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娥眨巴着眼睛仔细的盯着丁陆看,丁陆也不恼,就那么笑眯眯的瞧着她耐心的等着答案。
本来还想,丁陆好奇怪,那天生那么大的气,如何后来醒来却又变好了。就是罚自己抄写《女诫》,或者给宇文琼熬药,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比起当时刚进来就跪外头一夜,简直仁慈的很。
原来他还是念念不忘那块玉佩的。
杜月娥突然有一点明白过来,这个人,丁陆,他很迫切的在自己心里找到他的位置——那个唯一的无人可替代的位置。就如他和五娘当年的好,又或者之前他从宇文琼那里得到的关注一样——他不管不顾自己做了什么,只要自己做的事情是为了他,哪怕害人,哪怕错误,只要没有欺骗他,他就是能接受的,或者还是会窃喜的。
而自己如果在这段时间里还没有让他找到他以为的那种存在,在自己心里的存在,那么自己的下场,就会连五娘都不如。
他原本对五娘充满了想象,可是五娘背叛了他。他在宇文琼身上找到了依赖,可是终究没法喜欢上宇文琼。
而现在,自己就是他下一个目标。
杜月娥盯着丁陆,心里无法平静下来。这是一个契机,是一个自己想要很久的机会。可是为什么却心潮澎湃难以自制?为什么不能冷静下来步步为营?
她咬着嘴唇,觉得脑袋里很乱很烦,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自己不是头一个,却是那些女人之后的试验品?为什么,心里这么愤怒不能隐忍?为什么,会这样在乎这些细微不可琢磨的东西?
她抿嘴不语,自己内心激烈的做着斗争。心有千千丝,纠结着缠绕着,连自己都理不清头绪。
丁陆眼睛里的冰冷渐渐的又弥漫开来,脸上却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罢了,你先回去吧。”
杜月娥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觉,头疼的很,外头一吹冷风觉得很是舒服。于是竟然漫无目的的在外头胡乱走了一圈,觉得心里凉快下来了,才往回走。自己一个人回到屋子,却空荡荡的谁都不在,喊了声栗子,她才从隔壁跑了过来,哭着和杜月娥说:“姨娘,你快看看梅香姐姐吧”
杜月娥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过去,见梅香趴在床上,头发凌乱,汗湿一片甚至浸透了厚厚的夹袄,全都皱巴巴的贴在身上。她闭着眼睛,嘴唇上渗着血珠,好似没有一点气息。
栗子哭道:“她们送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姨娘,怎么办?梅香姐姐会不会被打死了?”
“胡说”
杜月娥喝了一句,却还是不由自己的探手去试梅香的鼻息,还好梅香大概是醒着的,听见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没事……”
杜月娥这才放下心来,去看她的裤子,见并没有血迹,好似不怎么厉害,想起丁陆嘱咐那几个婆子打的轻些,心里稍稍缓了口气。
梅香也歇了一歇,惨笑道:“姨娘,我没用,好疼……”
杜月娥听的有些心酸,强抑制住眼泪,动手给她月兑衣裳,让栗子去打水。这时候听见柳眉敲门,却是丁陆打发过来送药来了。她进来瞧了瞧,倒也没客气,就过来帮忙。
杜月娥褪下梅香的裤子,大腿上红紫一片,倒是没有皮开肉绽,甚至也没有肿起来。
可是两个人都惊呼了一声。
杜月娥便转头去看柳眉:“怎么了?”
