慰,拉米亚对待他的态度从那以后便渐渐不知不觉地开始改观,等他们到达艾斯塔克领地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很抵触这位“新老板”了。
别人并不知道,但拉米亚却是相当清楚的,尤其是在她了解到特兰尼亚这个姓氏的分量之后。拉米亚斯实际上是出身于波恩最古老的贵族家族,虽然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而放弃了这种高贵身份,甚至隐姓埋名成为敌国王子的近卫队长,但他的幼年和少年时代毫无疑问是在最为正统的贵族家庭中度过,接受的也显然是最为正统的贵族教育。这样一个出身名门的贵族,却能够在心中将奴隶当作人来对待,这已经不是思想激进的问题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拉米亚斯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从与他的交流中,拉米亚发现他的思想相当激进,有一些想法甚至超出了当代正统伦理的范围。如果不是因为他在科学常识上极具时代的局限性的话,拉米亚真的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像自己一样从别的遥远星系来的天外来客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拉米亚斯的神秘面纱并没有被她完全揭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不太难说话,而且心肠不是太坏的老板罢了。(八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