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世子……”月白色长衫男子,看着静静躺着的天蓝色男子,后者左手覆在额际,右手安然地置于身侧,气息平稳,却是极淡极轻。
若是平日,等他至轻云宫宫门之时,云意然已经静坐等候,如今他就在轻云阁中,这抹清雅的身影却是纹丝不动,舒墨之不禁有些着急。
“墨墨……墨墨……你在不在这里啊?”阁外有个探头探脑的女敕绿色身影,强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
舒墨之哑然一笑,这个称呼,除了与他一统从铸剑门回来的无心,还能有谁。只是,如今轻羽宫中各处戒备森严,而无心竟然还能如入无人之境,这说明是轻羽宫依然疏于防备,还是无心的轻功已经达到不同凡响的地步。
舒墨之踱至窗边,同样轻声呼唤道:“心儿,我在这边。”
“咦,天下第一公子怎么在睡觉,我还以为你们在商讨大事呢?”女敕绿色长裙的女子,觑着天蓝色身影,带着好奇,“墨墨,他是不是生病了?”
“心儿,你懂医术吗?”。舒墨之复杂地看着云意然,复杂地问着无心。
无心挫败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望向月白色身影:“含烟姐姐精通医术,凡师兄略懂医术,我呢不懂医术。要是凡师兄在的话,一定可以让天下第一公子醒来。”
“无情公子吗?”。舒墨之自言自语道。
“咦,墨墨,你快看,天下第一公子动了。”
舒墨之顺着无心的视线,看着清雅的男子一步一步移开额际的左手,蹙了蹙眉,颤了颤眼睫,有些不适地睁开双眸。
“原来是墨之与心姑娘。”云意然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然而任谁也看得出来,云意然的疲惫已经是他难以承受的负荷。
“咦,天下第一公子,你手上怎么有一条蓝线?”无心依然好奇地盯着云意然,看着宽大袖袍中露出的一节皓腕,一条细小的蓝线笔直蔓延至腕间,这么诡异的东西,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或者在哪里听过呢,不然不会这么有印象。
云意然清雅一笑,笑中带着几分摇摆,几分牵强:“无妨,不过是……”
“对了,是毒,我随凡师兄去过缥缈峰,在谷爷爷的上古医术上偶然看到,这毒珍贵无比,也至毒无比,更狠毒无比,叫什么来着……”无心敲了敲脑袋,一副委屈的表情,“墨墨,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世子……”舒墨之这一听,当下失了镇定。
云意然微微一笑,坦然地面对榻边的两人,一个略带担忧,一个茫然无措,罢了,终究还是瞒不过的:“一线牵情,七情六欲,唯不得动男女之情。”
“对了,是一线牵情,传说这药是为神仙准备的,防止神仙恋上凡人,失了仙风道骨,坏了千年道行。若是神仙没有情丝还能恋上凡人,那么蓝线便会加速蔓延,直至指尖,然后毒发身亡。”
舒墨之越听越深锁眉头,焦急地问道:“心儿,此毒可有解药?”
“至今无解。”看了眼眉峰紧蹙的舒墨之,无心转而又道,“但是施毒之人能得此毒,或许知道解法也不一定。”
“世子……”
云意然轻轻摇头,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此毒伴我二十余载,自我懂世明理之时,便已然存在,我亦无从知晓。”
“啊?二十多年了?已经到了手腕了,再不寻找解药,会毒发身亡的”无心惊呼道。
“心儿”舒墨之神色复杂,忧虑难明,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湛然若神的男子居然身重至毒。
无心赶忙捂着嘴,双眸扑闪扑闪。
云意然温柔一笑,轻若春风:“心姑娘快人快语,不必介怀,轻云宫不是束缚之地,心姑娘不必改变心性。”
“要不问问凡师兄,看凡师兄有什么看法,或者请教含烟姐姐,含烟姐姐是谷前辈的弟子,应该知道此毒的。”无心带着商量地瞧了瞧两人,但见一人颔首,一人摇首。
“此事容后再议,无情身处帝都,危机四伏,这时让她分心,不是明智之举。况且此事不能张扬,否则会引起轻羽国兵民慌乱,到时若有突变,我军势必溃不成军。”云意然驳回无心的建议,话却是对着舒墨之,“墨之,孰重孰轻,你身为轻羽国丞相,应当明白。”
舒墨之心中一凛,眉峰间的沟壑越见深邃:“可你如此,怎能让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公主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如何六神无主。”
