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车进了电梯,封闭的空间许久不见阳光的照射,比起外面很是阴凉,可是心里隐隐透着一股烦躁,无法纾解。单手扯了扯领带,胸口烦闷才稍稍缓解了一些。却在走廊中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又陡升了一股怒气。
假装看不到,假装不在意,假装无所谓。
这么直直的走过去,开了门进了房间,回首关门时顿了顿,只轻轻的虚掩上。
坐在沙发上,看着虚掩的门,又开始恼怒自己,难道还在期盼什么么?
只是挪不开脚……只是舍不得关……
室内的空调无声吹着,却更觉得闷热,热得人透不过气来。接了杯冰水,猛喝了两口,依然抵不住胸口那股烦闷,烦闷的让人窒息。
坐在沙发上,取出一根烟放在嘴边,拿出打火机按了两次才冒出幽蓝的火焰。
烟雾缭绕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一天,当自己在车前看到那相偎着走过来的两人时,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在要她回家的时候,看着她紧咬着唇轻轻摇头时,自己又是怎样的心情?当看着他们言笑晏晏的时候,自己是怎样的心情?当田经理打电话过来,告诉他她要辞职的消息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
他记不起来,或许从未想过。
他只知道,他喜欢的就想放在身边,他想要的就想全盘的掌握。
可是他最想掌握的那个人却从他身边逃开,失了分寸的却是他自己。
他不曾想过她一贯插科打诨的外表下,居然有这么执拗的心。
可是既然她这么执拗的选择了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她究竟置他于何地?她究竟把他当做是什么人?
一截烟蒂掉落,烟灰在木质地板上溅开。
已经过了这么久,毫无声息,外面那个人……还在不在?
狠狠把烟蒂在烟灰缸里按灭,不愿去想,可是有忍不住不去想。这样一想,心里那股浮躁又郁结起来,浓浓的散不去。
干脆就起了身,手还没碰到门把,门声一响,那一张错愕的脸已经映入了眼帘。
仿佛一阵凉风徐来,胸口的烦躁瞬间消弭了大半,却仍是不自在的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随手拿起刚刚还未喝完的水,掩饰似的喝了起来。
身后一个人冲了过来,那么紧紧的抱着,背上一片湿热,洇透了衣服贴在肌肤上,都觉得烫觉得苦。
这才想起来,那一幕幕闪过时,那心情原来也是苦,而这些天来,翻来覆去的原来都是苦。
于是,冷冷的开口:“放开。”
“老师,从您来的第一天我就喜欢您了,喜欢您的眉毛,您的眼睛,您的鼻子,您的嘴巴。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放在心上,听到您的声音就让我觉得幸福快乐。我喜欢你喜欢的快疯了,离了您我一定活不下去,您就是我人生的目标我生活的方向我黑暗中的启明星,照亮我前进的脚步。”
这是她说过的话,当时她说的时候,脸微仰表情很认真,眼神很痛苦。
而这一次,她说的泣不成声。
胸口仅余的一丝燥闷消弭与无形,心忽然就软了,再筑不起一块防备。
苦也好甜也好,无关乎原不原谅,只在于舍不舍得。
而他,刚好是舍不得的那个……
吃饭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夹菜。
睡觉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称呼名字。
她一点点的努力着,虽然方向稍有偏差,不过照着她的智商,已经别无所求了。
就像两个人走路,既然她速度慢,那他就站在原地等。
虽然他走的是直线,她歪歪曲曲的走弯路,可是到底都是朝前,终究可以交汇。
