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警方而言,破案的关键,有时就在是否能发现细节。所以,当他们从洛伦佐位于城西那间酒店里的套房中发现那些油画时,某个曾经让顾氏兄妹离去的警察很快就回忆起什么,然后,敲门声将顾氏兄妹并不愉悦的清晨彻底打破。只是,被打破的,何止是清晨,还有顾幻璃心中侥幸,以及顾天熙本以为寻回的平静。
顾幻璃是警方以协助调查为由带回警局,只是,摆在办公室的那幅巨型油画却让她停下脚步,而顾天熙和以律师名义跟随而来的卡西迪奥表情却是在一瞬间变得冷寂。
那是一幅少女与独角兽的立像图。
星光在她的背后,月光落在她的眼底,晶莹莹的亮着。清冷的光晕勾出她纤细姣好的身形,自然的,仿佛要融入这夜色一般,又像是隔绝了森林深处永恒的幽暗。
少女就这样浑身赤luo,从银霜般的月光下走过来,扶着这世上最为圣洁的独角兽,静静地凝望着。
其实,她并没有暴露太多,长及拖地的黑发遮掩了她身体的绝大部分,然而,就是这样的朦胧,反而让人更想拨开她若云一般的发丝,真真切切的看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突如其来的寂静,不知为何,让警方所有人的后背都冒出一身冷汗。“这里是美术馆?还是警方来请我与舍妹参观你们的油画展?”
“这只是我们的物证。”警方的人讪笑道,“案件水落石出之后,我们会将它还给洛伦佐先生,到时,它的归属权……你们私下里另行解决就好。其实,今天请你们来,是因为有证人说,顾小姐和洛伦佐先生关系非常亲密,而身为兄长的顾先生十分震怒。而这幅画……”
他用手指着那副巨型油画,稍微停顿了一下,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却仍是继续道,“而这幅油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证明什么?”顾天熙背着手,欣赏着这幅画作,语气平平淡淡,悠悠然然。
“证明……”警方的人犹豫了一下,的确,那只是一幅画作。就算洛伦佐的房间里有无数张顾幻璃的素描,也只能证明洛伦佐和顾幻璃应该是互相认识的,进一步说,洛伦佐暗恋顾幻璃,剩下的,暂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警方的种种假设。
“顾小姐,可以和我们讲一下你是如何认识洛伦佐先生的么?还有,你们为何会巧合的出现在同一个城市?”
“我是在圣托里尼岛度假的时候认识洛伦佐的。”顾幻璃看了眼向她点头示意的卡西迪奥,缓缓道,“他邀请我担任他的模特,而我则请他教我画画。”
“顾小姐应该和洛伦佐先生很熟吧?否则……我相信,这幅画,绝对不是洛伦佐先生的臆想,他应该是基于真实的人体模特而画出的吧。”
“没有人能留住青春和美貌。”顾幻璃一脸认真地回答,“而女人对于岁月的惶恐,是男人根本不能想象的所在。而我,只是顺从了这个念头。”
“可是我发觉,你的哥哥看到这幅油画以后,似乎不太高兴。”
“我只是进入叛逆期而已。”顾幻璃的身子往后一靠,双手放到膝盖上,唇边带着轻松的笑容,“难道,这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的时期么?”
“那么,你的哥哥一定为此震怒非常吧。”
顾幻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的心理状况应该不需要和阁下报备,因为这里是警察局。我和我哥哥的关系更不需要向阁下解释,如果这种义务上的协助调查只是为了给阁下机会刺探我的隐私,那么,我的选择是——拒绝。”
“顾先生的看法是?”
“很美。”顾天熙走了几步,转身站在顾幻璃的身后,手沉稳地放在她的肩头,“我为我的妹妹而骄傲,而我们的兄妹情,并不需要在这里展现给你们。我现在想知道的是,除了这幅油画以外,还有什么问题是需要我们回答的?”
“可否告诉我,你们为何会来到这座城市,为何会巧合的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对面。”
“作为一个专业的管理人,巡查自己的产业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顾天熙的回答很简单,他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焦急,虽然他不知道是哪位证人做了如此荒唐的证言,他知道的是有人打算利用这起命案打压风云国际的投资甚至是股价。
询问的时间很短,包括辨认凶手。虽然隔着玻璃,顾幻璃知道,杀手无法看到她,但是,她能够感觉那冰冷的目光,不再有当初的淳朴、恐惧、疯狂甚至是绝望。他的脸和他的眼眸一样的冷漠,仿佛过去和未来在他心中如若无物。
然而,她还是懊悔的。她没有想到,有人会以她作为赌注,去要挟顾天熙来一场豪赌。那种恐惧,还有恨意,她不知道哪个人是谁,但顾幻璃心中明白,哪怕那个人是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除去他。
“小璃?”顾天熙看着妹妹的脸上失去了任何表情,空洞的仿佛失去灵魂的木偶,他顿觉有异,轻声唤着。拉过顾幻璃的手,触及时才发现那掌心已被冷汗湿透。将颤抖的身体拉近怀中,顾天熙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头痛?”
