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柔因陪伴太夫人同四姨太太见面的时候不多,今日是她第一次来周府上。刚一下马车,丁柔打量起周府的庭院屋舍,有稍加修缮的痕迹。四姨太太同儿子进京时已经是隆冬时,都城燕京寒冷,无法动土,周府维持着早先的布置,在细节处多了些富贵的摆设,府里的下人不少,衣着光鲜,钗环配饰,到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影子。
周世显快走进步到大太太跟前抱拳弯腰,“外甥见过二姨母。”
方才他因丁敏晃神如此明显,别说精明的大太太,就算二太太看得清楚,目光中带有一分的嬉戏,“周家外甥真真是仪表人才,我们来迟了些,让你好等,小姐们出门总是磨磨蹭蹭,我们三丫头虽然天生丽质,但也得打扮好了才能见人,周家外甥,你说呢。”
大太太嘴角含笑,在旁的丁柔却看出她的不悦,是因周世显倾慕丁敏?还是对二太太略带嘲意的话语?仿佛大太太有心卖了丁敏似的。周世显因二太太的语气里的嬉戏,神情上稍显尴尬,又偷偷的瞥了丁敏一眼,见她面如桃花,水润的眸子有别于寻常女子,周世显见过几位美人,无一人有丁敏的气质。
他本身喜好看美人,画得一首好画,尤其擅长画美人图,在南边薄有微名,偏爱同狂放不羁的书生相交,不是四姨太太看得紧,总是苦口婆心得劝他上进,周世显不会考秀才,中举人,走上仕途之路。
自诩护花人的男子,都有几分痴病,周世显对丁敏犯了痴病,而且他一向不擅长应付太太夫人们,偶然对二太太的嬉戏不知如何回话,往常这时,总是母亲来解围,周世显只需要护着美人或者在书房里作画做诗便好。府中的一切,生意往来都是四姨太太操持着,周世显没为俗物费过心思,也不愿费心思。
二太太轻笑,“周家外甥,你府上怎么有只呆雁?让我来惊走他。”
眼前二太太帕子晃动,隔开了丁敏,周世显才回过神来,见二太太的调笑更浓,大太太眼底明显带出一丝不悦,丁敏是又羞又恼,她从未被男子倾慕过,虽然知道此生无缘,但周世显眉清目秀,素有才名,府里很有家底,是举子,又为官商,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在丁府姐妹们中间单独青睐于她,丁敏心底满足,便没注意到大太太的动向。
“四姨母是在屋中等候?”
丁柔微笑道:“我第一次府上,便觉布置井井有条,四姨母安排得好。”
她出言先提起四姨娘太太,提醒周世显如果不知道怎么解决眼前的尴尬可让四姨太太出面,再有是说起府里的陈设布置,周世显虽然年方弱冠,但总会明白些俗事,只要接上一句,丁柔能将话引导别处。
周世显恍然大悟,”对,对,对,母亲在屋里等着二姨母,请。”
一旁的婢女这才迎上来,屈膝道:“二姨太太请随奴婢来。”搀扶簇拥着丁府的太太小姐去客厅,大太太略带赞赏的瞥了一眼丁柔,二太太对丁柔也多了几分的打量,莫怪太夫人看挑中了她,比以前多了几分的玲珑剔透。
“六表妹喜欢府里的布置的话,一会可向母亲请教,府里的俗事一向是母亲操持。”
路上周世显如此说,丁柔微笑着点点头,同身边的丁姝悄声说着什么,谈笑间丁姝越发亲近丁柔,丁柔一心二用,一直不动声色打量周世显,他身边簇拥几名清秀的婢女,从穿着打扮上看,不比小门小户人家的小姐穿戴差,紧跟着周世显的丫头头上带着海棠花头的白玉簪子,做工精致,选料上乘,非一般人家可得,如今却戴在了她的头上,十四五的豆蔻少女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直看着周世显。
“她是周表哥身边的大丫头,名唤香菱,六妹妹,你看另外那个穿湖水蓝小袄的,就因她四姨母上京时在直隶多停留了一个月。”
丁姝同丁柔悄声说话,丁柔向丁姝指的的人看去,鸭蛋脸庞,粉面秀目,挺鼻嘴唇,更为难得的是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息,看她的做派不像是从小卖身为奴的婢女,“怎么?”
