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忙迎出来,老夫人带着穆妈妈、任妈妈和几个丫鬟已经进了院子。素言行礼,伸手扶着老夫人,轻声的将刚才的情况简要的说了一遍。
老夫人嗯一声,丫环掀了帘子,老夫人进门。媚娘撑着身子下床跪下给老夫人行礼,掩面失声道:“老夫人,奴婢,奴婢实在没有脸面见老夫人……”
老夫人挥退了丫头们,径自坐下,示意素言扶媚娘起来,笑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又与脸面何干?耀宗顽皮,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放在心上?我都知道了……你身体怎么样?我听说你晕倒了。”
这一句,说的媚娘脸上火烫,再不敢哭,只得硬生生的扯开一抹笑道:“奴婢一时心急,错看了人,所以才……后来则是看见大爷生了气,奴婢无以自辩,急火攻心才晕过去的,索性身子无事,歇了这么一会,已是无恙……”
老夫人安抚两句,门外任妈妈道:“回老夫人,太医来了。”
这么晚,不好叫人白跑一趟,老夫人便道:“好,请进来吧。”
素言便行了礼,道:“老夫人,素言先行告退。”
老夫人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耀谦和你都还没吃晚饭……你身子不舒服,明日就不必过来请安了。”
这算是变相的叫素言休息一天。
素言给老夫人行了礼,这才带着蕙儿出了院子。回身时,两个丫环带着刘太医正低头进媚娘的屋子。
灰蒙蒙的身影,像三个湿软的幽灵,那一刻素言想,她的眼花了。
门口挂着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孤独而凄清,仿佛宿命着谁的命运,只是,在这冬日寒夜的迷蒙中,怎么也看不清。
素言脚下踉跄了下,腿一软,竟然摔坐在地上。蕙儿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少夫人,你怎么了?摔着了没有?少夫人……少夫人晕倒了。”
素言虽然脑子昏沉,心里却极清醒,她想,我好端端的在这,怎么就这么乍呼呼的喊着晕倒了呢?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可是身子这么沉,原本是想着勉力撑起来的,却只是越来越没有力气。
素言摔下去,墨儿极力的要撑起她的身体,情急之下大声叫着来人,惊动了窈窕居里守门的丫头。
众人纷纷涌上来,七手八脚的将素言扶起来要抬往屋里,素言这会又清醒了,睁开眼睛制止道:“我没事了,你们都散开吧。”
蕙儿含着泪上前问:“少夫人,您刚才都晕倒了,正好刘太医也在,叫他给您诊诊脉吧。”
素言感觉着力气一点点恢复,便站直了身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道:“我说了没事,平白无故的诊什么脉,走吧,咱们回去。”
又吩咐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了老夫人,这才扶着墨儿的手回了歌华院。
院子里黑漆漆的,连盏灯都没有。蕙儿心里有气,喝道:“人都跑哪去了?少夫人回来了,还不快点迎着。”
两个小丫头从耳房里飞奔出来,慌忙给素言行礼。
蕙儿恨道:“看着少夫人不在,你们一个个都会躲懒了,是不是皮痒了?大年下的,别以为少夫人心慈就能饶了你们……”
小丫头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小声说:“少夫人饶命,不是奴婢们躲懒,是,是,是刚才大爷一脚将墨儿姐姐从房里踹了出来,吩咐一个人也不许在他跟前,奴婢们才,才躲起来的。”
蕙儿惊讶的看着地上的小丫头,半天没敢吱声。
素言也有点吃惊,问:“后来呢?”
“墨儿姐姐吐了一口血,却撑着身子站起来说没事,挥手叫奴婢们散开,自己到房里歇了。奴婢们不敢到大爷面前服侍,连晚饭也没敢摆,接着屋里的灯就都熄了,奴婢们想,既然大爷想要清净,想必不愿意看见院子里的灯烛,就自作主张打灯笼都摘了下来……”
素言又气又笑,心道,这两个小丫头倒是挺伶俐的,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她们就不怕盛怒的人不讲道理,怎么做怎么错吗?万一迁怒下来,她们两个只怕挨的就不是窝心脚了。
一想到墨儿挨了费耀谦的窝心脚,素言就觉得心口有什么腾腾的往上涌,半天才强忍下这种不适,对小丫头道:“带我去看看墨儿。”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敢起来,蕙儿一脚轻轻踢过去道:“少夫人跟你们说话呢,没听见啊?还不赶紧的知会墨儿一声儿。”
一个小丫头慌忙爬起来去报信,另一个也跟着站起来在前面带路。
一路上没人说话,很快就到了墨儿的房外。
墨儿站在门口迎着素言行礼:“少夫人回来了?是奴婢没能早些迎候……”
素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墨儿。灯下的墨儿脸色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委屈和愤怨。素言不知道她是已经习惯,亦或是真的没有。
沉吟片刻,素言道:“我听说了,你自己感觉怎么样?”