顾幻璃伸出手,指着那个陌生同时也是极熟悉的那个人,“我在餐厅里,看到这个人匆匆离去,仅此而已。”
“顾小姐之前可曾见过这个人?比如在圣托里尼岛。”
“没有。”顾幻璃的回答很简洁。
“我的两位当事人,已经尽力配合警方,还希望警方能够尽早结束问询。如果再有其他证据或是证言,到时约见也不迟。”卡西迪奥以律师的身份结束了一次让人不悦的谈话。
坐上车时,顾幻璃靠在顾天熙的胸前,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酒店。”顾天熙如此吩咐着,只是他的声音越平静,他的怒意也就越深沉。
“对不起。”空气中飘来顾幻璃低声的道歉。哥哥的愤怒以及担忧缘何而起,她再清楚不过。说不清是悔意还是痛苦涌上心头,酸酸涩涩地搅着。
“我不接受。”顾天熙虽然这样回答着,但是,他没有松开拥着顾幻璃的手,甚至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箍到迸裂。
回到酒店,顾天熙并没有如顾幻璃所想的那般立刻发怒,反而,他坐在桌子前,一直转着手中的笔。笔杆反射的光芒在手指间一圈圈轮过,持续着极度无聊的状态。
“少爷,网络上已经有这次案件的消息,国内的媒体也在跟进,而且,风云国际和顾氏企业的股价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何沐阳的声音落下后是一段很长时间的静默,然后是笔掉在桌子上清脆的响声。顾幻璃一直没敢抬头去看顾天熙的表情。
“你怎么看?”顾天熙的表情静如止水。
异常的平静让何沐阳有些吃惊,他甚至觉得寒意从心底往外渗。顾天熙这种情绪比狂怒更可怕,平静如此说明他已经冷酷到不带任何感情。所以,他回答时不自觉地带着小心翼翼,“小姐与少爷只是作为证人配合警方的调查,但是网络上的消息却与此大相径庭,而且这样的传播速度以及媒体的追踪速度,完全证明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目标,直指目前在欧洲开展各项投资的风云国际。”
“依你看,谁是主谋?”
“这个……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啊。
顾天熙轻笑一声,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这有什么讳言的?不就是我的父亲嘛”
这一笑,笑出何沐阳一身冷汗。
“看来,父亲大人最近真得是很闲。”悠哉地把椅子转了半圈,顾天熙对何沐阳命令道,“虽然,这一次的风波会让两边的股价有波动,可是,风云国际和顾氏不一样,就算父亲大人买入那些散户手中的股票,依旧不能撼动我的掌控。不过,既然父亲大人有兴致玩一局,我这个为人子的又怎能不应战?”
“可是……”
顾天熙打断他的话,“商场如战场,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根本就没有父子。这种浅显的道理,难道还要我亲自教你?”
“少爷,这样的内耗,实在是……”
“内耗么?我倒觉得是良性循环。正好借此机会,清除一批跳梁小丑。”
“少爷,就算是跳梁小丑也有其存在价值。”
顾天熙将椅子转回来,“那也要让有本事跳梁小丑上位才能显示其价值,否则,没用的废物只能像腐肉一样,将整个躯干拽进死亡的深渊。好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卡西迪奥了,他最近闲的很,你替他找些事情,让他恢复一下敏锐的神经。免得事情都出来了,却没一个人知道。”
何沐阳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顾天熙平静无波的脸孔让他再次震慑于自家少爷深不见底的城府。
顾天熙站起身,走到窗边抱臂而站,身姿凛冽,目光如电。仰首是天上的朗日青云,俯首是街上的车水马龙,尘世的喧嚣被距离拉成了邈远的存在。伸出手,群楼便成了指间的缝隙。似乎那么一握,就有什么灰飞烟灭。
顾天熙微微一笑,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在自己的掌中?
除了……
他回首,看着那双眼,虽然满是懊恼,悔恨与痛苦,却清亮依旧,傲然依旧。她骨子里的清傲从不掩藏在她的乖巧和顺从中。
就是这样的眼睛不可征服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产生了类似于她是驯服的这种错觉?
转过身,顾天熙的笑容温暖,“这就是你对于那件婚事所给予我的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