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这厢回了馨苑,进门便吩咐丹烟去预备茶水和果盘,还叫梅妆去备好了笔墨纸砚,拿到花厅正中的八仙桌上来。
不多时两婢女回来,见丹烟手上只端着一盏茶,红绣笑道:“方才忘了说,丹烟在去沏一壶茶,三少爷许是要来的。”
丹烟是跟着红绣去兰思院的,明明没见小姐与三少爷说过话,如今她却如此笃定三少爷定然回来,想必他们二人是心有灵犀吧。与梅妆对视一眼,二人笑嘻嘻的退了出去。
果然,才刚下了台阶,便听见回廊外头传来花儿和朵儿行礼问安的声音。
梅妆悄声道:“咱们小姐猜的还真准。”
“那是自然,快别嚼舌头了,咱们紧着去预备茶水,免得三少爷渴着了小姐要心疼的。”话一说完,人已经咯咯的笑了起来。
商少行进了屋,正瞧见红绣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手拿绷子低头绣着什么。
红绣没抬头,道:“坐吧,先喝桌上那盏茶,我没动过的。”
商少行点头坐下,端了茶盏小啜一口,心道就是你用过的我也不嫌弃,那不是间接的……想到此处,他脸上发热,咳嗽一声道:“二叔就是那个样子,如今正在自满呢,容不得旁人踩他的痛脚,说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头去。”
“三少是在给二叔开月兑?”红绣仍旧没抬头,白皙素手执针,动作优雅轻快的飞针走线。
“当然不是。”商少行起身,端着茶盏走到她身旁,看着绣布上花样简单却栩栩如生的并蒂玉兰花,问道:“在绣帕子?”
红绣摇头:“不,我在绣绣妍楼往后的标记。”她的绣妍楼,也该打响一个属于自己的品牌,之前她也有过这个想法,所以每件她亲手刺绣的绣品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绣”字。可这并不能让所有人都记住她的“品牌”。她的生意不能只停留在如今的“小买卖”上,如今在城中她已经在“上流社会”中有了一定的“顾客基础”,也是该打造品牌的时候了。
商少行对红绣的举动不甚明白。但红绣向来是足智多谋的,他心知她的所做必然有理由,便也不多问。
微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屋内抽纱绣的幔帐随风飞飘舞,梅妆和丹烟端着茶点先后进门,看到的便是安逸温馨的画面。她们家小姐低头刺绣,鬓角的碎发被风拂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轻快,刺绣那么复杂的活计,在她的手中却宛如舞蹈一样让人赏心悦目。而同样身着白衣的商少行,只是安静的坐在她的对面,用温柔的眼神望着她,唇角微微翘起,似乎这样与她呆在一起,是颇为幸福的一件事。
两婢女不想打破这份宁静,悄然放下茶点退了出去。
待红绣绣好了最后一针,将绷子凑到唇边用皓白的牙齿咬断绣线的时候,她才想起屋里还有商少行这个人。
“三少还没走呢。”
商少行翻了下眼睛,“怎么,撵我走?”
“不不不,哪儿能啊,我是,额,”刚想说你请用茶点,却看到桌上的点心已经被吃了大半,感情人家压根也没跟她客气。
红绣赧颜道:“才刚绣的认真,忘了你在。”
商少行摇头叹气,“是啊,在红绣的眼中,我总是容易被忽视。”
“……”红绣眨眨眼,她为何觉着商少行的语气像个弃妇?
红绣发呆之际,商少行已经起身来到她跟前,她身材娇小,不及他下巴高,在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她如青缎子一般的乌发和光洁的额头。满心爱怜满溢,商少行忍不住抬起手,模了模她的头。
在他的手碰触到自己头顶之时,红绣的身子宛若过电一般震了一下,猛然抬头,对上他含水潋滟的凤眼。那双眼中没有任何亵渎之意,只有浓到挥散不去的疼爱。这样纯粹爱惜的眼神,竟让红绣想起了前世的父亲。
在她病危弥留之际,身上疼痛难忍,却要咬牙硬撑不知何时才能熬出头的时候,父亲总是坐在床边,一下下的模着她的头,从额头到头顶,顺着头发的方向,怜惜就好似愿意通过一下下的抚模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一样。
红绣鼻子发酸,忙低头拿起绷子递给商少行,“三少爷瞧瞧这朵并蒂玉兰如何?”
商少行敏锐的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心下能想到的理由归结起来也只有方才在老太太房里二叔与金艺岚两人的故意刁难,红绣对二叔的话不介意,那么刚才她泪盈于睫,便是因为金艺岚?
