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严家的规矩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若今日却又多了两位。
严家大姐严阳的丈夫终于露了面。马亦远,平平常常的一个人,却一见便让人不喜。或许是因为他焦黄黯淡的脸色和那双浑浊不明的眼睛,总之是让人见了便知道此人不过是一个醉死在妓院里面的纨绔子弟罢了。
而另一人则是严莫楚带回来的,似是与严家相交极好,只一来便“伯父、伯母”的叫个不停。而待字闺中绝不见外客的严芊却也被特意叫出来,夏木晚心中便知道了七七八八。
趁着在外庭布置碗筷、看着仆人上菜布桌的空闲,青玉终于忍不住凑到夏木晚身边悄声念叨了一句:“小姐啊,那位白家的少爷依我看也一般,样貌不是特别的出众。”刚刚第一眼看到,毫无惊艳之感。
夏木晚回忆了一下白澋宁的样子,又想了想,噗嗤一笑,手指点了点青玉的额头:“你啊,肯定是拿严莫楚的样貌去与人家对比了。”真是的,这哪里是能比的呢,“你也不想想,这世上有几个人可以长得如严家二少爷一般人比花娇。”
这话说得青玉也笑了。当真是拿白澋宁与严莫楚的容貌对比了才下的这结论。只是,这也怨不得她。只要是人站在严莫楚的身边恐怕都不由得让人去对比计较一番。实在是严家二少爷相貌太过出众,细月弯眉吊梢眼,天然的一股妩媚风流态度,不管是在哪里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待得全部准备停当,夏木晚亲去请了严老爷与何夫人,一家人浩浩荡荡的移到外庭各自落座。夏木晚便与洛尘站在桌旁,布菜添饭,轻语劝让,一时间旁声不闻。
“弟媳妇儿。”轻佻的一声嚷,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马亦远晃荡着手中的瓷碗,吊着眼睛叫:“你姐夫我再添一碗饭。”
夏木晚没有多想,既然被点名指使哪里由得推月兑,径直过去便从他手中将碗接了过来。手指不可避免的碰了碰,原是不在意的,却立刻感到一道目光直刺到脸上。满是诧异的转头看过去,却又看到严芊已经将目光收回,只腕间两只玉镯叮当脆响了一声。
心中越发的不解,夏木晚将目光收回来却见洛尘已经手捧一碗新填满的瓷碗递了过来,从来都是满脸笑意的小书童抿紧了唇,不着痕迹的微摇了一下头。洛尘一直都是只伺候严莫寒一个人,只因爱笑又随和,与夏木晚和青玉相处的极好,此时他的特意提醒,不由得夏木晚不多想了一下。
将碗再度递到马亦远手中,这次是分明的感觉到了。伸过来的那双污秽的手,刻意在她的手掌上抚模而过。
阴沉下了眼,夏木晚手指只一挑,这一碗热腾腾的、方才从食盒中取出来的米饭全部倒扣在马亦远的领口。只烫的他立刻一嗓子嚎出来,慌乱的起身拼命抖落着衣服,口中不时地蹦出一两句污言秽语。
此时早已有了准备的夏木晚自然已经躲得极远,任凭马亦远骂的难听也做不闻。
众人无声间,偏只听见贾夫人哎呦呦的一声笑:“新媳妇果真是初来乍到,手生新鲜的很。这还不过是个端茶递水的小事便已做成了这样,以后多少事,哪里还敢托付。”说着话还不忘扫一眼何夫人,几分得意。
一句话刚落,严莫寒的声音已经追了过来,只是淡淡的一声问:“木晚?”
“木晚无礼了。”轻飘飘的一句,不是“失礼”而是“无礼”,将这句话的分量一下子砸下来,顿时令屋中所有人都没有了声音。
何夫人抬眼看了一眼依旧不惊不恼淡然如水站在一旁的夏木晚,再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早就已经暗暗咬牙的严阳,缓缓开口:“木晚劳累了这一日了,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径自吩咐身旁的小丫鬟,“去吩咐厨房,挑拣着大少女乃女乃喜欢的做,直接送到少爷屋里去。若敢怠慢,拉到我面前问罪。”
夏木晚坦然受了,只一行礼,带着青玉走了出去。
刚一回房,青玉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问:“小姐,方才是怎么了?”严家自有着丫鬟婆子一大堆伺候饭桌子,青玉每到这时候便只站在一旁并不上前。方才之事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闹了开来,但是很多人其实并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引起来的。
皱起眉头,夏木晚只硬声吩咐:“去打水。”回想起来就恶心,现在更是不愿意多说。
看出自家的小姐心情极差,青玉无奈的一撅嘴,轻快地跑进跑出不多时便将水打了回来,伺候着夏木晚细细洗了手。
等到饭菜摆到桌上,众人悉数退出去,夏木晚命青玉也别站了立规矩,只将下人们都打发走了,主仆两个皆坐着自在说笑。
不过是一时不查,门口便响起了令人听到便厌恶到低的声音:“弟媳妇儿好自在。”
当真不是你想不理便就能躲得开。夏木晚一时想不透这马亦远怎么会在严府里面随意乱串,但是将不愿意见到的人轰出去还是办得到的。对着青玉使了个眼色,口舌麻利又颇有些泼辣的小丫鬟立刻站起身便要将房门关上。
谁知道马亦远紧赶上几步直走到房里来,这下门是不能关了。青玉双手一叉腰,瞪着眼睛呵斥:“哪里有做姐夫的进到兄弟房中的道理,赶紧出去!”这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下流的人。
马亦远又如何会怕一个只会咋呼真正半点儿本事都没有的小丫头,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口中不住的调笑:“我可是听说了,弟媳妇儿直到现在床上那条白绫子可还是原样未动。”看见夏木晚瞬间变了脸色,张狂的一笑,“原来嘛,一个瞎子能懂得什么。只是弟媳妇儿在太太那关可就不好过了。不若我帮弟媳妇儿一把,也好叫你早日成事。”
霍然站起身,夏木晚瞬间又将神色平复下来。绕着桌子走到青玉身边,将从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兀自被气得浑身轻颤却说不出话来的小丫鬟的手握住,背对着马亦远声音清冷下来:“请自重,出去吧。”
这样直接的轰人对马亦远却没有任何作用,反正这里四下都已经无人,不慌不忙的一步步走过去,得意洋洋的完全没有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放在眼里:“何必装什么清高呢?这件事对你也是有利的。难不成你真的要去指望一个瞎子开窍不成?”突然将声音压低到足够的暧昧,“还是,弟媳妇儿你已经通晓了人事?”
