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馨坐在门槛上,抬头望去,只见在月光下,简飞扬在白日里看起来如同刀劈斧凿一样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比白日里看上去更加俊朗不凡。
“国公爷,是奴婢。”柔馨惊魂未定,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带了些哭意。她两腿分开,坐在门槛上的姿势不是很雅,敞开的杏色软绸披风下,露出她洁白如玉的双腿。
简飞扬见柔馨这个样子,脸色平静,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几步,问道:“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柔馨两颊飞红,忸怩道:“国公爷,奴婢……奴婢……是奉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伺候国公爷的……”话未说完,已经羞答答地低下了头,露出一顿如玉一样洁白细腻的脖颈。
简飞扬眉头紧皱,板了脸,冷笑一声道:“老夫人真是有眼光。自己说你们这些婢女伺候得不好,非要夫人去伺候。转手却把你们这些不会伺候主子的婢女送到我这里来了。当我是收垃圾的?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你回去跟老夫人转告一声,就说,不会伺候主子的下人,直接卖了了事,不用送来送去的麻烦!”
柔馨脸色一白,急急地叫了一声:“大爷……”怯生生扬起巴掌大的小脸,晶莹洁白的脸上,一对眸子如同清晨春雾里的黑葡萄一样,既莹润,又诱人。
简飞扬看了这幅样子,更是不耐烦。他在军中多年,睡卧警醒,耳力超群。别说是柔馨这样没有功夫在身的弱女子,就是一个会轻功的人从他门前经过,他也能听得出来。
“回去吧,别让我改了主意。”简飞扬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森冷。
柔馨有些不甘心地慢慢站了起来,眼望着简飞扬,哀求道:“国公爷,奴婢有哪里不好?国公爷为何要把奴婢拒之门外?——自打奴婢进了国公府,就一心想着要伺候国公爷。只是国公爷从来不给奴婢机会。”一边说,柔馨的长睫急速抖动了几下,泪眼盈盈中,更是动人,“国公爷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跟夫人争。”
简飞扬见她执迷不悟,不想再跟她废话,将手里的剑回手插回剑鞘里,又倒提了剑鞘在手,倏地伸出,抵在柔馨肩上,手腕用力,已是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在她面前关上了门。——这一次,柔馨还听见了栓门的声音。
柔馨难以置信地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呆立了半晌,才垂下头,抹了抹泪,转身走了。
她当然不敢去简老夫人的暄荣堂哭诉,只好一个人闷闷地回了致远阁自己的屋子,倒头睡下了,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贺宁馨在简老夫人屋里,也是一夜无眠。
简老夫人每过半个时辰左右,就要坐起来,嚷着胸口疼,让贺宁馨给她推拿按摩。又要喝水,吃宵夜,吃完又要去净房洗漱,换衣。
贺宁馨年纪轻,身体底子好。又早知道简老夫人等了这么久,才开始折腾自己,一定不会让自己好过。所以一早偷偷去了自己的须弥福地一趟,拿了些自己做得醒神丸和安神丸出来。简飞扬如今回来了,贺宁馨自己待着的机会不多,所以来去匆匆,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须弥福地里面二楼书房里临窗的大书案上,果然又多出了不少的药丸。虽然知道是裴舒芬做得,可是她现在忙得很,便没有时间细看。
靠着她从须弥福地里做得醒神丸,贺宁馨一晚上都精神奕奕。简老夫人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也不推月兑,就连一直虎视耽耽在旁边看着的简老夫人的心月复婆子,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简老夫人和她的心月复婆子两人都疲累不堪,再也折腾不动了。那婆子先告了罪,回去歇息去了。
简老夫人也对贺宁馨和颜悦色地道:“媳妇啊,昨儿辛苦你了。——你也累了一夜了,我觉得好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说完,又笑着叮嘱道:“外屋红木架子上有个汝窑盘子,上面放着一柄白玉如意,是我给你们屋里的柔馨姑娘的。她昨儿晚上伺候了飞扬,你今儿也要记得喝她一杯茶,给她正式开脸算了。不然以后人家说飞扬闲话,你脸上也不好看。”
本来想着简飞扬以前不近,所以她送的人都没有成事的。如今简飞扬成了亲,开了荤,肯定不一样了。这一次,简飞扬一定忍不住的。——就算忍住了,可是先有长公主,再有柔馨,简飞扬又是个闷葫芦。只要两人都拿着大家子的规矩只说三分话,彼此猜来猜去,一定能让两人的隔膜越来越深……
贺宁馨却似乎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是笑着道:“开脸是大事,可马虎不得。还是等娘大好了,咱们欢欢喜喜请了亲朋好友过来,摆了酒席,好好办一场才是。”
简老夫人脸上一僵,强笑道:“不过是开脸做通房,不用大宴宾客吧?”
