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知文慷慨解囊的这六万担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他表面上是闲散皇子一枚,还总做一些赈济施粥的善举,虽拥有富庶的扬州封地,攒下点粮食也不是非常容易之事。
绮罗那日在密道里偷听了月知文和耀星芜的谈话,知道他扣留了六万担粮食,今天,是赌一口气,故意说出这个数目的,没想到月知文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还分文不取,这回轮到绮罗怔愣了。
回想起从安都一路行来,虽然云霜竭力照料,但是月知文忙前忙后也是费心不少,每每他令人备下的吃食都能让绮罗胃口大开,而每天起程前车驾上各种新奇巧思的小玩意也解去了绮罗不少的车马劳顿之苦,绮罗心头荡漾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当初在耀宫临离院那让她心冷厌烦的一幕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心中反而泛起一丝甜蜜。
谁知绮罗心间旖旎一念方起,额间突然有一丝抽痛,她不由自主地双眉一皱,笑意瞬间敛去。
绮罗心中喜悦,不由自主地眼睛一弯,笑容直达眼底,虽然只是一瞬便敛去,但是那抹为他而绽的笑容还是灼了月知文的心田,六万担粮食换得佳人真心展颜,值了,一时间,月知文如初坠爱河的青涩少年一般,心头涌起了千般甜蜜、万丈柔情。
及至绮罗皱了秀眉,月知文忍不住急切地问道,“公主,还有何事忧心?说不来,不妨大家商议个妥贴之策。”
绮罗心头又是一暖,她一展秀眉,强压下杂七杂八的旖念,真挚的说道,“绮罗替耀国数万生灵谢过大殿的慷慨仁慈。不过,殿下肯救急,绮罗已是感激不尽,怎好让殿下再在钱财上吃了亏,奉上十车嫁妆,殿下觉得可还公道?”
耀星芜嫁女是下了血本的,绮罗的嫁妆里奇珍异宝不少,凭心而论,太平的丰收年间,这十大车的嫁妆换六万担粮食也算绰绰有余了。只是绮罗跟他算的这么清晰,一码归一码,泾渭分明,钱粮两讫,他救急,她配合,总还是有那么点子交易的味道,总归是让月知文心头有些不舒服。但是回想着她方才璀然而笑的欣喜,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脉脉温情,又不像是对他完全的无情无欲。
初识情滋味的月知文忐忑着,心思翻转,踌躇不已。那厢绮罗也陷入了沉思,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疏风殿内漂浮起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蜜暧昧。
绮罗和月知文沉默着,谁也不想开口,不想马上就来谈一谈他们面前的几十万穆家驻军,不想打破了这偷来的一刻安宁纯粹的时光。
可是偏偏事不遂人愿,丁香的声音突兀的在外面响起,“站住,公主正在小憩,任何人不得打扰。”
顿时,碎了一地的暧昧,搅了满室的寂静,也打断了绮罗和月知文各自的沉思,甜蜜暧昧一扫而空,身处边城、饥民堵门、鸾家暗窥、穆军虎视的紧迫感再次纷沓袭来,充斥在疏风殿内,充斥在她们两人的心间。
“丁香姑娘恕罪,可是,可是,”小宫女被丁香一吓,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
“既然有事,就先跟我说吧,等公主得闲了,我会禀报的。”丁香不耐烦的说。
顿了一会儿,小宫女轻声说到,“是,是巴郡郡守赵德斌将军在宫门外求见公主。”
“这,……”丁香一下子也犯了难,赵德斌不比旁人,是公主十分看重的人,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去请赵将军去正殿,本宫稍候就到。”绮罗的吩咐适时地传出,给丁香解了难题。
“是。”小宫女答应这去了。
“公主有客,知文就不便打搅了,午时公主设宴,孤再来叨扰。”尽管万般不愿,甚至在心里暗骂那个不长眼的赵德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惹人嫌,但是月知文还是识趣的起身告辞。
“殿下慢走,绮罗就不送了。”绮罗语意双关的轻声说道,微垂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宣威行宫外,赵德斌正焦急的等待着,小宫女已经进去通传了,赵德斌来回踱着步子,在一群大眼瞪小眼的饥民窥视下,少有的有一丝慌乱、无措。
其实,在赵德斌的计划里是不会这么早就来拜见这个绮罗公主的。鸾家派人来诱之以利让他暗中劫持了她,赵德斌不愿,那是不屑,也是不愿这个时候搅乱和月国的关系。
至于绮罗公主本人他是不甚在意的,一个昏睡了十五年的小女娃子,还是一直在民间昏睡着,能有什么本事啊,即使长的倾城倾国又怎么样,去祸害月国好了,只要把她顺利的送出巴郡,她的死活就和耀国没有关系了,也就不至于被辰国惦记了,她还不值得他赵德斌大费周折。