不知道什么时候,豆豆自己把毛衣毛裤都月兑了,只穿了一个裤衩,在床边一扭一扭的。小红说:‘哟,豆豆太聪明了,看了二毛的戏就学会走猫步了。‘豆豆更得意了,来回调着走猫步,还一边舌忝着棉花糖。繁花当然知道那是小红给买的。繁花就朝豆豆吼了一声:‘你怎么拿别人的东西呢?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说‘豆豆的舌头还吐在外面,都吓得忘记收回去了。繁花又喊:‘说,我是怎么教你的?给我说一遍。‘豆豆这才‘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谢谢,我不要,我家里有。‘小红没劝繁花,也没有去哄豆豆。小红对殿军说:‘那就看你的了。伺候好繁花,你就给村里立了功。繁花要是转成了肺炎,心肌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饶不了你。‘繁花越听越别扭。倒不是怀疑小红咒她要得心肌炎,而是因为那个称呼。小红平时从来不直呼其名的,可这会儿开口繁花闭口繁花的,繁花真有点不习惯。小红刚出房间,繁花就把豆豆抱上了床。豆豆不哭了。但繁花一个巴掌下去,豆豆就哭了起来,殿军也跟着哭了起来。殿军的哭声像杀猪,豆豆的哭声像杀羊。繁花没哭,繁花不知道应该先哄哪一个,心里全乱了。
第二天选举的时候,繁花的烧已经退了。她没去会场,就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村里的大喇叭好像刚换了个新的,声音很清脆,正放着庆书最喜欢的那首《北京颂歌》,那歌中唱着朝霞灿烂,巨人向前。家里的人都去投票了,连豆豆也跟着爷爷女乃女乃去了,家里只剩下了繁花和几只兔子。她听出来是牛乡长在主持会议。牛乡长代表王寨乡感谢上届村委会为官庄村做出的巨大贡献,还特意表扬了‘孔繁花同志‘,说她身上有一种精神,为了人民的利益鞠躬尽瘁的精神,这是官庄村干部的‘传家宝‘啊,不能丢的。然后是演讲。
最先演讲的是孟小红。孟小红平时只要站在大喇叭跟前,都是用普通话说话的,这会儿用的却是本地方言。孟小红重点提到了纸厂的改造。她说,纸厂放在官庄村,那是官庄的骄傲,是乡政府对官庄的信任。她表示要和乡领导紧密合作,一手抓生产,一手抓治污,两手都要硬。她的声音突然放低了,提到了她那死去的哥哥。她大概搞错了,竟然说哥哥就死于河水污染。她说,她比任何人都痛恨污染,所以请大家放心,她会下决心配合纸厂搞好治理。
接着小红的嗓门又抬高了。说乡里已经同意了,纸厂将实行股份制,官庄村以一百万元入股,村里的各家各户也可以入股。小红特意提到,在外面工作的官庄人,已经有人提出入股了。小红提到了一串名字,其中有张石榴的丈夫李东方,李雪石的儿子李小双,孔繁花的妹妹孔繁荣。繁荣也入了股?繁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红说,纸厂将优先解决官庄村剩余劳动力的问题,也就是‘吃完饭没事干‘的问题。她,官庄村人民的女儿,要像孝顺自己家的老人一样,孝顺官庄村人民。然后是有人向她提问。繁花听出来了,提问的是李尚义。尚义说的是普通话,问的是计划生育问题。想起来了,尚义老师还是计划生育模范呢。小红先感谢了尚义老师一番,说尚义老师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然后说,只要措施得当,相信村里的老少爷儿们,婶子嫂子姐妹们,都会理解她的。随后小红就举了一个例子,说雪娥虽然是医院检查出了错,怀孕不能怪雪娥,但雪娥还是非常通情达理,愿意配合组织,认真解决这个问题。小红说,在对待计划生育问题上,她一定要做到‘你仁我义‘,那种‘不仁不义‘搞软禁的事,扒房的事,再也不会出现了。
繁花的耳朵‘叽叽‘叫了两声,脑子里‘嗡‘了一下。接下来,祥民提到了火葬问题,本村人死了必须火葬,外村人死到了官庄该不该火葬,火葬费该谁拿。小红说,当然该死者家属拿。有人说,就是嘛,本村的人是人,外村人也是人,都是人嘛。接着传出来一阵打闹声,牛乡长只好插了一句,要大家冷静下来。小红说,前几天河里冲下来的那个人,现在已经火葬了,火葬费已经有人拿出来了。有人追问是谁拿的。小红说:‘过几天,大家喝喜酒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到时候不光要喝喜酒,还要吃烤全羊。‘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是李皓拿的了。繁花想,看来铁拐李也要进入村委了。
小红发表过演说以后,繁花正等着听庆书发表演说呢,乐曲声却响了起来。嗬,这就开始投票了?看来庆书也放弃竞选了。这次换了个曲子,是《解放军进行曲》,繁花双手给兔子择草,双脚却跟着那旋律打起了拍子。那旋律一遍挨着一遍放,像狗咬尾巴似的首尾相接。后来,那乐曲声突然停了。小红又发表了演说,那自然是就职演说了。现在小红又改成了普通话。那普通话说得好啊,都有点像倪萍了,哗啦啦地就把观众的感情给煽起来了。但小红说了些什么,繁花却没有听清楚。因为有人在放炮,噼噼啪啪好一阵乱响,像过除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