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府之中,处处是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布置得犹如园林一般,苏静姗没走几步就迷了路,紫菊连忙上前引导,七拐八绕,好一会儿才到得垂花门。垂花门内,已有一乘小轿在那里等候,但苏静姗一进垂花门,却先被引到了旁边房内重整妆容,然后才被扶着上了轿,看来刘家大族,很是注重女眷出门在外时的仪表。
轿子自垂花门出发,穿过长长的由灌木掩映的甬路,直接自侧门出去,再拐一个弯,就到了大路上。苏静姗发现,她出来时明明只带了紫菊和红梅两个,但自垂花门开始,轿子后头就多跟了四个婆子,等到出侧门时,更多跟了两名小厮,她心想,这大概就是刘府女乃女乃们出门必备的随从人数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紫菊就小跑到轿窗前,隔着窗布小声道:“女乃女乃,今儿您是头一遭出门,没有指明要谁跟着,所以门上就擅自作主安排了几个妈妈和小厮,往后您是可以自己点名要谁跟着出门的……”
擅自作主?那会儿在垂花门里整理妆容的时候,大把的时间呢,怎么没见人上来问问?分明就是欺负苏静姗只是个冲喜的喜娘,不尊重她罢了,看来尽管有席夫人表现出对苏静姗明显的偏爱,也还是有人不卖帐的。
对于刘家的各种规矩,苏静姗还有许多疑问,但却不想问紫菊,便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紫菊见苏静姗没有过多表示,显得有些失望,但终究还是没多说甚么,退到轿后去了。
轿子很快抵达刘府外宅,外宅守门的老汉早已收到消息,垂手候在了门口,但轿子并未在大门前停留,而是直接抬了进去,直至垂花门前才停下。紫菊把手里的包袱塞进旁边媳妇子的手里,然后抢先一步到轿门口,扶了苏静姗下轿。
苏静姗下了轿,马上有外宅的媳妇子接着,将她引进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到厅里坐下。
小丫鬟奉上茶来,苏静姗略吃了一口,便有媳妇子上前询问:“女乃女乃,您现在就见送亲客,还是先歇一歇?”
苏静姗就是为这个来的,自然想马上就见,于是道:“请上来罢。”
媳妇子应了一声,然后朝后招招手,便有两名小丫头抬上一架屏风,挡在了苏静姗面前。苏静姗心想,这大概是因为送亲客里有王秀才的缘故,他目前尚算不上是苏家的正式亲戚,还只是邻居而已,多少要避避嫌的。
苏远光等人很快就进到厅里,大概是早就在旁边屋里等着了。透过屏风间隙,苏静姗能看见走在前面的,是扎手扎脚的苏远光,没想到他在家那样跋扈的一个人,到了这里竟这般小家子气;紧接着,是王秀才,他穿得虽显还酸,但腰板却挺得比苏远光直多了;最后边的,是结拜姊妹杨柳和聂如玉,她们习武之人,又长年走镖,见惯了场面,倒是显得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苏远光坐下后,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客套话,而苏静姗,则是连客套话都懒得跟他讲,直接让紫菊和红梅把包袱递给他,让他捎给苏留鑫和计氏。苏远光接了包袱,倒是显得很高兴,笑道:“我就说三妹妹是个有福的,你瞧这可不成大户人家的女乃女乃了?当初刘七少爷到我们家时……”
苏静姗听他越说越不像样子,连忙端了茶,对旁边的媳妇子道:“请苏少爷他们下去罢,用过了早饭再走。”
苏远光被截住了话,脸上讪讪的,但到底不敢造次,乖乖地跟着媳妇子下去了。他和王秀才都出了厅门,但杨柳和聂如玉却落在了后头,且频频回头。苏静姗猜想她们是有话要同她说,便出声道:“两位姐姐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吃早饭,也好说说话。”
杨柳和聂如玉马上停下了脚步,口称谢字。
旁边接待苏静姗的外宅媳妇子倒也机灵,见状马上称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旁边屋里,请女乃女乃和两位客人移步。
苏静姗便携了杨柳和聂如玉的手,一同到旁边屋里坐下吃早饭。饭间,杨柳和聂如玉却只同苏静姗拉家常,未有实质性的话语,苏静姗想了想,就叫旁边服侍的人退下,然后才问:“两位姐姐可是有事?这里没有外人,有甚么事情,尽管说给我听。”
聂如玉红了脸,道:“三妹,姐姐没给你帮过甚么忙,却要给你添麻烦,实在是说不出口。”
苏静姗笑道:“二姐,你说这话可就生分了。”
这时杨柳忽地站了起来,道:“就是,既为姐妹,还有甚么不好说的,你不说,我来说”说完,对苏静姗道:“三妹,我和你二姐实在是不想再东奔西跑了,但却没有甚么好去处,所以想求你一件事——把我们买下罢。”
把她们买下?苏静姗唬了一跳:“好端端的,你们为何想却要为奴为婢?两位姐姐若是不想跑镖,那我找媒人帮你们寻个好人家嫁人便是,不比卖身为奴好得多?”
