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家 卷二, 引来金凤凰 104、墓前

作者 : 5妹

母亲的坟墓其实离家很近。

沿着位于我家和外婆家中间的一条小路爬上去,绕过外婆家的一块菜地,再往上走一小段,在最靠近金芷山山麓的一个高台上,有一个黄土堆,这里,就是母亲的坟墓所在了。

这条路,也是父亲十八年前去挖野菜,“捡”回母亲时所走的路。当时,我家还没有,这条路就是最靠近山的一条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条路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既没有拓宽,也没有修葺,就连外婆家的菜地在这里,也仍是处于半荒地状态——这种山边的土地,即没有什么肥力,供水也难跟上,有与无,相差不是太远。

母亲的坟上,枯草凄凄。——除了一掊黄土,数径枯草,什么都没有。没有墓碑,甚至都没有一块木牌写上“某某之墓”。若是没有人指引,绝没有人能猜想得到,这里,长眠了一位曾经在王朝很有名的人物。

高台上的平地并不宽阔,三五个人站上去,就略嫌拥挤了,其余人只好站在高台下面的路上,等待高台上的人祭完下来之后再上去。

但是即便是我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时,我也应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来,组织祭拜的仪式——按这里的规矩,需要由直系的家主在坟前主持祭拜仪式,而我是她唯一的女儿。在这个时代,平辈和长辈在坟前,是不用行跪拜之礼的,一般也是在家里表达哀思,不会亲临坟墓。只有晚辈才会在每年的新年和清明,来坟前祭拜、来修葺坟墓。

坟头上的草也不能用刀割。我走到坟前,先行跪下,用手拔掉一小块草,再膝行一步,再拔掉一些,稍稍拓宽一下这块没有草的空地。然后,哥哥和弟弟也在我身后跪下,父亲蹲下来,助我点燃线香、蜡烛,边点边说,“娘子,婆婆她们,来看你来了”

我点燃三张钱纸,又拜了三拜,接着父亲的话,说,“母亲,祖母和叔叔,还有黄伯娘、堂姐和堂姐夫他们,来看您啦”

我燃过钱纸之后,稍稍往旁边让了一点,以便让别人到这个位置来燃烧钱纸。我才让开,猛然看见祖母几乎是扑倒着趴下来我赶紧又手去扶,却发现,祖母也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我的幺儿呀娘来看你啦~~~”好一阵之后,祖母才发出一声悲凉的叫喊。

她用尽力气发出的这一声呼喊,好像也用尽了她肺中所有的气息一样,她喊完这一声,就停了好久,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一样。良久,好似才听到她的吸气声,却是带来了一长串的悲鸣——

“幺儿,娘错怪你啦是娘不懂你呀娘的思想,没能跟得上你呀幺儿呀,幺儿”

“幺儿,娘现在才知道,你是真的护国安邦、造福百姓呀却被娘冤枉被我们所有的人冤枉幺儿呀难怪你到死都不来见娘呀”

祖母的那种哭法,好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痛都倾泄出来,让自己的女儿看见一样,她那样歇斯底里、那样呼天呛地,让周围的人也非常动容。

“祖母,祖母,”我一直以跪的姿势,承接着她的半个身子。此时,我又再伏过去一些,用力支撑住她,她却不能再维持蹲的姿势,跌坐下来——我只好稍稍扳过她的身子,让她有些依靠。“母亲她知道的母亲知道您的”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青草,你不知道呀,你的母亲,一心为了王朝,一心为了百姓,却被我们冤枉她满月复诗书,文韬武略,却被放逐你母亲命苦呀”我不劝还好,一劝,她反而又号啕大哭起来,周围也响起来或高或低的啜泣声。——就在此时,我才知道,母亲竟然是为了王朝而遭放逐虽然我还不知道,这个放逐是个什么罪责,但也已经明白,曾经的母亲一定是个人物

不知怎的,我突然记起前世曾听过的一首歌,用于她所述的母亲,却十分的贴切。但由于当时我对于音乐的兴趣,仅限于军歌,这首歌还是由于我个人认为风格与军歌相近,当时听到,震憾极深,所以跟着唱过几次,才有一些印象。但是由于唱得不是很多,且时间相隔也有些久,歌词已经记不太全,曲调也只大约记得。但是,确实像是为母亲唱的一样这首歌对于安慰此时的祖母,倒是应该有效

于是,为了安慰眼前这个悲伤的老人,我决定,以母亲的名义,把这首歌唱给祖母听——母亲,原谅我在你墓前撒谎吧不管这首歌是唱给谁的,不管你自己是不是认同,你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太过于悲哀不是?