这样龌龊下流的言语没有能再继续下去。原还是站着没有动的青玉两三步走上来,端起桌上尚还有些滚烫的汤碗,劈头盖脸的向着马亦远就泼了过去。
原本就是绕着桌子说着话,全无防备的马亦远立刻被烫的嗷嗷直叫,这下子才真是给烫得狠了,接连跳着脚,根本就顾不得骂人。
“大少女乃女乃。”萧然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将房中的三个人都吓得不轻。全然不知一般走进来,萧然全似什么都没有看见,只将手中食盒打开取出一碟甜点将桌中空出来的空隙填满:“这是青镇有名的点心叫青团。本来这个时间是不做的,不过大少女乃女乃初来,厨房里做出来让您尝个鲜。”
此时马亦远早就已经满是狼狈的逃了出去,萧然这才转回身对着夏木晚恭敬道:“大少女乃女乃若是喜欢,我也好吩咐下去让厨房里惦记着些。”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眉目不动间将汤碗从青玉手中接过放进食盒,自取了抹布与水开始将洒落的汤水擦拭干净。
青玉此时才恍然大悟一般连忙蹲在萧然的身旁帮忙。夏木晚却也不坐回去,反正气也气饱了,将盘中的青团取了一个细细品尝,却又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问一些闲话:“大姐与姐夫可是住在严家?”只这两三日便天天见到严阳,而马亦远的出现却又不像是来接妻子回家去,夏木晚才有了这么一猜。
“虽不是一个府里却也差不多。”萧然手脚最是麻利,不过分分钟便已经站在夏木晚的面前,“这府中西北角上原有几件空闲的房子,自给了大小姐并姑爷便独立成了一院,只留了一个角门方便往来而已。”
方便往来?夏木晚忍不住一瞥眼,根本就是方便祸害才对。“这严府处处管制的极严,却如何容得下一个姐夫这样乱闯兄弟的屋子?”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严莫寒在严家就当真这样的没有地位?任什么人都敢欺负到他的头上去?
以何夫人对她的亲生儿子的宠溺度,如论如何也想不通。
“姑爷那样的人,谁又管制的了他。”萧然就连说闲话脸上也是没有表情的,“太太为了大小姐少受些委屈,本就有了些纵容,现在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起来。”
这是什么烂理由。只感到越发的憋闷,夏木晚便连一个青团几乎也吃不下去了,忍了又忍,还是想问:“姐姐为何会嫁给了那样一个人。”严家嫁女儿竟然不考验一下人品吗。
“原是指月复为婚,没成想未来的姑爷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萧然也不知是在严府做了多少年的管家,很是知根知底,“没嫁时马家就已经败了个精光,但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能做出悔婚这种事。当初大小姐寻死觅活的终还是嫁了出去,第二天姑爷便带着大小姐住进了西北角的院子里,自此就靠着严府的接济过活。”
这下子就理顺了。夏木晚无奈的接口道:“娘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马亦远做些什么也不多加管制,就怕姐姐会吃亏?”这种逻辑,真是无奈。
萧然也不答话,反正之前便已经将这个意思说出来了,现在默认就好。
“你去吧。”夏木晚勉强着将青团吃完,对着萧然的背影道,“多谢你的青团。”
“萧然记下大少女乃女乃喜欢,这便去吩咐厨房。”不管何时何地都是公事公办,萧然只留下这句话便失了踪影。
而夏木晚无聊之下再捏起一枚青团,心中暗自思量,马亦远方才所说成事?成什么事?还对我有利?这句话究竟是随口欺骗之语,还是说,当中真的有何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