“此事不宜宣张,倾月的婚期将近,然事事时时变化更迭,让人防不胜防,我若再昏睡不起……墨之,你先听我说完,我自会醒来,只是不能肯定何时睡何时醒,到时倾月的安危,墨之不要让我失望。”
“墨之定不负世子所托。”
云意然与舒墨之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大事所托,小事具细,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女敕绿色长裙女子。无心心中暗自思忖,凡师兄不行,含烟姐姐也可以啊,反正她可以与含烟姐姐取得联系,神不知鬼不觉,毕竟她也曾跟随凡师兄在缥缈峰与含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想至此,无心嘿嘿一笑。
云意然看着并肩而去的两人,逐渐敛了笑意,左手抚上右臂,没想到还是让人知晓了,一线牵情,世上根本无药可解,他自己也熟悉医理,因而从来没有抱有任何的希冀。如今尚且只有墨之与无心知晓,只是,等到蓝线蔓延至手心的时候,难免让人发现。
一线牵情,毒至肩胛一痛,为时十日,至手肘一睡,为时二十日,至手腕一昏,为时三十日,至指尖时,一阖眼,便是永恒。
如今,他将逢第三阶段,三十日,一昏三十日,他怎能放心呢
雪纱烟罗裙女子,手执银针,却是茫然地望向门口,身形停滞。
水仙阁外,一道窈窕身影大步而来,现身的刹那,雪纱烟罗裙女子神思归位,猝然而起,心中忐忑不安。
希望没有动用,如若没有动用的话,她也不至于要走那一步,那一步一旦迈出,就永远也回不了头了,她不想变成那样,叫她怎么忍心。
忆香眼神闪躲地望向雪纱烟罗裙女子,眼中充满复杂的神色,有悲哀、有无奈、有逼不得已,然而轩辕芷没有看出来。
轩辕芷愣怔在那里,满脸的绝望之色。
“忆香,你先退下。”轩辕芷无力地挥了挥手,身子颤颤巍巍地移到床边,无力地坐下,身形一个不稳,跌落床上,茫然地望向一片雪纱飘荡的纱帐,整个世界空洞,虚无。
忆香若有所思地走出水仙阁,向自己的阁室走去。房中黢黑一片,但是她感觉出有人存在。
“参见主上。”忆香单膝跪地,神色敬畏。
“芷儿相信了吗?”。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丝毫的温度。
“确信无疑。”忆香依然跪着,头低垂着,俯视地面,看着那双月光下的白靴。
“很好,相信芷儿很快意识到自己该有的身份。”黑暗中的男子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浑身散发着睥睨的神色,志在必得,一切掌握在手中,“听你说过,云隐月曾于昏迷中喊过云意然,而铸剑门前又与云意然交换信物?”
“正是。”
“那么,云意然便是云隐月的弱点了。”他那个侄儿想必要伤心了吧,到头来,相伴多年的女人喜欢的却是另外的男人。
只是,天下第一公子,有些棘手,不过,如若从云倾月着手,似乎又有些不同,至少,云倾月比较容易对付。对付云倾月,此举一举两得。
黑暗中的男子缓缓走出大门,月光下,一身白袍于秋风中簌簌飘动,斑白的发丝,苍老却又带着强劲。
忆香缓缓起身,双眉紧蹙,主上为何要让小姐两难,让小姐陷于痛苦之中。
墨雨燕,凌王精心饲养,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为一种信物,一种代表准备送于心爱女子的信物。然而,墨雨燕还在悠霜国兰馨阁中,并未如小姐所想的那般,已经向帝都飞去,飞向那个凌王曾经心爱的女子。然而,主上却要小姐不得不相信,墨雨燕,不再为小姐所有。
鎏金镶边的黑色锦衣公子,若有所思之中带着兴趣盎然的玩味,逗弄着羽翼极长,体态结实有力,羽衣致密泛着黑色光泽,颈部有一道金色斑纹,双足弱小的墨雨燕。
那女人近乎有二十七日不曾回信,是该催催了。不要以为有皇宫眼线做挡箭牌,就能肆意而为,不把他的话放在心里。那女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些什么事,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吧。
墨鹰还是慢了点,张扬了点,凌风吟抚了抚墨雨燕的羽翼,今后便由你代为传讯吧。
凌风吟扬手,放飞墨雨燕,飞鸟窜入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水仙阁中,雪纱烟罗裙女子,在屋中,耗费一夜的徘徊彷徨与伤心落泪,于黎明前,叩开了那扇决绝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