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简朴但不失宽敞的马车悠悠然驶进一条小巷,不做任何停留,便进入一处别院。别院一片悄寂,恍如一棵古树,静静地林立,也仿佛一个孤独的老者,无怨无悔的静静地等候归来的子女。
众人依此下车,白衣如雪的公子端坐在轮椅,眼神淡淡的从蓝衣少年的身上驻足一瞬,便一贯如常的淡然转身,由着别夜推着向亭中行去。
云逍眼神一黯,静静地看着那抹白衣毅然转身而去。
含烟推了推发愣中的云逍,两颊带笑道:“小逍,无情让你过去。”
云逍抬首,不解地望向含烟,又看了看那抹白色身影,那俊美而又无视任何人的公子有说让他去吗?方才,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而且快到让人无法捕捉的一眼。
忽然,云逍仿似想到了什么,清澈的黑眸一亮,憨厚的一笑,右手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便跟了上去。
四面环水的亭中,一抹白影,一抹蓝影,一个安然而坐,一个拘谨而站,一个神色淡然,一个面容紧绷。看着亭中完全不相符的两人,含烟有种错觉,这两人,似乎有些相似。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含烟和别夜径自退下。
“云逍,你我素未相识,在轻羽国得你相助,无情在此谢过。”说罢,云隐月右手置于月复前,身体微微前倾。
然而云逍却是慌张异常,他本心中自责,一路闷闷不乐,如今无情公子感谢他,这使他更加羞愧难当。本欲闪身,又想起在流云殿墨梅阁的反应以及无情公子的告诫,此刻,他站在原处不是,闪身也不是。
正在云逍惶然无措时,云隐月端坐如旧,淡淡地转移视线,使得云逍暗舒一口气。
看着云逍手足无措的样子,留意到那抹始终未曾散去的自责之色,云隐月望向池水开口道:“轻羽国之事,并非你的错,你不必放在心上。”
云逍一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原来他都看出来了,虽然无情公子一直在车内阁,而他或是在外阁,或是在车外,一路从云城南下之际,两人根本没怎么碰面,就算见到,他也是低着头,不敢直视无情公子的眼睛。
好奇使然,云逍偷偷抬起头,清澈的黑眸慢慢转移到白衣公子的脸上,直到那双清丽无暇的双眸,无情公子似乎什么都懂。
在琉璃殿墨梅阁赌气离去之后,不知所往之时,想起就这样让眼前这个仿若谪仙般的人物独自一个人,想起含烟姐姐的嘱托,沉浸在愤怒中的他渐渐清醒,他从来不会这样,对于一个人的承诺,他从来不会半途而废。
惊醒之后,他随即便赶往马场,之后,无情公子遇刺、受伤,一系列的事情让他根本措手不及,出师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而眼前这人,却依旧如此云淡风轻,仿佛从来没有在乎过生命一般。
“云逍。”丽眸望向四周池水,眸中毫无波澜,仿佛定格一般,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忍让人打扰,顿了许久,久到云逍以为无情公子又在思忖着赶他时,久到刚刚温暖的心渐渐又悬起之时,云隐月方接着道,“什么时候启程去赴约……”
果然是不待见他,云逍紧抿双唇。
“在轻羽国,耽误了不少时间,希望不要失约才好。”
听得后一句话,云逍又是朗朗一笑,原本紧张的心情慢慢舒缓,心中畅然,眼前这个无视任何人的公子,似乎并非不耐烦而赶他,而是……姑且算是关心他,至少云逍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月后是赴约的时间,我在路上已经打听过了,从这里出发,快马加鞭十天能到,而步行二十五天也能到。”
略微颔首,云隐月淡淡地道:“既然知道,也计划好了,就早点出发吧,三日之后,我们在此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终究还是要分开的,他要去寻找他的姐姐,而眼前这个人,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只是,为何有种不舍的感觉,为何想留在他的身边,即便他只是淡淡的一个眼神,却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记住,行走江湖,有一片善心无可厚非,但是若再像上次那般冲动,无济于事。切记,云隐月言行无忌,侠名远播,但并非没有仇家,以后打听别人的消息,不可鲁莽,不可轻信于人,开口闭口不要完全透露。这三年,想必你也打听到,云隐月并没有现身江湖,既然如此,她想必也有自己的理由。因而,此去应约之地,你自己凡事小心吧,我言尽于此。”
言罢,云隐月侧首,看了眼怔忡中的云逍,后者慌张地低下头,略显羞赧与局促。
云隐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云逍,嘱托道:“以后若遇到困境,拿此物到标有此印记的酒楼,自有人帮你,这便算是轻羽国相助之情吧。”
云逍看着云隐月洁白纤细的手中置放着一枚雕刻着一朵兰花的圆形木牌,木牌是古色古香的檀木所制,轻巧精致,带着一丝檀香,色泽匀称,一看便是质地非凡。只是云逍不懂玉器木质,也不知道此物在行家眼里可谓价值连城,更别提这木牌所代表的身份和地位。
闻得云隐月的话语,云逍窘迫,他连忙摇手,还未开口拒绝,云隐月便道:“莫非云逍看不上。”
云逍连忙摇手又摇头,口中连连喊着:“不是”。
云隐月见此,心中无奈,瞥了眼他,口中依旧淡然道:“云逍,真的要让我这样一直托着直到你收下为止吗。”
云逍当下从云隐月手中拿过木牌,双手捧着,木牌仿佛还带着无情公子特有的清冷的味道。虽然他不知道这木牌到底有什么用,但是,这木牌是无情公子贴身之物,无情公子却给了他。
这是他自出师以来,第一次有人送他东西,而且是相识不久的人,一个相识不久却恍若谪仙般的人物。因而无论什么东西,他都视若珍宝,再者听得无情公子的言外之意,这枚木牌或许非同寻常之物,既然给了他,他便要好好珍藏。
云隐月见此,心中舒了一口气,转首,盯着平静的池水,缓缓开口:“若没事,先下去吧。”
当亭中只剩下一人的时候,云隐月微不可问地叹了口气,口中仿似喃喃自语,却可依稀听得:“那个自以为是的怪老头怎么教出这般与之天壤之别的徒孙。”
如若云逍迟走一步,如若云逍没有沉浸在方才的对话中,如若云逍没有过于专注怀中的木牌,或许,他不会错过太多。
而此时的云逍有着许多不解,在轻羽国琉璃殿墨梅阁中那时,他气无情公子诋毁他的姐姐,只是,后来,为什么对于那白衣如雪淡然处世的无情公子没有任何的反感,他不明白。
与无情公子的相处,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又坦荡。纵然无情公子有时真的很淡然,淡然到冷漠,淡然到无情,但不知为何,他已经开始会因无情公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而心情突变。无情公子形同陌生人的语气会让他心绪低落,心怀惆怅和委屈,无情公子云淡风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怀会让他兴奋难以自抑,而无情公子受伤显露苍白的脸色时他会蹙眉,想去关心,有点心疼,又痛恨自己的无能和任性。
含烟带着复杂之色看着云逍的背影,半喜半忧,神思难辨,唯有一声清浅的叹息。
夕阳渐近,转瞬又是一个黑夜,用过晚膳,遣走了别夜、含烟、云逍,云隐月熄了灯,一个人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