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将马车栓在一旁树干上后,走到囚车前请官差打开了囚车门。他小心的将我移出车,官差立即也在我手腕上套上一根长铁链。
于是等那个女犯回来后,狗剩抱着我去。天气寒冷异常,才排出的尿,才这么点时间,就已经结冰。越往北,越是寒冷,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
站在雪地上,我身体虚得几乎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蹲下放水了。狗剩微微犹豫后,就帮我月兑裤子。我没有拒绝,现在我病得一定是脸色比死人好看不到哪去,如果现在矜持不尿,等尿在身上,不光要帮我洗衣裤,被风一吹一定会冻出病来。
狗剩不知道如何去做,索性凭着蛮力,象把孩子尿一般,抱着我蹲地上,让我简直哭笑不得。
稍作休息后,又继续上路。就这样走呀走呀,囚车的车轮滚呀滚呀,犯人和官差越走越慢,如同机械式的迈开一步又将另一只脚跨去。但毕竟是第一天,体力还算好,还未到傍晚,就到了下个驿站。
流放赶路,并不是想象中拿着鞭子催,越快越好。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不能晚了天数,也不能早到。该走时就走,该休息则休息。
晚上的餐比白日好了点,官差们的例菜的萝卜白菜里有了点咸肉片,而犯人们的馒头里也加了点用油撇过的咸菜。狗剩帮我点了三个菜,还是抱着我,喂我吃饭,当然还给官差们点了一只麻油鸭。身体的虚弱,让我吞咽都很累,吃得很慢,有时嘴里东西一多,连下咽都会噎住。当官差们啃鸭子时,他有了足够时间将我喂饱。
用过餐后,犯人无论男女都塞在一个房间里睡通铺,只不过女犯睡的地方隔开来几个床铺是最靠边的。这通铺也和其他客栈不同,铺旁有个铁环,铁链可以铐在上面。而四个官差则是两个也睡通铺,另两个坐着守夜,晚上再换班。
为了照顾我,给了我最靠边的位置。狗剩将我抱着到通铺上后,官差就在我手腕上铐上铁链。
小二拿来了两个木盆,打来了热水让所有人烫脚。所以说,古代刑法制度虽然严厉,甚至残酷,但有时会体现出人性化的一面。只不过不一定实施到位。
狗剩知道我喜欢干净,去马车里另外取来了两个木盆,一个擦脸、一擦身洗脚,因为我不能下床自己洗,于是不厌其烦的帮我绞毛巾,让我自己拿着用被子稍作遮挡的擦。
官差和犯人走了一天,双脚一浸热水,都舒服得嘴里发出嗞嗞响。一切弄完后,狗剩扶着我躺下,帮我掖好被子后,端着用过的水盆出去倒。
睡在靠我旁边的女囚,看得羡慕得不得了,和衣躺进被窝后,撑着半边身体,对着我露出层次不齐的大黄牙好奇地问:“他是不是你男人?是定下亲的?简直比亲儿子都好。”
睡在另一头的一个男犯谄笑了起来:“你这半老婆子别眼馋了,人家是谁?大名鼎鼎的刘百花,百花山庄的庄主别说这个黑大个,就算皇子皇孙,朝廷大官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呿~,什么半老婆子。”另一个男犯啐了口:“军营三个月,母猪赛貂蝉。到时别说半老婆子了,就算是活的母猪,也未必能给你模到。”
一时间,坏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我闭上眼装睡,那些男犯对于被流放之地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其实能流放到河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可能干活苦了点,但至少活着回去的可能很大。如果被流放到荆州或者嘉峪关什么地方去,一有敌军进攻,被流放的犯人首先会被拉到最前沿当人遁,成为炮灰。
狗剩帮我冲好汤婆子后,用两条长凳一搭,铺上条棉被,再身上盖一条,就和衣睡在了我跟前的铺下。
我躺在铺上,深深地看着这个经历了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依旧耿直的倔狗剩,很想伸手去模模他的脸,说声谢谢。但最终没有这样做。
冬日赖被窝是最舒服的事,但一大清早,官差就喊魂一般的催着起床。
当狗剩抱着我到了桌边,另一桌的官差早就乐得叫了起来:“是鸡粥”他们和我的桌上放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鸡粥,只不过他们一桌上的是白切鸡,我这桌上的是手撕鸡丝。
官差当然开心,早上的例饭也最多是咸菜白粥加馒头。而另一边蹲在地上的犯人也开心了起来,他们也有红烧鸡架子块吃。
小二适时的谄媚进言:“这位陈爷昨晚就千叮咛万嘱咐,吩咐做的,我们可是天还没亮就熬粥了。”其实每个餐馆、客栈都是天没亮就火灶开,这样说无非就是讨个巧,证明他赏钱没白拿。看来狗剩赏钱又给得不少了。
