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宅子并不大,院子有些狭窄,里里外外的也是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树都没种。待到了后院的上房,姚采澜放眼打量屋里的摆设,见外屋里只有常用的几样黄杨木的家具,一个床榻在正中,两边设着几把椅子和小几,椅搭和坐褥都是用了老气的姜黄色,上面千篇一律的绣着喜鹊登枝。
姚采澜有点诧异,眼前情景,跟当年的“落梅居”差了不知多少啊。
心里想着,里屋的水荷已经挑起了帘子,“二舅女乃女乃可到了,我们女乃女乃已经问了好几回了。”
进了里屋当中间地上就是一大扇双面绣“雪梅图”的坐屏,正是自己想当年在清秋成亲之时给她的添箱。姚采澜见了这坐屏,不禁笑起来,终于找到了清秋当年的一些影子了。
清秋脸色苍白,正半躺在床上,见了姚采澜挣扎着想起来,姚采澜赶紧上前把她按住了,“傻丫头,跟我你还客气什么”清秋一边躺下去,一边眼中又淌下泪来,“我大哥他……”
姚采澜见此心里也是酸苦,却强压住悲伤,正色道,“妹妹,不是嫂子我说你,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婆婆还病着,要是你再挺不住了,你让公公怎么活啊逝者已矣,你就别多想了,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也能让婆婆高兴高兴,或许能让她老人家早日康复不是?”
如此劝了一番,清秋才收住了眼泪。旁边站着的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这才上前来给姚采澜磕头,“奴婢张门左氏拜见二舅女乃女乃。”原来这就是江夫人替清秋寻得的管事嬷嬷了。
姚采澜见她穿着干净利索,举手投足十分有礼,暗自点头,不愧是江夫人相中的,果然不错。姚采澜忙把手上的翡翠镯子褪下一只来,“第一次见你,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只镯子张嬷嬷拿着玩吧。”
张嬷嬷诚惶诚恐,“老婆子可不敢收这么金贵的东西。”姚采澜来回和她推让一番,到底让她收下了,“嬷嬷跟着清秋到了这里,我这妹子又最是个心慈手软的,这家里家外的还得靠你了”那张嬷嬷忙又给姚采澜磕了一个头感激的谢过了。
姚采澜便问张嬷嬷,“大夫怎么说的?”张嬷嬷躬身答道,“这大夫姓许,是城南有名的医中圣手。许大夫说女乃女乃从小体弱,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如今再加上突逢大变,忧思过重,故此旧疾复发了。老婆子给他看了女乃女乃以前吃的方子,他说那方子开的很不错,只略微增减了几味药让女乃女乃继续吃着,待吃上两三个月再看看。”
姚采澜点头,“这位大夫说的听起来很靠谱,以后就找他看吧。”清秋闻言也是点头,“我听他说的倒是很契合我的状况。”
姚采澜挥手令众人下去,这才疑惑的问清秋,“你这屋子布置的怎的如此朴素,一点儿也不像你的风格啊?”清秋低头忸怩了几下,才细若蚊蚋般道,“因为夫君……不喜奢华……他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说崔家一直是耕读传家的,应当时刻保留书香门第的本色。”说罢又忙抬头为丈夫争辩道,“也是我觉得夫君说的极是,因此就听从了他的话。”
姚采澜不禁暗地里撇了撇嘴。她对崔家生第一印象不好,就习惯了把人往坏处想,暗道,“恐怕是某人自尊心作祟,怕人家说他吃用了妻子的嫁妆吧。真是既想当什么,又想立牌坊。”
“你那看门的那个婆子看起来不太规矩,你是从哪里把她弄来的啊?”“那婆子是我们来大名府时婆婆亲自买了送给我们的,因此……我倒不好多说……怕夫君他会多心。你知道,夫君他是至孝之人……虽然婆婆她对我一向有成见,但夫君他……对我是很好的。”
姚采澜几乎都想叹气了,这个傻丫头啊,怎么让崔家生给迷成这样啊,人家说啥就是啥啊清秋她婆婆那老家伙也是可恶,用了自己媳妇的钱买了下人送给媳妇,反而成了她自己的眼线了,反倒让儿媳妇处处掣肘,真是岂有此理
姚采澜看清秋那样子,处处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崔家生,爱情真的会让人如此盲目么?她满心的气愤却一点也说不出来,说出来人家也得信才成啊
姚采澜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赶紧直奔关键而去,“你名下那些庄子和铺子,现在都是由谁管着了?”
