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母亲的忙碌中流逝,她带着剩下的三个女儿不断地到各地参加贵族的沙龙和宴会。布斯特家族的名声逐渐又在上流社会中流传开来,当然,人们说起他们的时候,多半总要提起那个公然和国王陛下要外袍的小女孩,有人说她长大了一定会进宫,还有人说甚至她根本不需要等到长大。
腓特烈国王陛下和他的皇后不和,这是普鲁士上流社会公开的秘密。皇后殿下一个人住在国王赐予的‘美丽堡’中,她不被允许踏入柏林皇宫,只有重要的场合才会特许列席。
国王陛下今年刚二十一岁,正是男人精力旺盛的年纪,于是各种流言在贵妇们的茶余饭后飘散开来,甚至有人打赌,布斯特的小公主琳娜将会成为普鲁士的庞巴度夫人。
说起庞巴度夫人,这个目前最火的法国艳妇原本甚至都不是贵族,她的父亲是个放高利贷的,她15岁的时候就嫁给了她第一个丈夫,从而获得了个离皇家牧场很近的农庄。
于是工于心计的庞巴度夫人成天穿着粉红色的裙子,坐着粉蓝色的马车;或者穿着粉蓝色的裙子,坐着粉红色的马车从皇家牧场经过,就这样她最终迷住了年轻的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听说最近法王路易十五在和英国作战的战场上,都忘不了天天给她写情书。
于是小琳娜的果身宫廷秀,在刻薄的贵族太太们口中,变成如同庞巴度夫人特意安排的林间偶遇。按照那些假发和扇子下的流言,这根本就是她母亲约翰娜安排的好戏,那句出了名的话:“尊敬的国王陛下,请问您能把您的袍子借给我吗?。”也不过是大人教给孩子的说辞罢了,不然,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孩当众出丑,应该会立刻放声大哭才是吧?
好吧,暂且不说究竟是真是假,反正布斯特家发迹了,不仅仅是雪片般的邀请函,甚至有贵族会亲自登门造访。
于是在荣耀的背后,布斯特家的经济危机却加深了,为了款待来客,或是为了不显得那么寒酸,母亲不顾父亲的反对,大肆修整了布斯特堡的地板,终于吱呀作响的木头地板变成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而饭桌上的荤菜盘子却同样光可鉴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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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天的时候,噩梦却降临了布斯特堡,先是小琳娜开始发热,接着她的三姐玛利亚也开始发烧了。
两个女孩把家里折腾的底朝天,医生来的时候,她们已经浑身起了红疹子,烧的天昏地暗。
“我很遗憾,夫人,是猩红热。”医生神色黯淡的说道。
“哦!我的天哪!”约翰娜高叫一声晕了过去,二姐连忙和仆妇扶住她,赶着捏人中、扇扇子。
过了好久,母亲才缓过来,她蓬头散发、眼泪汪汪的拉着医生的袍子,哭喊着:“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求您了。”
“您现在只有祈祷上帝保佑了。”医生无奈掰开母亲的手,匆忙开了点药,逃命似的离开了这栋房子。
琳娜此时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只觉得喉咙像烧起来似的疼痛,浑身滚烫却又麻痒难耐。她昏昏沉沉的看着母亲和姐姐来来往往,父亲又时也会带着圣经坐在她身旁祈祷。
她想跟父亲说,别读了,根本没有上帝,都是那些教士们说出来骗人的。可她终究发不出声,父亲是个老实人,他除了服役就是信奉上帝,仿佛这样就能从生活的不公和艰难中挣扎出去。
可琳娜是不信的,她当年赶走布朗太太那个老神棍就是因为她骨子里觉得,所谓圣经就是骗穷人安心贫穷的工具而已。
而此刻,向上帝祈祷她恢复健康?别开玩笑了,还不如多吃几幅药呢。
后来的几天琳娜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她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那些人和事,那个繁华而喧闹的城市,她丢失掉的记忆扑面而来,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她在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可这毕竟只是梦而已,等到醒来的时候,将什么都不会记得……