墨儿抬眼,却又很快垂下眼睫,道:“奴婢没事,劳少夫人惦记。”
素言便不再多说,道:“你好好养着,如果觉得哪不好,我明天请个郎中来……”
墨儿便将头低的更低,声音里微微有些哽咽:“谢少夫人,奴婢,不碍事。”
素言微微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蕙儿诧异的看一眼墨儿,觉得她今天尤其的奇怪。按说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少夫人都亲自来看她了,怎么墨儿竟这么呆板板的就把少夫人敷衍过去了?
就算她有气,委屈,伤心,也不该对着少夫人发泄。
墨儿却始终低着头,脚下有一小块湿润,她却紧咬着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蕙儿叹息一声,悄声道:“墨儿,少夫人自己还病着呢。”
却听说了她的事就急匆匆的赶来,虽然没说什么过于关切的话,可那份情意,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墨儿的身子颤了一下,却始终没动。
她不是猪狗不如的人,不知道感恩。自从她进到歌华院,少夫人如何待人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冷清淡然,可是对她们这些人,从来都是尊重的。
这份尊重,不是表面上的和蔼,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尊重。是她的眼神,总是那样温文淡然,有话问的时候,认真而专注,仿佛不只是在听,而是在征询你有什么意见。
即使她发怒的时候,也常常是垂下眼睛,默默的思量,并不随便的迁怒。
所以墨儿早就发誓,宁愿跟在少夫人身边一辈子,也不愿意再指派给别的主子。那些主子,心里边都有别样的算计,可是脸上永远是春风般的笑容,让人模不透,看不清,更抓不准自己的未来在哪。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大爷姨娘的身份跟在少夫人身边。
因此当大爷冷漠的问起她时,她直接的拒绝了。就因为她拒绝的太快太直接,所以才挨了大爷的窝心脚。
她不委屈,她不难受,她只是觉得心痛,为少夫人心痛。
大爷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是她心目中的太阳,只可仰视,不可近观。他从前对媚娘多情,墨儿只当是他放不下对少夫人的偏见,如今前嫌尽释,才过了这么几天消停日子,墨儿天真的以为大爷和少夫人已经到了情比金坚的地步。
却没想到,他的眼睛并没有停止落到周围女子的身上。
蕙儿都开始埋怨她,误解她了。
少夫人呢?
如果言语解释不清,她愿意以死澄清自己的清白。
那一刹那的念头,让墨儿浑身发冷,脑海中却闪现出一双清冷的眼睛,那是少夫人的,她的话一直映在脑子里。什么是孝顺?什么是忠诚?
如果她这会不明不白的死了,别人只会将脏水泼到少夫人头上。至于大爷,没人敢,也没人能。
这是墨儿最不愿看到的事。
素言回了屋,吩咐蕙儿点起灯。
屋子里亮起来,温暖让素言舒服的直叹气。身上越发的冷,头也越发的沉,素言一动都不想动。
蕙儿轻声道:“少夫人,您还没吃晚饭呢。”
素言摆摆手:“我实在没胃口,算了吧。”
蕙儿不放心,道:“奴婢叫人再煮一碗姜糖水吧。”
这回素言没反驳,坐在椅子上稍微眯了一小会,蕙儿端着姜糖水进来。素言喝了两口,因为温暖越发的想睡,便叫蕙儿退下。她自己换了衣服,将发钗解了,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因为头疼,她实在不想动,可是不沐浴不洗头,她又觉得如坐针毡,站起身进了内室,就着热水勉强洗了头,这才出来。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想必已经睡熟了。素言将灯灭掉,屋子里一片黑沉,她模索着上了床。蹑手蹑脚的爬到床里,轻巧的扯过自己的锦被,将自己紧紧的裹了,头挨着枕头,只想早点睡着。
黑暗中有微风动,素言感觉到了危险,下意识的想逃,整个人已经被费耀谦扑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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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多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