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周俊黎就来绮罗的寝宫前,他长跪在院中,高声山呼,“臣,昌郡郡守周俊黎替昌郡百姓叩谢绮罗公主大恩。”
正在用早膳的绮罗停了筷子,微微抬首,对旁边静默的云霜吩咐到,“去,告诉周俊黎,本宫还要赶路,让他自去安置灾民即可。”
“是。”云霜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打发了周俊黎。
绮罗再次坐进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时,里面的吃食较之昨日有了明显的变化,撤去了她几乎没动过的榴莲等怪异之果,替换上了沙梨等本地山野果子,而小点心等吃食的种类也增加了不少,而且个个都做得精致,让绮罗忍不住轻轻拈起一片薄薄的枣红色糕点放在嘴里,眯缝了杏眼,满意的细品起来。
绮罗公主一行人刚刚出了昌郡,就被一片黑压压的饥民拦住了,他们虽然还是衣衫褴褛、拖家带口的,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希冀感恩的笑容,一个个恭敬的跪倒在公主銮驾必经的官道旁。
月知文见了,没有擅专,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拨马来到绮罗车前,斟酌地说道,“昌郡百姓夹道相送,还请绮罗公主定夺示下。”
车帘后的绮罗闻言,抬首静静的盯着云霜,等着她给一个解释,让她打发了周俊黎安置饥民,为何还有饥民夹道这样的事。
云霜没有扭捏,小声但是清晰的说道,“公主懿旨即下,周俊黎等不敢怠慢,连夜召集了顾、孟、平、黄等几家大户协商,早起五更之时就为饥民们备下粥棚,并贴出安民告示,晓喻郡民,公主仁爱,拨出私产放赈。今日送别公主后,请饥民们按照官府造册的户籍碟册去领取安置粮款。此时想是百姓感念公主之德,前来谢恩的。”
绮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快得让她什么也没抓住,她轻轻的甩甩头,略一思索,慢条斯理的说,“周俊黎好快得手脚,既然如此,本宫就见见大家再走。”
绮罗话音刚落,车外响起另一女声,“商兰求见公主。”
绮罗心中又是一动,不过很快就收敛了思绪,沉声吩咐,“上来说吧。”
听到吩咐,商兰一掀车帘,轻巧的跃上马车,恭声说:“外面风沙大,还请公主戴上帷帽。”说着,她递上了商家特制的那种冰蟾丝的软纱帷帽。
她现在刚刚答应见一见郡民们,商兰就已经备好了帷帽送了来,一个个都把这盘棋局的形势看得很分明嘛,她心中通透,嘴上却也并不挑明,淡淡的说,“你想的很周到,这就戴起来吧。”
得了绮罗的准许,商兰上前轻轻的把帷帽戴在绮罗头上,又细细的为她理顺了帷帽软纱的褶皱,才满意的退了回去。
收拾妥当,绮罗扶着丁香的手缓缓地步出马车,登上侍卫们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昨天路上拦路的那一家三口果然还在,而且就跪在人群的前面,那个孩子手里还兀自拿着半块吃剩的白面馒头。她透过冰蟾丝的软纱,目光湫巡开去,昨日拦路的那对老夫妇却没有了踪迹。
面对着衣衫褴褛但是虔诚跪拜的饥民们,绮罗心中蓦地升腾起自己都不确定的豪情,不论各方势力目的何在,但是能让这些流离失所之人重回故土、安居乐业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快乐的事。
绮罗心中体味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豪言却不经意地冲口而出,“天灾不可怨,人祸尤可诛,大家且安心回家,耀国必将成为汝等乐土”
“绮罗公主为了耀国数万饥民远嫁月国,今日又舍粥赠钱,草民等叩谢公主大恩,绮罗公主是大耀福星,是大耀的救星,有绮罗公主在,大耀必将兴盛百年,草民等万幸,大耀黎民万幸。”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起来,这样长长的一句话,大家喊的却是颇为整齐划一,应该是有人提前教过他们了,不知道是不是那位昌郡郡守周俊黎的手笔。
面纱下,绮罗不禁莞尔,随即她心中又有一丝什么闪电般的滑过,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此时站在高台之上,面对着黑压压的饥民,也不容她多想,绮罗缓缓抬起双臂,示意大家安静,“大家过誉了,都领了粮食,好好回家过日子去吧。”
“草民等恭送公主御驾”