贺宁馨仍然笑嘻嘻地道:“当然要!——娘不晓得,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大着呢。就算是通房开脸,也得请了大家过来热闹一场才是。如果只是给主母敬杯茶就开脸,那是穷家小户的做派。我们镇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三公之一,这国公爷的通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总之娘放心,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媳妇明白着呢。一定不会让娘丢脸的!”一边说,一边留神盯着简老夫人的神色看。
简老夫人听了贺宁馨的话,咂模了半晌,半信半疑,问道:“怎么我以前没有听说过,大户人家的通房,也要请客摆酒席的?”
贺宁馨在心底里暗自摇头,笑着转身,走到一旁将茶龛里面的茶水壶拎了过来,续了一杯茶,另外拿了一颗药丸出来,道:“娘现在不就听说了?——这是娘每日要吃的丸药。”
简老夫人拿过丸药看了看,随手扔到了一旁的青铜小盂里,淡淡地道:“是药三分毒,我早就不吃药了。”
贺宁馨有些惋惜,看着那粒药道:“难怪娘的病一直不见好,原来都不吃药……”
简老夫人听了贺宁馨的话,觉得不仅胸口疼,连脑仁儿都疼起来了。只好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揉着额头坐到床上,有气无力地对外面叫道:“来人,服侍我歇息!”
外面候着的大丫鬟芳影赶紧进来,先给贺宁馨行了礼,才对简老夫人问道:“老夫人,已经辰时了。”意思是已经天亮了。
简老夫人皱着眉头道:“我是病人,病人当然要多歇着才是。”说着,又对芳影瞪眼。
芳影为难地看了贺宁馨一眼,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服侍简老夫人宽衣。
简老夫人月兑了外面的大衣裳,看见贺宁馨还是含笑站在一旁,一脸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看猴戏一样,只觉得气血翻涌,拿手指着门外,对着贺宁馨只说了俩字“出去!”
贺宁馨笑着屈膝行礼,故意又问了一句,道:“娘不用客气。以后都由媳妇亲自服侍娘吧。要说这府里的下人也太多了,特别是这暄荣堂。媳妇昨儿才知道,原来暄荣堂养了这么多的下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干活的。早知如此,媳妇就去找牙婆过来将她们都卖了,另寻好的买了来伺候娘才是。——都是媳妇不好,让娘受委屈了。娘要不要再去净房洗漱一番?媳妇这就叫人炊水去。”
简老夫人昨夜洗了四五次澡,觉得身上的皮都快洗皱了,此时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知道你一片孝心,我已经好多了。——以后也不用过来了。”
贺宁馨忙道:“娘可别这样说。以后媳妇一定会经常过来的。既然娘不爱吃丸药,媳妇还要去太医院寻些会针灸的医婆过来,只要娘不舒爽了,就针上一针,保管药到病除!”
正在给简老夫人换大衣裳的芳影明显感觉到简老夫人瑟缩了一下,忙问道:“老夫人,是不是又犯病了?”