胃口差,热腾腾的鸡粥喝下去很舒服。还可以吃几口被撕成一丝丝,如同牙签一般大小的鸡肉。我真是难以想象,如果狗剩没跟来,我会是什么样的模样。也许会半死不活的扔在囚车里,尽量拖到目的地,争取活着交人了事。
我将头靠在狗剩厚实的肩膀上,一方面是因为身体虚,另一方面,我渴望这样一个宽阔有力的肩膀能让我x一靠,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又要继续赶路了。我披着棉被,靠在囚车栏杆上,手里还抱着一个注入一次热水,一整天都暖和着的汤婆子。如果饿了,只要说一声,狗剩会拿出茶叶蛋或者面饼来,如果渴了,还是只要说一声,狗剩立即从放在车里棉被里的铁壶里倒出热水来给我喝。
官差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口渴时也会到狗剩那里要杯水喝,毕竟在着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们挂在身上的随身小葫芦里的水,喝上去不亚于在喝冰水。
我这哪是去流放,简直是坐着囚车华夏半月冬日游。
下雪了,大如鹅毛的雪花飘下。狗剩见囚车的顶也是粗木栏杆,雪花从木杆空挡处往下飘,落在了我的头上、身上。于是赶紧的从车里拿出棉被往车顶上盖。
“云鹤,这可是你睡的被子,打湿了晚上盖什么?反正我身上盖了层,没事的。”我的眼眶都发红了。
“驿站里也应该有被子,到时再买一条就是。”一条棉被将囚车顶全部遮盖了起来,狗剩弄弄服帖,生怕风大时将被子一角吹起。
这下大部分的雪被挡在了车外,官差头看后提醒了一句:“顶盖着就盖着,但旁边不能再遮上了。”再遮下去,囚车要变成暖车了。
女犯看后那个酸呀,忍不住哀叹起来:“都是犯事的,命却不同。俺的命怎么那么的苦呀。”
狗剩冷声道:“如果你也能拖着三百多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过活,这车你坐。”一下把女犯噎得直瞪眼珠子。
就连官差头也叹息了:“这个县的大人都在瘟疫中死绝,我也是调来的。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其他地遭瘟的样子,也只有这里孩子活得最多,其他地方,大人一死,孩子基本都饿死了。十个县活着的孩子加起来,大约也没一个百花山庄多。”
另一个官差深有感触:“确实不容易,我连家里那五个都快养不活了,更别说三百多个,想都不敢想。”
狗剩听到有人说我好,立即来了精神,话也多了起来:“我还记得当时饿得直哭,是庄主问我想不想吃饭,我说想。不久真的就吃到了顿饱饭。那时庄主才五岁你们想得到一个五岁的女娃能挑起这样一个担子吗?从此后,我和一群孩子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庄主,因为知道跟着庄主就有饭吃,有衣服穿,病了有药,还能读书……”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官差和犯人们一时间无语,一步步的继续赶路。
五岁……十年前的事,好象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我都快要淡忘,狗剩却还记得。生活其实就是如此,当时好似很苦很苦,熬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其实当时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下来,只是一直在努力的活着,让大家都活下来。有时自己回想,有点惊诧,这些是自己做的吗?自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车继续前行……好累,我好象一个已经是七老八十的耄耋老人,已经活了一辈子一般的劳累,于是合上眼,闭目养神起来。难得清闲呀,快点享受,到了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迎接我呢。
“等等~”一声声呼喊,从后面由远至近。
“停”官差头喊了一声,囚车摇动了几下后停下,
我睁开了眼,看到后面有三驾轻骑追来,而马上的人一边驾马一边叫我们止步。
当马近了后,我心中一热,是孙扬威只见他带着两人,风尘仆仆一路追来。
靠近后,孙扬威一拉缰绳,马立即嘶鸣一声停下,站在原地,鼻子里不时喷出热气。
孙扬威下马站在囚车旁边,手从囚车栏杆伸了进来,我见后赶紧的将捂在棉被里的手迎了上去,他宽大有力的手在囚车内紧紧抓着我的手,我的手比较之下是那么的细小,如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