“绮罗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天佑大耀,天佑公主”
……
在百姓们一片感恩戴德甚至有些逾越的山呼声中,绮罗缓步走下了高台,又登上自己的马车。
公主扈从、嫁妆等浩浩荡荡的又行了约莫一里地的光景,却停了下来。月知文再次拨马来到绮罗的车驾前。
原来,因为见饥民这么一耽误,原本紧凑的行程就出了问题,原本能赶到琼州的一行人,现在只能歇息在半路上,在一个燕山山脉隘口的小驿站过夜了。
月知文凤目流彩,脸上的表情不急不燥,温言道,“返回昌郡还是继续前行,还是请公主定夺,知文配合就是。”
绮罗趁机下了车,活动着手脚,没有说话。
丁香张嘴刚想说话,扭头看了看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们,他们得了吩咐纷纷涌向郡守府临时搭建的主事棚,去领取属于自己家的那份口粮。而郡守周俊黎则亲自上阵,满头大汗的忙了起来,丁香想了想,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绮罗撇了眼不语的丁香,扭头盯着云霜说道,“陛下把一应行程事务都交代给了你,你看着安排吧。”
没想到这时候绮罗会把决定权交给自己,云霜明显的愣了一下,想起耀皇临行前的嘱托,踌躇了一下,一咬牙说道,“月皇对我大耀帮助良多,又诚心求娶公主,月国使臣在我耀国已经耽误滞留了近两个月了,还请公主以两国大局为重。”说着,云霜跪了下去。
绮罗听完不置可否,又把目光转向了商兰,商兰却是干脆的多,“燕山隘口的驿站虽然简陋,但是燕山风光宜人,住上一晚细细品味那静谧的山中风光,于公主而言,也会是乐事一件的。”
绮罗见不论耀皇还是商家,双方势力对这件事意见一致,心中暗自留了神,才对着云霜说到,“起来吧,既然大家都觉得燕山隘口的驿站也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处,那就叫人去提前准备,今晚就歇在那吧。”
说完,绮罗扶着丁香的手又上了自己的马车。
商议妥当,绮罗公主一行顶着高升的烈日,再次缓缓前行。
一天缓行,暮色低垂,繁星初亮之时,绮罗一行远嫁的车队终于到达进入燕山脚下,在小小的驿站旁边,月知文早就派人快马提前来搭了帐篷。
商兰说的没有错,燕山山脉山色迷离,静谧的夜暮下,点点白色的毡篷确实显出另一种不同于皇宫府衙的山野异趣来。
绮罗望着与星光相映生辉的洁白帐篷,杏目流转,心中也不自觉地升起一种悠然的向往。丁香见了绮罗的表情,小脸上也闪过雀跃之色,凑趣到,“小姐,咱们今天就住帐篷吧,肯定比住驿站的房子有趣。”
入山一来一直神情戒备的云霜听了丁香这么说,眉头一蹙反驳道,“帐篷总比不得驿站……”云霜说着自己顿住了,大眼睛转了几转才找了合适的说辞,“总比不得驿站暖和,现在入秋了,帐篷里难免有潮气,万一伤了公主,奴婢等有几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
云霜说的严肃,不过没等丁香反驳,远远的隔着车帘,月知文的声音就清晰的传了进来,仿佛专门为了反驳云霜的说辞的,“既然绮罗公主机缘巧合露宿燕山支脉,知文特意令人备下了宽大的帐篷,防风、防雨、防露、防霜,还请公主安心入住。”
又被月知文猜到了心思,绮罗脸上闪过一丝别扭,但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对着车外沉声说到,“就听殿下安排。”
这厢心愿达成的丁香,新中雀跃,得意的一瞥云霜,手脚麻利的掀起了车帘子,然后不理会还在出神的云霜,几乎是拽着绮罗就下了马车。
醒过神来的云霜还待细劝,车外月知文撇了她一眼,语意双关地轻声说,“云霜姑娘还请放心,孤令人搭得帐篷安全的很,绮罗公主不会伤了分毫的。”
云霜见脸月知文都这么说,在无可以劝说绮罗公主之人,她眸中闪过焦急之色,却也怎么也再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得也语意双关的应道,“云霜多谢大殿下的周全,只是这燕山隘口毕竟山荒人稀,还请大殿下莫要大意了。”
云霜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模了模腰间的宝剑,然后双目郑重地直视月知文,得了对方同样郑重地点头之后,她抱着古琴碧玺也跳下了马车,快走几步,亦步亦趋的跟在绮罗身后,进了为公主御驾专门备下的最大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