没想到就是这个赵德斌不甚放在眼里的绮罗公主,给他捅出了漏子。
原本,赵德斌最发愁的是不断涌入巴郡的饥民们,他不忍心把这些原本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家阻在巴郡城外,可是这些饿急眼了的人们如果处置不当也很容易失去控制,引起哗变。赵德斌昨夜忙着安置饥民们,一直忙到深夜子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休息,但是躺在床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这突然年涌来的几万饥民,他拿什么去填饱他们的肚子,没有充饥的粮食,这些人又怎么安抚?思来想去、辗转反侧,赵德斌也没想到好主意,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
可是,赵德斌刚睡着没多少时辰,赵武就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不顾上下尊卑的直接摇醒了赵德斌,焦急的喊,“叔叔,叔叔,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赵德斌本就睡的不踏实,被赵武这么一闹,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在床上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伸手取过床头的佩剑,厉声问道“辰国还是月国攻城了?”
赵武大口喘息着,摆摆手,“都不是,是昨夜安顿在城外的的那些饥民们,今天城门一开就纷纷涌进城来了,连给他们准备的粥都没来得及喝。”
“进城了?”赵德斌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快给我拿衣服来,随我去府门看看,看这些人有什么不满,提了些什么要求。”
赵武脸上的表情一滞,一边给赵德斌披上衣服,一边觑着赵德斌的表情,小声说,“这些饥民没来郡守府,直接去了南边的宣威行宫。”
“什么?”闻言,赵德斌的眉头拧的更深了,连衣服也顾不上细整,疾声道,“走,马上随我去看看,这下真的要出大事了,这个绮罗公主真是不让人省心。”
赵德斌半披着外衣打马来到宣威行宫外,层层叠叠的饥民团团围住了行宫的大门,他根本进不去,正在他焦急之时,绮罗公主一身大耀公主的盛装乘着布辇出来了,看她带着大耀公主之威,三言两语就安抚了群情激愤的饥民,还满口的应允要赈灾放粮。一时间,远远的赵德斌也被她的气势震撼了,直到公主銮驾回宫,饥民们暂时退守一旁,而行宫大门却大敞着,赵德斌才醒过神来。
醒过神来的赵德斌顿足捶胸、懊恼不已,他不该一时走了神,被绮罗公主的气势所蒙蔽,听凭她这么轻率的许诺了饥民们。耀国的家底,赵德斌很清楚,虽然这次月国送来了十五万担粮食,但是到了耀皇手里转一个圈,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竟然只放出了九万担,即使各个地方官都尽忠职守,不做渎职贪墨之事,这些粮食还是不够耀国百姓们度过今年的严冬的。
他堂堂的巴郡之守、边境悍将都发愁不知何处去筹粮,她一个顶着公主虚弦的小女娃子能有什么本事筹粮,又能去哪里筹粮?如果仅仅是口头承诺,几天后饥民闹起来,谁能来担这个责任?谁又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哎,真真是任性祸国啊,赵德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一旁的赵武也被绮罗公主的气势所撼,赵德斌那声长长的叹息才让他醒过神来,他原地转了几个圈,想起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绮罗公主既然敢于当众承诺,也许真的有办法呢?叔叔何不借着拜见之名去探一探她的底细?”
心急如焚的赵德斌闻言,稍微一顿,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哎,也只有如此了,走吧,咱这就去拜见一下这位大耀的四公主。”
赵武上下打量着自己叔叔,为难的说,“现在?您就穿成这样去拜见大耀公主?”
赵德斌一抚额头,哭笑不得的说,“我这都急糊涂了,走吧,先回府换了官服再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了。”
赵德斌带着赵武打马回府,换了簇新的官服重又回到宣威行宫外,穿过饥民们用人墙造就的小路,他一路直行来到大门前,守门的小宫女通报进去,却迟迟不见绮罗公主宣召,赵德斌越等越心急,忍不住原地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