思及此处,商少行急忙放下绷子,紧张的握住红绣柔弱无骨的双手:“红绣,金艺岚的针对你并无需在意,她为难你,归根究底不就是因为我不娶她?她是妒忌你罢了,你莫要因着她那句话难过。”
红绣这时候却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儿,为何商三少明明离着自己很近,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头瞧着自己被抓住的双手。他的手骨骼匀称、手指修长、皮肤白净,可与她的手比起来,他的肤色便深了不少。红绣恍惚的想,一个男人要这么美的一双手做什么?又想,商少行是不是给她下了什么**,怎么神志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红绣红绣”
“天啊,小姐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姬神医,快去”
……
眼皮越来越重,红绣连心惊的力道都没有,天旋地转,耳畔宛若有瀑布轰鸣,商少行声嘶力竭的叫声和丹烟的惊呼声嗡嗡的在耳畔回响,越来越不真切。软软倒下的一瞬间,红绣模模糊糊的闻到一阵冷香,便失去了意识。
馨苑乱成了一锅粥,姬寻洛赶到之时,梅妆已经趴伏在榻前哭成了泪人。商少行也急的白了脸,紧紧握着红绣冰凉的左手,禁不住身上发抖。
“都闪开”姬寻洛心头一跳,怒冲冲斥道:“你们小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有我在她就死不了还不去备热水”
梅妆被训的眼泪都不敢掉,慌忙抹了把脸匆匆跑去烧水。
商少行让开位置,让姬寻洛坐在床畔,紧抿着嘴唇盯着红绣苍白脸,只觉得自己满身的冷汗,手心和脚心都是冰凉的。
姬寻洛翻药箱拿出脉枕,深吸一口气凝神静心,再睁开眼时,他的动作已然没有慌乱,稳稳的为红绣诊脉。
丹烟此刻气喘吁吁冲了回来,扶着门框喘粗气,焦急的望着屋内,一声都不敢做。
姬寻洛的眉头越皱越紧,张开眼时,才刚稳下来的情绪又化作焦急:“快去将我送来的千年人参切一片拿来快”
丹烟气还没顺,便匆匆点头跑了出去,险些和端着铜盆赶来的梅妆撞到一起。
商少行见姬寻洛如此,心里头更慌,双手在袖中握拳,惊恐的问道:“姬兄,她情况如何?”
“脉象浮散无根,中按渐空,重按则无,元气离散,精气衰败,情况不容乐观。”姬寻洛言罢,又沉重的道:“最糟的,是我找不出红绣的病因。”
“什么”
商少行惊愕的大叫一声,姬寻洛医术卓绝,他都只能模得出脉象却找不到病因,红绣岂不是没救?
“她并未出府见什么人,怎会突然发病?是不是上次的毒……”
“等等噤声”
商少行的话被姬寻洛打断,他的手仍然诊在她寸关尺上,片刻后惊异道:“脉象沉而无力,但逐渐趋于平和,这么瞧着已经恢复了她往日的情况。”
姬寻洛不敢松懈,仍然诊着她的脉,发现脉象再无变化,刚才的散脉出现仿若只是他的错觉,不仅心下生疑。商少行却是松了口气,额头上的冷汗也淌了下来。
“姬公子,人参来了”
丹烟匆匆进门,险些踩到自己的裙摆绊倒,踉跄奔到榻前,将千年人参片递给姬寻洛。
姬寻洛扶起红绣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撬开她牙关,将参片含在她舌下。又取出金针,扎了她几处助气血运行的穴道,同时问道:“她可接触了什么奇怪的人?”
商少行看向丹烟和梅妆,两婢女均摇头:“小姐最近并未怎么出去,就算去绣妍楼也是带着奴婢们的,也没有与什么生人接触啊”
“那就怪了。红绣气血两虚,身子也弱,心脉弱也不是一两天调理的好的,可她不至于突然厥过去,还呈弥留之散脉,虽然那一阵来得快去的也快,可也足以要人的命。若是一口气提不上来……”
“姬兄,你是说有人给红绣下毒?”
姬寻洛点头,道:“我怀疑是这样。”蹙眉,又道:“若是毒,我可真是预见棘手的了,我根本诊不出到底是何毒。”
姬寻洛的话,让一屋子人沉默下来。商少行原以为有姬寻洛在,红绣身子总会无碍的,可谁知神医也有没主意的时候?
这时的红绣,只觉得鼻端冷香散了去,混沌的头脑恢复了清明,只是浑身疲惫的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微张双眸,见姬寻洛正坐在她床畔,商少行与梅妆和丹烟也都在。笑了一下,道:“我没事,你们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