我心里暗暗地对着地下的母亲道了一声歉。又稍稍把祖母趴在我身上的身子扶正,虔诚地伏地三拜。在我伏地的那一霎那,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前世的我就是今世的我,我就是青草,就是母亲驮回来的陈青草,从来都是没有离开过,也不是回来只是,前世的记忆飘进了这个脑袋里,使得这个脑袋更加强大而矣

我不能够也不应该再纠结于前世的记忆了我应该担起青草作为青草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趁着祖母的哭声小一些,对她说,“祖母,您别伤心、别难过。母亲她在世时,曾经教我唱一首歌,说是如果哪一天您来了,如果您来的时候她不在了,要我代她唱给您听,她说,您听过之后,就明白她的心迹了——祖母,您,可愿意听?”

祖母听到,果然停止了哭声。“她要你,唱歌给我听?”我点头,“是的。她要我代她,唱给您听。她也是怕您伤心。”

“什么歌?”她问。

“那我就唱给您听——”我把祖母的身子往旁边父亲的身上一靠,大哥赶紧跪行过来,代替我的位置。我跪行几步,爬到母亲坟墓的黄土堆上,仍然以跪着的姿势,立起身子,唱道——

轻生死,重兴衰,

千秋功罪任评说,

九州方圆在我心,

斩断情丝不萦怀。

谁不想王朝昌盛民安乐,

也难料恨水东逝归大海。

一心要江山图治垂青史,

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

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

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有道是人间万苦人最苦,

终不悔九死落尘埃。

(节选、改选自《得民心者得天下》)

我的声音,并不是浑厚的那种,相比前世,这个声音略显单薄,甚至有些甜美的、带有童音的感觉,但不是我喜欢的感觉——毕竟是没有经过吼军歌的训练但是,毕竟我也在军校里混过几年,常年的训练,也令准军人的气势仍然比较明显。因此,这首歌,也被我用那有些单薄的、有些甜美的、带有童音的声音,唱出了一些荡气回肠的滋味。从歌声起,至最后歌声停,就没有人再说话——唱完后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良久,祖母才用喃喃的声音对我说,“青草,你来,你再唱一次。”

于是,那天下午,我就这样跪在母亲的坟头,把那首歌唱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很多次之后,堂妹跟着唱,大哥、三弟、堂姐夫跟着唱,再后来,是三叔、黄伯娘和父亲他们,再后来,祖母也跟着,轻轻地哼唱。

冬天的风无处不在,卷起刚烧过的钱纸的残屑,轻轻地绕在母亲所长眠的黄土堆上,绕在我的膝前,似乎,是母亲在心疼她心爱的女儿的膝盖一样。

……

无数遍的唱过之后,还是三叔挤上高台,对祖母说,“母亲,天色也不早了,您请起吧,也让我也给小妹添几张钱纸”

这时,祖母才在父亲的搀扶下,费力地、颤抖着起来,让开了坟前的位置,又在跌坐在一旁。

随后,三叔、黄伯娘她们前来祭拜。每当她们烧起纸钱,说着“幺妹,我来看你来了”的时候,我就虔诚地伏地,三拜。

接着是堂姐夫妇。她们倒也虔诚地行了跪拜之礼,不过,我仍然是伏地三拜。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祭拜结束。我和母亲告别,直起跪了很久的双腿,准备领着众人离开,却猛然发现,祖母瘫在一旁的地上,似乎扶也扶不起来了。

我过去,喊她祖母,她好像是痴了一样,不回话,直直地盯着母亲的坟墓。我想要搀扶一下她,却是怎么搂也搂不动她。

我急了,赶忙叫大哥。其他人一看,也着急地往这边挤。由于地方窄,我只好让她们先不要过来,待我背她到宽一点的地方再说。

堂姐和大哥都抢着要来背,堂姐说,“刚才你们兄妹跪了这么久,只怕是腿都软了,还是让我来背吧现在也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你堂姐说得也有理。”三叔,在场除了祖母以外,最有发言权的三叔发话了。于是,堂姐背着祖母,我和大哥在一旁扶着,生怕这个从小没吃过苦,说不定没走过山路的娇小姐一个不小心,再摔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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