睁开眼的时候,母亲和姐姐在一脸苍白的哭泣,父亲满是皱纹的面孔也似乎老了好几岁。
“你……你……一定要好起来,我的小天使。”他模着她湿漉漉的额发,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从父亲的脸颊上落下,滴在琳娜滚烫的小脸上,感觉格外冰凉。
后来琳娜才知道,三姐玛利亚死了,在持续的高烧中,她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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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还是那么蓝,那么高远,冬日的阳光只投射在窗台边上,琳娜从被窝里伸出手,离阳光还差那么一丁点的距离。
就仿佛是生命最后的距离。
我是不是终究也要死的?小琳娜问自己。
猩红热到底是什么样的疾病,她并不理解,但是从母亲和父亲越来越悲哀的脸上,她明白自己的状况正在恶化。
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她浑身长满了疹子,四肢无力,现在甚至连吃饭都要人喂了。
她望着窗外那一抹不变的天空,畅想着自己奔跑在平原上的模样,那时候真不觉得健康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突然,窗外冒出了个小脑袋。
琳娜瞪大了眼睛,是亚力!她的副官男孩亚力!
男孩红扑扑的脸颊贴在玻璃窗上,被四分的窗棱划分成好几块,看起来有些可笑。
他挥舞着左手,右手紧紧的把住下面什么地方,估计是爬上来的吧?这里可是二楼呢。
琳娜想说话,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她只能看着男孩在窗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玻璃上,不一会就晕了一块,然后男孩会拉起袖子再把那块玻璃重新擦亮。
就这样亚力不断地手舞足蹈、不断的擦玻璃,弄得琳娜突然心情好起来了,她费力的侧过身,眼睛紧紧的盯着窗外活力四射的朋友。
你要好起来啊,她终于辨认出了他的嘴型。外面是寒冷的冬季,不一会男孩的手脸就冻红了,琳娜心中却舍不得他离去,仿佛是整个冬季最后的希望,这张笑脸是她生病以来看到的唯一笑颜。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论多糟糕的天气,亚力每天都会来,八岁的男孩还是那么瘦小,翻腾起窗台就像只灵活的猴子。琳娜想让仆妇们帮他留个窗子,可母亲不同意,她说外面的风会加速琳娜的病情。
于是亚力只能隔着窗子来看望他的朋友,每次他都会带口琴来吹,隐约的曲调会透过窗户飘入琳娜的耳朵里;后来他还带来了个土豆,放在窗台上让佣人们拿进屋去。
开始琳娜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送土豆,可那古怪的礼物竟然在几天之后发了芽!
寒冷的冬季,靠着屋内壁炉的热气,女敕绿的小丫从土豆上冒出来了!两半个薄薄的小叶片,看起来一碰就会掉了似地脆弱。可就是这样的女敕叶,每天都会长上那么几许,于是,在亚力不在的时间,躺在床上的小琳娜终于不再无聊了,她甚至会长时间的盯着小女敕芽们,看它们在寒冷冬季散发出的勃勃生机。
北风还在呼呼的刮着,琳娜却一天天好起来了,也许是她的小朋友给她带来了欢乐,冲破了病毒的魔咒;也许是那土豆上的女敕芽,散发出的生命力感染了她,终于琳娜在春天到来之前恢复了健康,她的疹子退了,身上也不再发热了,甚至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当最后她松开了二姐的手,终于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全家人都高兴极了,母亲流下了欢喜的眼泪,父亲也绽放出了笑容,佣人们都拿着手绢擦拭眼角,上帝保佑,他们的小公主终于熬过来了。
突然,母亲一声怪叫,她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猛的冲过来上下打量小琳娜。
“怎么啦?妈妈。”琳娜奇怪极了。
“哦!我的上帝!你的肩膀怎么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