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晚间的活动越发精彩起来。
玩了几天纸牌,她所会的都传授给了费耀谦,渐渐越来越不是他的对手。那双修长的大手拢着纸牌,简单的动作他做的也非常优雅。
拿到纸牌,他并不着急,飞快的一掠而过,眼中闪过精光,就似乎已经知道了素言手中是什么牌。牌是随机抽取了一半发的,否则两个人玩就没意思了。
出牌时他一脸的莫测高深,明明手里一堆烂牌,他也不动声色,很有运筹帷幄的大将风度,经常出奇兵将素言斩杀于马下。
素言最愿意看他那认真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记得谁说过,认真的人是美丽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他凝神思索时,会情不自禁的抿起薄唇,那时的他,周身都洋溢着另外一种神彩。
屡战屡败之后,素言叫苦连连,便耍赖不玩了。
费耀谦腾出时间认认真真的教素言写字。
他发现她握笔的姿势有些僵硬,下笔时更是全无章法,竟像是初学写了的孩童。不免心下暗暗打量,偏生她落笔时又极有天分,不过略加指教,才几天的功夫,她写的字便可堪一观了。
闲闲的,他又问起她的画是跟谁学的。素言圆瞪着一双眼睛,戒备的看向他,道:“是一个女乃娘教的。”
分明撒谎,他却装着相信的样子,心里却想,哪天要请米兰卿好好坐坐,问问米家怎么这么多奇人异士,会教给素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本事。
费家和朱家的亲事,以费家的一厢情愿而告终,不过似乎没有人表示多失望。
吴老夫人转述了朱家的歉意后,费老夫人便命素言尽快的参详其他家的小姐,只等着家世相当,年貌相当、品行端庄的小姐定下后,过了年就去提亲。
梁王进了京,费家大姑女乃女乃元雪归宁的日子就定在了腊月十二这天。
费家自是一番准备。
不只费老夫人和费耀谦忙的脚不沾地,就连素言也被委以重任,几乎天不亮就爬起来陪着费耀谦过到长青院,直到天黑了才好不容易回到歌华院。
晚饭又改在了长青院一起吃,也方便有事大家一起商量。
媚娘的病慢慢的好转起来,肚子也越来越大,偶尔扶着云卿的手来给老夫人请安,脸色依然苍白,眼神里满是脂粉遮不住的失意。
一见到老夫人,才行了礼就红了眼眶,请安的话都哽咽着,说不连贯。
老夫人初时还捺下性子问:“你病了好些时候,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可需要的,我叫你家少夫人准备好了着人送过去。”
媚娘只垂了头,做出楚楚可怜状:“媚娘,什么都不缺,谢老夫人关心。”
眼泡里却含着泪,自以为梨花带雨,惹人堪怜,却不知道老夫人不是男人,而媚娘再娇媚再漂亮,终究气色不好,如同要凋零的花,虽然尚且有两分艳色,却已露枯萎之态,更兼她如今身材臃肿,脸也圆润,这朵带雨的梨花未免太大了些。
老夫人只得温言安慰:“你现在双身子,有什么心思别憋在心里,只管说出来,有大爷替你做主呢,如果他不肯听,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可千万别弄出病来,这才好没几天……”
媚娘却只是微垂着头,说:“谢老夫人垂怜……”
大年下的,老夫人不喜欢看着就晦气的面孔,再怎么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可终究只是个庶出。
因此媚娘来过两回,老夫人就嘱咐任妈妈:“媚娘再来,只说我发的话,她身子重,好生在屋里休养,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媚娘碰了钉子,才知道自己装弱装可怜并没有博得老夫人的欢心,愤恨之下只好转向素言。
她所要的,不过是希望费耀谦能常回她的院子里看看。
如果老夫人能发话,不怕米氏专宠,再难听那米氏也得受着,乖乖的把费耀谦让出来。可谁知,老夫人装傻充愣,竟是连面都不见了。
素言虽说几乎一整天都在长青院,可终究有闲下来的时候,媚娘将小丫头派到长青院,眼珠不错的守着,一等素言出得门来,便飞跑着去给媚娘送信。
媚娘虽是身子笨重,倒也走的飞快,走到半路,终于巧遇了素言。
两人见面,都微微有些尴尬。媚娘忙做出一脸惊讶状,要给素言行礼。素言示意身后的蕙儿:“还不快扶你家大*女乃起来。”
蕙儿伸手稳稳的扶住媚娘,笑道:“大*女乃快起,您若是这样拘礼,少夫人可要心里不安了。”