柳眉捂嘴,支吾了两声却说:“我,我被吓到了……”
杜月娥没再言语,拿了她带来的药仔细的涂抹在梅香身上。柳眉在一边瞧着,突然开口说:“姨娘竟然亲自给梅香姐姐上药……”
没搭理她,上好了药,见梅香已经又晕了过去,杜月娥便又给她用温水擦汗,把头发简单的整理了,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说,抿着嘴垂着目,只认认真真的做着这些。
这才又看向柳眉:“我要给梅香换衣裳了,你去吧。”
柳眉讨了个没趣,悻悻的走了。杜月娥把梅香收拾妥当,打发栗子先去睡了,好后半夜来替自己。
等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守着梅香的时候,看着忽明忽暗闪烁的灯花,她终于瘫软在床下,靠在那里浑身无力。
她很害怕。
当年自己的爹,就是这么被打死的。那时候月娥不过七岁,刚刚懂事,娘突然不见了,爹突然就不能再抱自己了。一时间天塌地陷,就弄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变成那样。
记得那些人拦着自己,记得自己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一点作用,记得那从天而降的木板,黑黝黝的闪着吞噬一切的光芒,后来多少次从梦里醒来,都被它压迫的喘不过气。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一个七岁的孩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村子里的老人来看了爹的伤,摇头说:“要是出血或者肿起来,发出来就没事。可是你爹这伤,瞧着没事,却收敛在身子里,虽然只二十个板子,怕是要出人命的……”
杜月娥打了个哆嗦,努力的把自己从回忆里揪扯出来。起身去模梅香的额头,滚烫的吓人。
她心里的惧怕又一次加深,不敢多想,麻木的去拧干汗巾,一遍一遍的给梅香擦拭身子脸庞。
这一夜,竟然没有一点睡意,竟然没有坐下来休息片刻,就这么来回的拧汗巾,给梅香擦汗,好似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只知道做这一件事情了。
到黎明的时候,梅香悠悠的哼了一声,终于开口要水。杜月娥喜极而泣,跌跌绊绊的给她喂了些水,再模她的额头,就不怎么烫了。这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叫栗子打发人去请王石恩,这矮胖子来了之后第一句话就说:“若不是你叫我,我是不来的。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还是让罚的”
杜月娥有求于人,只能赔笑。
王石恩却还不满足,瞧了瞧梅香的情况,点头说道:“差点就死了。不过现在也不好说。调理不好,以后落个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哎呦呦,姑娘家的就不好嫁人了。”
杜月娥心里咒他,脸上只能还是赔笑,小心翼翼的问:“您是神医,难道没有法子……”
王石恩瞪大圆圆的眼睛贪婪的看着杜月娥,笑道:“好说,好说,就是有什么好处呢……”
杜月娥便想起他的目的,气道:“给你几滴血就是了。你一个大夫,怎么,怎么做这种事情……你那药丸,还没弄好?”
王石恩听到前半句话,喜出望外,不由分说就拿了银针出来,小心翼翼的从杜月娥手指上取了三滴血出去,分别装在三个小瓷瓶里。
这才从药箱里拿出几帖药膏:“够三天的了,省着点。十天后下地没问题。”
杜月娥心里又一次松了口气,喃喃重复:“十天下地……”
王石恩以为她瞧不起自己,哼了一声,点头说道:“这打板子的是个行家,就是只打一下都能要了这丫头的命。若不是遇到我,她落个残疾是肯定的了。你就知足吧”
说完便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你要再有事还来找我。规矩照旧。”
杜月娥没搭理他,还在琢磨他说的话,行家?一板子就能要了命?丁陆不是说了,要打轻一点吗?难道这檀园里,还有他做不了主的事情?
这日晚间去给马红袖请安,见丁陆单独在书房看帐,便过去寻他。
丁陆很有些惊讶,放下手头的事情笑吟吟的看杜月娥:“你还是头一次来找我。”
杜月娥摇头,假装生气说:“才不是。上回在檀香园门口等着爷,爷不记得了?”
丁陆也摇头,却说:“那回不算。你居心不良。”
杜月娥愕然,他竟然这么说。难得他心里竟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一次,自己目的也不单纯,他却看不出来了?可是丁陆如此说了,倒一时不好开口说梅香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便说:“那块玉佩,是我用东西换来的。是一串相思豆的珠子。”
她颇有些哀怨的看着丁陆,怨道:“六爷肯定不记得。你自己都不知道给过我什么吧。”
说着竟然掉下两滴眼泪,杜月娥心里有些疼痛,骗人不是没有过,不知为何这一次,这么不甘不愿的。却还是强迫了自己,眼泪掉下,倒觉得舒服了,一下子心里也清亮起来:如果自己能做主,一定不会让梅香受罚。
丁陆安静的看着杜月娥,不动,不说话。好像在审度,也好像在回味她的话。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账册,探手抹去杜月娥脸上的泪水,拥了她进怀里,把她的头轻轻的按在自己的心口,感觉踏实温暖。
良久,良久。
杜月娥心里叹气:他终于满意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丁陆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了这么一句,好像还在审问一般。或许他经历了几次之后,已经变得小心翼翼,虽然心里都是不由自主的期望,却还是不愿意太过轻易的相信。
他是在问她,什么时候,就对自己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