“她叫曦晴,名字是周表哥亲自取的,说以前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从小就当小姐养着,十岁上父母相继去世,她家是个绝户,亲戚争产,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她去投奔做小吏的伯父,岂料她去了后,一月内她伯父犯了大错,被判徒刑,家眷发卖,悲伤之下,她投了湖,是游船的表哥让人救了她,感念救命之恩,她也不出可去,自卖自身留在了表哥身边伺候着。”
“南边的女子受不得北边的冷,在直隶时她病倒了,表哥为她请大夫,耽搁了一个月,为此事四姨母好不乐意。”
“周表哥和四姨母心善,她能摊上这般的主子,守着本分,也是福气,最怕得是以为分不出轻重,把周表哥怜惜理所当然,四姨母如何都不会让她耽搁了周表哥的前程。”
丁姝挽着丁柔的手臂,姐妹两人显得极为亲近,悄声道:”母亲也是如是说,六妹妹长进了呢。”
“我同你说正经事儿,你偏来笑我?“丁柔作势要恼,丁姝笑容越浓,大太太回眸警告般的一瞥,丁姝丁柔老实规矩了很多,回头后的大太太唇边露出一丝笑,并不是恼了她们姐妹。
丁姝俏皮的吐了吐小舌头,再也不敢悄声说话了,跟在大太太身后。丁柔目光再看向周世显时,露出一抹的可惜,他如果没一位厉害的母亲操持,再多的家底都不够他败的,典型的贾宝玉样的人,万一四姨太太有个好歹,周世显还如此的话,无论是是做官或者为皇商,都不见得能熬出头,四姨太太将周世显养成了不染俗物的温室花朵。
一旦府里有变,周世显不一定能撑起门户,以前听过不嫁寡母养大的独子,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寡母太溺爱疼宠着独子,事事让母亲解决,毫无男儿的担当,丁柔将周世显剔除掉。
同古人不一样,丁柔不觉得商贾地位低,早先听闻周世显一家进京,四姨太太有意同丁府联姻时,丁柔动过心思,周世显的条件很适合庶女,能为大太太解决了难事,想必娘家也会支持她。
对周世显是否高中,丁柔不是很在意,有皇商的身份,有聪明的脑袋,丁柔自信能将生意做大,以清贵之女的身份入皇商家,算是低嫁了,婆婆也不会太为难她,只是见了周世显后,丁柔再也不会兴起这样的心思,先不说他对丁敏的倾慕,就说他个没担当,围绕在他周围的莺莺燕燕,丁柔便觉得恶心,怜惜女子也得分得清自己有没有能力,一旦周世显因她们没有高中,四姨太太会岂会饶了这群丫头?
周世显不敢忤逆四姨太太,鲜花枯萎飘零时,他最多不过是做两首诗词,画一幅画作凭吊,很快他又会找到需要保护怜惜女子,而如今被他宠着的女子,养得小姐不是小姐,丫头不是丫头,一旦遭了主子厌弃,处境结局会更为凄惨。
随着大太太进门,外面的布局不见修缮,屋里的摆设全部换过,走过穿堂,进了东屋,丁柔屈膝,”见过四姨母。“
满头珠翠,一袭华服的三旬妇人迎上来,未语先笑,露出皓白的牙齿,扶住大太太,“二姐安。”
“外甥女也都起来,在我府上不比拘束了。”
丁柔抬眸,四姨太太更为秀美艳丽,无守寡的沮丧死寂,因在南边住得久了,说话时语调柔软尾音微调,听着很舒服,她能以寡妇身份操持着这分家业,丈夫留下的珍场,生意越发的兴旺,看出她是个厉害精明的,行事多了些内宅太太没有的爽利。
将大太太,二太太,让上炕,四姨太太笑着说起话来,虽然言语间难免锋利些,却不伤人脸面,对大太太十分的敬重,改了第一次见面时对二太太的轻视,一会功夫三人谈笑风声,宛若多年不见的好友,气氛和谐。
丁柔垂头听着,四姨太太得体的夸赞了二太太几句,二太太忘记了前面的旧怨,同她亲近起来,说起京城锦绣坊的衣物,四姨太太略带虚心的请教,询问京城的事儿,二太太倍感有面子,几乎只她在说话。
大太太偶尔插上两句,或者品一口茶水,那分稳重长媳气势,不是二太太能比得,足以镇住场面。谈笑声稍歇,四姨太太扫过坐在绣墩上的丁府小姐,“看着如花似玉的外甥女,我真是爱得不行,我福薄,只有养了儿子,别人家的闺女巴不得当成自己的,外甥女出落得又好,又懂事孝顺,真是羡煞我了。”
四姨太太目光在丁敏,丁姝,丁柔三姐妹身上转了一圈,对丁姝格外留神,丁柔微微皱眉,难道是做惯了商人,目光中透着几分衡量价值的意思,丁柔不喜,四姨太太虽然精明,也只不过是商人般的精明,少大太太般的大家气势……
“二姐匀给我一个闺女如何?”四姨太太轻笑般的试探,“我定会当亲生闺女疼惜着。”
屋子里寂静下来,丁府的小姐全部微垂着头,四小姐丁瑜眼里闪过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