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二十六年九月下旬,已是深秋,夜深风竹敲秋韵,一派秋声入寥廓,秋,总是带着寂寥,点点滴滴,渗入骨髓。
今年的秋日,亦如往常,依然一个人。
轻拢慢捻,铮铮两声,不是琵琶幽咽,而是琴音绕梁,空荡的水仙阁中,有繁华,有素雅,却独独少了一个人。
谁见幽人独住来,飘渺孤鸿影。
一个颤音,划破了凉夜,徒留破碎的心。
一袭鎏金镶边的黑色锦衣,缓缓从夜色中走出,犹如初见时那般,俊雅雍容高贵温和。
“芷儿何事烦忧,摇摆不定,染了轻愁,分了心神,乱了琴音?”
轩辕芷微微一笑,这样的微笑,有些不同寻常,平日的那缕笑容,于幸福满足中带着一丝隐忧歉然,今日这抹笑意中,带着闪躲牵强。
轩辕复又有何举动,竟然还牵涉到自己的女儿。只要不关乎云隐月,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若不然,到时可别为难才好。
“天哥哥,你怎么来了?”
凌风吟温和含笑,于檀木桌旁坐下:“闲庭信步,闻琴而来,不知芷儿竟然有此雅兴月夜弹奏。”
“很久没有触碰,有些生疏,让天哥哥见笑了。”
“芷儿谦虚了,残心渊众人多才多艺,尤其是歆瑶灵芸,两人一弹一舞,歌舞一绝,绝艳舞影,名传煜朝,芷儿于琵琶一途,造诣不深,但琴音,自然独有韵味。”凌风吟一副欣赏的表情,仿若回味无穷,天上地下无双,“芷儿琴音不染俗世凡尘但带着三分轻愁。倾月公主一曲《清平调》清透平和,满怀大志,胸怀百姓,但当时于邀月亭中,倾月公主还未挥去心中忧愁,故而失了几分本色。冷琴公主人冷琴亦冷,且担忧权势得失,因而听来难免世俗,三人各有千秋。”
“那无情公子呢?”轩辕芷下意识地月兑口而出,仿佛发觉自己的急躁,微微一笑,“当日听闻无情公子于疏雨楼旁疏雨湖画舫中,一曲《天沉月落》绝响众人,不知天哥哥有何见解。”
凌风吟挑起长眉,凤眸中掠过一抹流光,刹那又恢复优雅,仿佛没有发觉雪纱烟罗裙女子的那一丝焦虑:“无情嘛……《天沉月落》,名不虚传,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天沉月落》从来就是琴笛相和,未闻琴箫相鸣,所以,等到琴笛相和的那刻,我才能知晓真正的境界。”
琴笛相和的那刻,风凌天与云隐月重塑天沉月落的神话吗?到时,她该何以自处?
“天哥哥,母亲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去趟菩提寺,为母亲上一炷香。”轩辕芷垂下眼眸,不去看凌风吟的眼神。
“原来芷儿在为此事烦恼。菩提寺在明镜山,明镜山距凌城至少也有两日的路程。若在平日,或许无甚担忧,只是如今两国正在交战,明镜山离屏城不远,轩辕前辈担心芷儿也无可厚非。”
轩辕芷一怔,怎会牵扯到爹爹?天哥哥是否知道了什么?
“如今暮霭不在,朝霁与寒霜去了屏城,雪霏驻守凌城,四将皆离不开身,不如我陪芷儿去一趟,如何?这样,轩辕前辈与我都能放心。”
轩辕芷又是一怔,天哥哥今日有些异常,怎么突然想到要同行,但是爹爹千番思量,万般算计,一定要她说服天哥哥让她前往菩提寺,而且天哥哥不能陪同。
“踏雪军四将皆离不开天哥哥调遣,况且天哥哥也说,两国正在交战,怎能让作为一国之王的天哥哥随意离开凌城呢。”
“无妨,朝霁与寒霜还有乐子杰自当应付自如,无需担忧,况且轩辕前辈留在宫中,自然内外无忧。”凌风吟轻摇折扇,一派淡定,仿佛早已洞悉一切,谋定一切。
“芷儿初来乍到,若是腻着天哥哥不放,怕是要如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红颜祸水,误国误民了。”
凌风吟凤眸中掠过一抹不同方才的神色,不明其意:“芷儿果然善解人意,当初无情初到残心渊见映真受你所罚,却道你心地善良,无情果然眼光独到。”
轩辕芷一听之下,眸中闪过淡淡的惊愕,隐隐带着愧疚,垂首的那刻,掩盖了所有的一切。
“既然如此……”凌风吟略微忖度,嘴角微微浮动,“我让踏雪军护送你去好了。”
“天哥哥的好意,芷儿心领了,芷儿初出残心渊,认识芷儿的人不多,况且又是母亲忌日,我想让映真与忆香陪我就好,再者踏雪军护送,有些大材小用,天哥哥若是不放心,可以让几人暗中相护。”