贺宁馨也走过来,手里又拿着一丸药,柔声劝道:“娘,还是吃药吧。病了不吃药,小病养成大病,到了药石罔灵的地步,可就追悔莫及了。”
大丫鬟芳影也赶紧附和道:“老夫人看在夫人一片孝心的份上,还是吃药吧。”
简老夫人被贺宁馨呱噪得晕头转向,伸手接过那丸药往口里一塞,就咽了下去。急忙躺下,对贺宁馨连声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吧?——飞扬刚回来,你还是要多陪陪飞扬才是。”一边说,简老夫人一边觉得自己似乎是困得狠了,已经口齿缠绵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简老夫人已经响起了细微的鼾声,睡得熟透了。
芳影惊讶得看了看简老夫人,又回头对贺宁馨道:“夫人真是厉害,老夫人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贺宁馨微微含笑,过来看了一眼,知道是自己须弥福地的安神丸起了作用了,便对芳影吩咐道:“好好服侍老夫人。老夫人昨晚实在累狠了,这一觉,得睡上个三天三夜才会醒。你带着这屋子的丫鬟,要不断人的看着。”
芳影忙应了,叫了别的丫鬟进来分派。
贺宁馨又到外屋,命人将暄荣堂的下人都叫了过来,让扶风看着名册挨个查名字,结果查到有三个婆子不在,还有二爷简飞振的通房慧琴,本来也应该每天过来服侍老夫人的,也不见人影子。
贺宁馨沉了脸,命人直接去将牙婆叫来,将那三个没有来的婆子的卖身契找了出来,交给了牙婆。又命人带了小厮去那三个婆子住的地方一顿查抄,将那三个婆子连同她们的家人都卖给了牙婆。
牙婆知道这些是大户人家犯了事的下人,肯定不会让她们再在京城里出现,便高高兴兴地将这些婆子卖到了东南盐场。
贺宁馨处置了简老夫人的三个心月复婆子,又对院子里的人道:“二爷的通房慧琴,早说了将老夫人的病全权交给她,她却玩忽职守。出去让人给外院的刑房送个话,就说是我说得,慧琴怠慢了老夫人,去刑房领十大板子。”
处置完暄荣堂的人,贺宁馨径直回了致远阁。她昨晚虽说吃了须弥福地的醒神丸,可以一直精神抖擞。可是须弥福地里的药草药性太大,贺宁馨虽然尽量调和药性,还是有些担心会伤了自己的身子,此时药性一过,她比平日里觉得更加疲惫。
贺宁馨赶紧对扶风和扶柳吩咐了几句,也同简老夫人一样,倒下就睡着了。
简飞扬一大早起来,先命人把他外书房院子里守门的小厮叫到内院平章院的院子里,让府里的下人都过来看着,重打了十大板子。又对众人道:“我住的地方,没有我的许可,不许人随便进出。再有下次,直接打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
简飞扬军中出身,又是亲自从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勋。他一板起脸来,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威压立现,府里的众人不由战战兢兢起来,知道这样的国公爷,不是说着玩的。
柔馨隐在人群里,看见这顿板子,知道是打给自己看的,不由咬了咬下唇,忧心忡忡起来。
“给我把柔馨叫过来。打五大板子。对了,一个丫鬟,不知轻重,谁给她取得这个名字?——以后不许她再叫这个名字。”简飞扬继续吩咐道。
什么?!柔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老夫人亲自赐给国公爷的,现在是致远阁里拿一等月例的大丫鬟。就算是昨儿,也是老夫人亲嘱的,也不至于要……!
底下的人却面面相觑,问道:“国公爷,那叫什么名字?”
简飞扬皱眉:“不过是个丫鬟,随便叫什么都行。总之不许再叫这个名字!”这名字明明犯了主母的名讳,这丫鬟倒是胆儿肥,也不主动去让主母给改名字,还想仗了老夫人的势,继续兴风作浪。
外院的大管事东兴见状忙道:“就叫板儿。记得这顿板子,以后不会再犯。”
柔馨身旁的丫鬟婆子都看着她指指点点,柔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正要转身就走,简飞扬身边的小厮已经过来,立逼着她过去。
“不去!我不过去!”柔馨惊慌地叫起来。——真要被打了板子,她以后再也没法在这府里抬起头做她的一等大丫鬟了。要知道打板子,可是要月兑了裙子打得!
“不去?!”简飞扬有几分恼了,真是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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