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青玉先前的受伤苦情戏码,再加上昨夜里严莫寒是回卧房中过的夜,心怀大畅的何夫人半分刁难都没有便命好生辛苦的夏木晚回房休息。上面先自讨得了当家主母的欢心,旁人自然也都没有说什么。只是严芊很是一脸怀疑的盯着夏木晚猛瞧,当真是把她弄得莫名所以,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严家的小姑女乃女乃看着她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
回到房中,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开口说话的青玉黏在夏木晚身旁又开始叽叽喳喳:“小姐啊,萧管家可真是个好人呢,又那么厉害。”回想起来竟有一丝的崇拜,“今天大太太他们都夸小姐您做的饭菜好吃,那个萧管家做出来的饭菜当真就有那么好?”
随意的点着头,夏木晚心里正在打算着接下来怎么度过这无聊的长日漫漫。听见青玉对萧然的手艺这么好奇,不禁也抬起头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饭菜偏素,口味清淡。看一家老小唯有娘笑得最是开心,应该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
出嫁的女儿,最要紧的是讨好婆婆。想起这句话的夏木晚心中不禁有了一份疑惑。萧然选择做出这样一桌饭菜,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不过见他今天随意为之的熟练,而严家众人毫无怀疑的夸赞,萧然精通厨艺这件事在严家应该几乎无人知晓。
青玉却想不到这么多,她只是很开心:“真好,有这么厉害的人帮着小姐,以后日子过得也轻松一些。”小姐这才嫁了几天便有这么多的人来立威,只怕今后的日子会越发的艰难,有个人帮衬着总是好的。就这样简单的心思。
帮着?夏木晚只觉得好笑,却也不打算说破:“是呢,有总是要比没有强。”说说谎话,总是要这傻丫头安心才好。
“那个……小姐……”
疯疯癫癫的小丫鬟突然扭捏起来,看的夏木晚几乎要颤巍巍的打个寒战,无奈的一笑,伸手捏捏青玉肉肉的脸颊,很是宠溺:“何事,说吧。”脸都红透了,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想问自己,莫不是……
“昨夜大少爷和你……嗯,和你……”彻底说不出来了。
夏木晚被吓了好大的一跳,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就逃走。攥了攥手,让疼痛令自己稳下心神,勉强对着将一张脸红了个尽透的青玉声音平和的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其实夏木晚并没有比青玉大上很多岁,主仆两人也可以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只是青玉在夏木晚身边长大,被她的小姐宠成了娇俏的孩子脾气,再加上夏木晚一贯的淡然若水,导致的现在看上去分明就是一个小女圭女圭天真的在问——“娘你晚上与爹爹都在做什么?”
真是想想就恶寒!夏木晚再也不能淡定了。
方才那一句问出去就已经让青玉将脸红个彻底了,现在被自家小姐不咸不淡的反问回来,就算再受宠爱,只在夏木晚面前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小丫头也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手指绞三绞,蚊子声哼哼了半天,挤出一句:“人家就是好奇……嘛……”
好奇什么不好,非要好奇这个。霍然站起身,耳根已经有些发热的夏家千金小姐对着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妹子也只能手足无措的扔下一句:“什么都没有。”忙慌慌的便往外走,彻底将这个问题逃开。
哎?彻底被弄糊涂了的小丫鬟连忙追出去就想问。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一男一女共处一室,就算不是夫妻那也是孤男寡女,难道就不应该……双手狠狠拍了自己脸颊几下,青玉狠命的摇摇头令自己不许胡思乱想。若是让小姐知道自己想的这些龌龊事,恐怕这辈子也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强行收拾回心神,青玉这才看见自家的小姐正站在庭院之中,静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走过去方才隐隐听见读书声。
“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
好奇的探出头,青玉隔过夏木晚的肩膀看过去,只见一株已经有些开败的垂丝海棠簌簌而落,一旁严莫寒与洛尘坐在石椅中,一人读书,一人静听,神色都是恬淡安详,一个恍然,隔离了尘世的遥远。
“这样优美的词句都可以被你念得皱巴巴的。”微皱起眉,眼睫颤颤,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严莫寒神色郁郁,“还不肯唱给我听,你这书童要来也真无用。”
洛尘听了很是委屈:“洛尘自小就跟在少爷身边,最后就只得少爷这么一句评价。”见严莫寒一副听进去了也无所谓的样子,不能抱怨的小书童只能喃喃道,“我唱出来就更不能听了。”
“小姐。”青玉忍不住凑到夏木晚耳边轻声问,“他们是在念《西厢记》?”听起来可真是耳熟。
夏木晚下意识的拽着青玉就要转身离开,可是青玉的声音虽轻,却又如何能逃得开严莫寒的耳朵。只一转身的时间,严莫寒的声音就已经追了过来:“青玉喜欢西厢?”声音清润上扬着透出感兴趣。
被逮住就绝对不允许逃月兑了吧。夏木晚一步三挪并不愿一个下午要耗在《西厢记》上,但见洛尘已经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只能先伸手命他如常坐下就好:“打扰了莫寒的雅兴,真是抱歉。”
“不是夫君了吗?”不跳字。扬着下巴笑得开心,严莫寒只是随口一问,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问题,“青玉可喜欢西厢?”