杨柳苦笑道:“我们一直受家里人盘剥,没有钱置办嫁妆,就算嫁人,又能嫁个甚么好人家?还不如投身刘府,至少得个庇护,不必再受家里人欺负。”
苏静姗见她频提家里人,不禁问道:“是不是你们家里人逼你们做甚么了?”
杨柳苦笑道:“可不是,我族里和你二姐的哥哥,都逼着我们嫁人呢,说是年纪大了,再不嫁就难了,可他们给我们挑的都是些甚么人家,哪里嫁得”
说起族里和兄长逼婚,苏静姗倒真不好再提甚么给她二人挑婆家的事了,毕竟家族和兄长才是正经有权力嫁她们的人,别说是她,就算是刘士衡,也不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的。
聂如玉见苏静姗沉吟不语,忙道:“三妹妹,是不是我们的要求让你为难了?你才进刘家门就作主买人,的确是不大好,要不还是算了。”
她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杨柳说的,杨柳连忙也道:“三妹,我们也只不过就是这么一提,要是你为难就算了。”
苏静姗笑道:“若只是买人,倒应该是没甚么,因为我进刘家时并没有带陪房来。我只是担心两位姐姐做了奴婢,以后就更不好嫁人了。”
“管他那么多呢,走一步算一步罢。”杨柳叹了口气道。
“不如这样。”苏静姗想了想,提议道,“两位姐姐就到我身边来帮我,对外咱们说是奴婢,但并不签卖身契,两位姐姐仍是自由身,如何?”
“那如何使得?”聂如玉惶恐道,“若是被刘家查出来,只怕要连累你。”
苏静姗道:“管他呢,试试再说,又不是甚么大事。”
聂如玉一想,只不过是苏静姗身边添两个服侍的丫鬟而已,好像真不是甚么大事,于是就点了头,同杨柳一起行礼谢苏静姗,苏静姗连忙把她们给拉了起来。
既是三人说定,杨柳和聂如玉就留了下来,没有跟苏远光一起回东亭。苏静姗本是想带着她二人一起回刘府,但想着还没向席夫人禀报,怕她多心,便先将她们留在了外宅。
她回到刘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向席夫人请安回话,谢她所赏的东西,再跟她讲了讲送送亲客时的事,最后才提起杨柳和聂如玉的事,一股脑地将她们如今的艰难处境和想入刘府为奴为婢的想法都给讲了。
席夫人唏嘘片刻,笑道:“我还以为是甚么事儿呢,你没有带陪嫁丫头来,本来就该添两个的。”说着就吩咐一旁侍立的大丫鬟:“百灵,你待会儿就去七女乃女乃那里,验看卖身契,登记入册。”
那被唤百灵的丫鬟甜甜地应了,而苏静姗却愣住了,原来刘府真是规矩森严,容不得一点马虎,她不想和杨柳她们签卖身契的想法,根本行不通。然而事情已经说了,席夫人也应了,她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下来,好在杨柳她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倒也算不得意外。
从席夫人的攸宁堂出来后,苏静姗又去春在堂请安回话,不知怎地,甄氏的心情不是很好,又拿着婆婆的款,要苏静姗立规矩。苏静姗听些丫头的窃窃私语,好像是因为昨日贾氏气晕刘士衡后,甄氏想罚她,却未能得逞,所以憋了一肚子的气。
苏静姗听到这些,满心的不痛快,她甄氏弹压不住大儿媳,就要拿小儿媳作伐,算甚么道理?她又想到成亲头一日立规矩她未反抗,却反被刘士衡笑话的事,就懒怠再装甚么小媳妇,把胸口一按,嚷嚷起心口疼来。
这若是刘士衡心口疼,甄氏一准儿要发慌,但苏静姗心口疼,她可不担心,虽叫了小丫头去请郎中,但脸色却是如常,甚至并未发话叫苏静姗先回去,只叫她在自己这里歇一歇。
苏静姗的性子,是硬的比软的多,直的比弯弯道道的多,一见甄氏不买账,马上就“强撑”着自己朝外跑,口中道:“七少爷还躺在床上呢,媳妇哪里敢歇,得赶紧回去服侍他去。”说着,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