媚娘打量着眼前的素言。
华丽的妆扮,明亮的眼神,飞扬的神彩,年轻而苗条的身姿,无一处不透着她的高贵和优越。自己在她面前,又臃肿又丑陋,又卑微又可怜,就像许多年前她刚进米府时见到米家大小姐时的场景一样。
一直以为可以凭借着一个男人的宠爱,得到整个世界,可以将从前的自卑和脆弱都踩在脚下,就像踩住米素言一样,却没有想到,不到一年,就被这个女人耍尽手段又夺了回去。
她不甘心啊。
明明少夫人一位唾手可得,却因为国丧而失之交臂,现在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却再没人提这件事。
处处不如人,又能怎样?只得拾起从前的一切最擅长的手段,只图他日东山再起。
素言一眼看到了媚娘眼里闪过的愤恨和不甘,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像是错觉,媚娘那圆润的脸上是极虔诚的恭敬和笑意:“少夫人百事缠身,奴婢实在不该打搅,可是既遇上了,也不枉媚娘出来这一遭,早想去给少夫人请安的,可是一直病病歪歪,怕过了病气,没的惹人讨厌……”
素言温声道:“我也知道你病了,想着过去看的,可是大爷说你不喜欢被打扰,我想也是,何必过去给你添堵。”
媚娘眼睛一瞬,有什么东西尖锐的扎进心脏。这女人竟然敢,竟然敢这么直接而坦白的说出她的厌恶和反感来。她凭什么敢?凭什么?
越是疼痛,媚娘的腰越弯,笑道:“奴婢怎么敢?都是从前大小姐纵容,所以才惯的奴婢这样的性子……”
素言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她不喜欢跟同样立场的女人斗,但也不代表她喜欢和同样可怜的女人虚与委蛇。很明显,她和媚娘成不了朋友,那又何必掩饰自己的敌意呢?
媚娘这样极力的粉饰太平,只表明她心里有所图。
素言便毫不客气的道:“媚娘这话可是错了,你从前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既不是我姐妹,也不是我的晚辈,难不成你不听我的管教,我还能怎么着你不成?如今嫁到费家,管教一事,自有大爷和老夫人,我便是有心也没那个力,况且各人过各人的,我也没那个心思去过问别人。”
从前她不过是个奴婢,行事不当,不过打骂一顿就完了,现在她是费家的姨娘,举止出错丢的是她自家的脸,跟素言有什么关系?
媚娘被素言这一顿抢白噎的脸色发白,眼圈发红,头脑发昏,待要反驳,又悖了此次来修旧好的初衷,张了张嘴,又咽住,竟然落下泪来,忽然就跪了下去,道:“少夫人,奴婢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占着大爷,夺了少夫人的宠,可是现在奴婢怀着大爷的骨肉……请您看在小少爷的薄面上,劝劝大爷,叫大爷多过来看看小少爷……”
这话越发不堪了。当着矮人不说短话,媚娘却偏要说她曾经夺了素言的宠,好比陈年旧帐,如今翻出来还是崭新的,却又格外的带了一层灰尘和锈气,直摔的素言脸上,让她颜面无存。
素言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
什么叫自己多劝劝大爷?他自己有腿有脚有脑子,愿意去哪还不是他自己的事?既然媚娘自称受宠,何必还要她一个不受宠的人替她说好话?
自己脑子进水了才替她作嫁。
素言却没发作,只是很淡定很沉静的笑笑,道:“好。”眼神清清爽爽,不复刚才的恼怒,微微抬起视线看着媚娘的背后。那里是开阔的背景,而背影映衬之下的不只她和媚娘两个人,所以,她和她,都不是背景里的主角。
既然不是主角,何必逞一时意气,逞口舌之争?
素言在媚娘感激的话语中月兑身而出,步子不停一直往前,蕙儿似乎感觉到了素言的不快,紧走几步在素言身后轻声劝道:“少夫人,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大爷对您的感情,奴婢们是有目共睹,就算是大爷去看大*女乃了,也还是会回来的……”
劝的不伦不类,但仍是一份心意,素言回头看她一眼,笑道:“我没生气。”
蕙儿一副息事宁人的神情:“是您的,终归会是您的,这不是人力能为,而是天命。”
素言真想笑,又不是抢皇位,什么天命?伸出手拍拍蕙儿的肩,道:“真可惜你不是男子,不然可以跟在大爷身边建功立业。”
蕙儿愣在当地,直到素言走出一段距离了,也没弄明白她自己和可惜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