青玉见夏木晚微微点头,允许说话的小话匣子开口可就不客气了:“不喜欢。”只看向自家沉静着面无表情的小姐笑的自豪,“我家小姐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要叫大少女乃女乃。”
瞬间便阴沉沉的一声断喝,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都吓了好大的一跳。连忙将青玉的手握在手心中轻拍着安抚,夏木晚看着严莫寒紧抿起来的硬邦邦的唇角极度不解,只能斟酌着开口:“青玉还小,平日里这么叫我都已经习惯了。”
“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这一句质问却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谁知道这位大少爷被惹怒后又会做什么。
沉默片刻后,严莫寒却又不想追究一般淡淡笑了,侧过脸庞,方向是对着夏木晚的:“你不喜欢西厢?很少见。”勾唇微扬,几分恶毒的猜测,“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夏木晚眼帘微敛,不去在意他的疑问:“不过是被后人文过饰非的骗人戏码,知道了真相之后,谁又会真正喜欢上这个故事。”将戏曲温柔的彩衣剥去,出来的事实悲哀的令人唾弃。
凄惶惶始乱终弃,几悲凉终不能羞,足风流陌上年少,一生休谁道忍情。
一时无言,严莫寒心下思量了片刻,缓缓而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顿了一顿,“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突然便抚掌大笑,笑出了好一份凄凉,“不错,不错。《莺莺传》也不过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故事,真正深知的人又哪里会被这样的故事所感动。”
“误矣,误矣。”
看着严莫寒笑得那么欢,夏木晚终于不忍心的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平板着不带感情:“笑也笑了,过去吧。”
偏又笑了片刻,严莫寒这才缓缓收住笑声,一手不着痕迹的反握住夏木晚的手垂到身侧,将长长的袖口垂落下来掩盖住。转侧过脸对着青玉的方向,依旧是兴致不改的继续发问:“既然不喜欢西厢记,方才怎么一听就听出来了。”小丫鬟凭的好记性。
“大少女乃女乃当初听完之后喜欢其中的词句,一时好玩,改过一些用江南小调唱出来,却也好听得很。”青玉说起旧事明显开心得很,有些忘乎所以的一击掌,“我还记得有一首是这样唱的。”不等夏木晚同意便自顾自的唱了出来。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吴侬软语的语音本就有着低吟浅唱般的轻清柔美,软了声调,甜糯了骨髓,轻灵娇婉有如溪水在石湾之间绕了三绕,这江南千回百转的灵秀便都在歌声之中点点浮现在万卷锦绣之上,绵延铺展成天地。
夏木晚看着严莫寒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再收敛,直至全无。阳光打在微扬的脸庞上,映透出柔和的白光,这般的全神贯注、几近虔诚地如佛临世。
一曲终了,万物静籁。
将心神沉下去,夏木晚眼帘低垂,幽深的双眸暗的不见半分光芒,手指动了两动,决绝的想从严莫寒的手中抽回来。
一时不察被逃掉了,严莫寒转瞬间伸手再度捉住,只觉得这手指尖点点冰凉,一笑,沿着她的手臂自己找到这身体主人的耳朵。虽然看不见也知道她的羞涩挣扎,硬贴上去,柔软的嘴唇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
“我还是喜欢你唱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