清秋脸上的红晕终于褪去了,捏着衣角道,“母亲送来的张嬷嬷是个很能干的,账本什么的我都交给她了。”看了一眼姚采澜,又有点心虚的低下了头,“其实要我说,这些乌遭事一起交给夫君就好……可夫君却恼了,说他再穷,也不会染指我的嫁妆……二嫂你看,夫君到底是个读书人,真是个响当当的正人君子吧?不少字”
闻听这番话,姚采澜好悬没气乐了,这妹妹的脑筋真是没治了,居然愿意主动把嫁妆奉上,还觉着那人是正人君子?那人若不是忌惮江家的势力,早就把清秋啃得骨头也不剩一根了那个人也不是个傻到底的,知道自己就是暂时接手了清秋的嫁妆,一旦江家知道了,铁定原样不动的让他给吐出来真会做顺手人情啊,难为的是这丫头居然还真信了
清秋没注意姚采澜的脸色变来变去,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神色黯然道,“只恨我自己的身子,成亲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半点消息,不能给崔家开枝散叶,让夫君在婆婆面前也抬不起头来。”竟是完全一副愧疚的语气,说着眼圈又红了。
姚采澜却急了,抓着她的手道,“妹妹可别说这话你忘了,前前后后好几个大夫都说过,你因为身子单薄子嗣很有些艰难。要我说啊,这还是件好事呢,要知道以你的身子骨,要是真有了孕,说不定真有个好歹呢。那些体格好的人都不一定能在生产时保的周全,妹妹在这件事上还是顺其自然吧。”
清秋却听不进去,只是摇着头垂泪。
姚采澜深知跟这位妹妹是说不到一块去了,见她有些疲倦,就抽掉清秋背后的枕头,让她躺好,“乖乖的睡一觉,我去外面找张嬷嬷去。”清秋也是累了,闻言闭上了眼睛。
姚采澜看着她的睡颜半晌,又是气,又是疼,一直待她睡着了,给她掖了掖被角,才轻轻退了出来。
张嬷嬷和水荷一直在外间守着,姚采澜便拉着张嬷嬷坐下,让水荷站到门外面看着去。
张嬷嬷谦让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坐下了。姚采澜正色问道,“嬷嬷管着妹妹的嫁妆,这两年经营的还好吧?不少字”张嬷嬷看姚采澜脸色十分不好,赶紧小心的躬身答道,“那些庄子和铺子上都是江夫人用惯了的老人了,自是不用太操心,盈利还是不错的。”顿了顿,又道,“老婆子知道二舅女乃女乃是真心疼我们女乃女乃的,就不瞒着掖着了。这两天二爷一直盘桓在大名府,经常往铺子里头去拿东西。我自是不想给他,但是,禀告了我们女乃女乃,我们女乃女乃却说任着他去,省的让大爷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老婆子实在是没见过这等没皮没脸的人……”
什么?崔家那位二爷还没走呢,这吊唁的事都过了多少天了,感情是来“揩油”来了姚采澜气的不得了,“你们大爷对这位二爷什么态度?”
“大爷虽然对二爷整天不务正业很是反感,见了二爷就教训几句。但是,因为我们家老夫人偏向着二爷,大爷也不好真的对他怎么样。平日里二爷嘴巴又甜,整日里哥哥长、哥哥短的,哄得大爷还是挺高兴的,所以大爷也很是关心二爷,尤其是在银钱上,从未亏待过他。”哦,你们一家倒真是好,合着就亏着我们姓江的了
姚采澜气的心口直疼,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心里已经转了若干个对付这些无耻之徒的办法,无奈却无法说出来。这毕竟是人家清秋的家事,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己横插一杠子的话,说不定激化了矛盾,惹恼了那崔家生,最后还不是清秋遭罪么?
姚采澜忍住气重新坐下,“你感觉那崔家生对你们女乃女乃如何?”张嬷嬷沉吟了一下,道,“说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坏吧。只是不让女乃女乃做这,也不让做那的。大爷本人是个秀才,也算饱读诗书吧,却不喜欢女乃女乃看书,只说是妇道人家就应该相夫教子,整天该做的就是女红和管家。所以女乃女乃这两年把书都收起来了,只在白天大爷不在家时拿出来看一会儿,而且还一直在跟着水荷学绣活呢,东西没见绣出来,两只手却都被扎了不知多少次了”
姚采澜左右看看,我说呢,怪不得一进这屋子哪那儿的都不对劲,原来这多宝格上的书都不见了,而且连一般的摆件也没有多少,只是空空如也。再想想自己心心念念的为清秋寻的几本书,真是绝大的讽刺啊。
“还有那个王婆子,又馋又懒的,仗着是老夫人送来的,就不太把女乃女乃放在眼里。前一阵子,竹通老家那边又派人送来了一个丫头。那小蹄子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一般,每日里却只在大爷书房里伺候,从不在女乃女乃跟前立规矩。”张嬷嬷恨恨的又加了一句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看来清秋这病,也不光是因为大伯子出事的缘故,她家里这烂摊子也够烦人的
姚采澜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仔细一算,可不是嘛,崔家的家规是“五年妻子无所出即可立一通房”,这时间可不快到了嘛?感情人家早就给准备上了?我的老天爷怪不得清秋那么急切的想要孩子呢。
姚采澜只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也不想多呆,起身甩手就要走。急得张嬷嬷不得了,要去把清秋叫醒,让姚采澜硬给拦住了,“还是让你们家女乃女乃好好歇息一下吧。她若是醒了,就说我必须回家去照顾婆婆,两个孩子也在家等着呢”。这么说的话也是合情合理,张嬷嬷也只好放行了。
在回程的车上,姚采澜一个劲的替自己舒着气,深呼吸,默念心经。等回到了江府,心绪才完全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