“那么就如芷儿所言。”
凌风吟自始至终,都带着那抹从不变化的笑容,熟悉而又疏远。
“夜寒了,芷儿早些休息。”
鎏金镶边的黑色锦衣公子,亦如来时那般,隐入黑夜中,让人遍寻不透,却将人看得通透。
忌日吗?有趣
“王,为何费尽心机,要我们绑架此人。”负弓男子问道。
“绑架?”乐訾熠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绑架未免落人口实,本王答应拖延,却并没有打算招来闲言碎语,再失威信。”
“莫非要违背协约?”如若是拖延,这跟当初的约定不同,古翎如是问道。
“现在撕破脸皮,为时尚早。绑架不得,但是请人喝喝茶,聊聊天,并非不行。”乐訾熠有些不耐地道,“古翎,有些时候,不要一条路通到底。”
“属下明白。”
暗红蟒袍男子将手中的信纸化为粉碎,半是讥笑半是嘲讽。
“云逍,你与倩妍公主达到轻羽国之后,先拜访云倾月公主与云意然世子,再寻舒墨之丞相,将我交予你的信笺交付他。”
“公子,我记得。”云逍拍了拍胸口的书信,让云隐月放心。
云隐月清浅一笑:“启程吧。”
“公子保重,事情办完之后,我一定尽快回来。”
少年鲜衣怒马,一马当先,一骑绝尘,身后是一辆马车,依照公主的仪式,置备丝毫不差。
马车中,绿色宫装的娇柔女子,从帘中探出头,朝云隐月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笑容的灿烂与无暇,让云隐月有片刻的失神。
随心所欲吗?以云逍之妻的身份,去轻羽国寻找无心,这样便可顺其自然了。
马车之后,是一列禁卫军,禁卫军中,想必多是皇攸瑞的近身护卫,其真正的目的,为的是守护云倾月,如此,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云隐月摇首,微带叹息,送信在明,离开才是真正的含义。今日一别,再见之时,不知何夕。
纤尘不染的白衣公子,孑然一身,遗世独坐于庄严的皇宫宫门,望着蓝衣少年渐行渐远。
云逍,见过舒墨之之后,你便只能是凤逍,凤修远之弟凤修冕之子凤逍,凤墨之堂弟,我云隐月表弟,也是倾月表弟,那里才是你应该的归宿,那里有你的亲人。
希望你不要如同凤修冕那般,执着于仇恨,希望墨之的处世心境,可以让你明白,当世,何事为重,何事为轻。
回首仰望巍峨的殿堂,这里仿佛一座坟墓,华丽富饶的坟墓,外面的人看见的只是它的外表,看不到它的腐朽,如同死亡般的沉寂,行将朽木的败落。
里面的人还在尔虞我诈,而她能在尔虞我诈中生存,是否如同里面的人那般,一样的不堪。
谁会最先到达这里,凌风吟,还是风弄影?
没有丝毫的犹豫,白衣胜雪的公子,推着轮椅进入宫门,宫门在她身后紧紧合上。
回到临时暂居的宫殿,遣退了为数不多的侍女,云隐月静静地躺在榻上,空空荡荡,忽然之间,身边再次无人陪伴,聚聚散散,人事无常啊。
不知不觉间,黑暗光明交替间,一躺便已是一日。
云隐月略微收缩身子,清早的风,也融入了几分寒意,已是深秋,快要入冬了,冬季吗?冬季有无尘之雪,也有肃杀的寒风。
这个身子真是越来越禁不起寒冷之气。
再过几天,九月二十九,是师父的忌日,曾经也是那个谁的忌日,如今,她可以少了一份愧疚之意。
只是,无声谷,今年,她是不能回去了,现如今,她离不了皇宫。走不得,留无意,真正是进退两难啊
一声鸣叫,一缕微风,云隐月睁开双眸,但见一抹黑影从空中俯冲而下,其势竟然不亚于墨鹰。
云隐月骤然起身,袖中递出墨玉笛,黑影稳稳地落在墨玉笛之上,神色不比墨鹰之高傲,但一股子尊贵真是与生俱来。果然,如她所料,能训练出这种不同寻常之物的,除了凌风吟,她再难想出他人。
看见黑影真面目的时候,云隐月眼角一阵抽搐,又是通体墨色,额际一抹金色,那人是怎么办到的。
墨色尖尾雨燕,额际一抹金色,可谓是鸟中一绝,其飞行速度,俯冲之势,皆是高于众鸟。有墨鹰传讯,已经世所罕见,没想到还有墨雨燕传讯,她不得不有些佩服凌风吟的能耐。当初,他倒是半开玩笑地提过,不曾想竟然真的有。
或许该说,凌风吟还有许多事是不为她所知的。相离三年,错过的岂止是三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