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笑道:“若是二爷也去,当然最好了。老太太更可以放心了。”当下便急急地掰着手指计议起来:要派哪几个人跟着,带些什么特产,哪个大夫高明……
贾母皱着眉无奈地笑了笑,道:“你这孩子也太性急了,就算要去,也要等你身子大安以后再说。”
王熙凤忙道:“多待一天老太太就多牵挂一天,姑妈那里也就多郁闷一天。我虽然是小产了,毕竟月份还小。我听老太太的话这十天连炕也不下,就好好调养调养,有十天也足够了,生个孩子不也就坐一个月的月子么?尽着这十天准备东西,找大夫,备车马;待我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外头也准备停当了,起身就走,两头都不耽误。现在就写回信给姑妈,让她别焦心,说咱们家里马上就派了人去探望。老太太说这样好不好呢?”
贾母听了,两眼红红的又是笑又是伤感,手抚着王熙凤的头发道:“听你这小嘴儿叭叭的,果然安排得妥当。若是别人就罢了,我自己的亲闺女病着,由不得我没点私心,可是这一来真苦了你了,叫我心里可有多不是滋味!”
王熙凤笑道:“只要老太太高兴,姑妈的病能有起色,我就是累一点又算得什么呢?”当下,便对喜儿道:“快回去跟二爷说,让他速速去寻访名医,做好出远门的准备。”
喜儿忙答应着去了,旁边赖大家的便趁机笑道:“真真是二女乃女乃能干,差不多的男人都比不上!这一去不知派谁跟着呢?”
贾母想了想便对赖大家的道:“真要定了去的话,还是让你男人跟了去,外带四五个机灵的小厮;女眷这边凤丫头带两个随身的大丫头也就是了,加上一两个大夫,大概十个人左右就差不多了。太招摇了也不好。”
赖大家的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倒想推荐个人,跟着二爷二女乃女乃同去,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
贾母笑道:“你荐的人,自是没错的,倒是谁呀?”
赖大家的脸上微微一红,略有些忸怩地说道:“老太太见过的,就是我那儿子荣官儿……”
贾母“哦?”了一声,放下茶盅,微笑道:“原来是荣官儿?这孩子好啊,从小就聪明伶俐,长大了越发沉稳有谋算了。我记得他小时候给珠哥儿作伴读,先生考书的时候,有时珠哥儿还没答上来,他反倒先答了……这几年没见,听说历练得越发能干了。他跟着去自然是极妥当的,我更放心。可就是一样儿,荣官儿我们已经让他月兑了籍了,并不再是咱们府里的奴才,差遣他做事儿有些不大好……”
赖大听了,慌忙跪下,急急地说道:“老太太这话让奴才们怎么禁得起?这小子本来就应该是天生的奴才命,亏得老太太,太太们宽厚恤下,从小说他倒象个读书种子,不忍让他继续干他爹他爷爷的营生,倒让他月兑了籍,跟别家的公子哥儿们一样读起书来。每日在家里也是丫环婆子小厮们伺候着,我看着他经常就象做梦一样,我常说他:“你别以为你月兑了籍就不知道姓什么了,你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主子给的,你可以不认爹娘,可咱们贾府若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就是粉身粹骨也得报恩去!”这孩子倒听话,我说的都认认真真应承着。如今二女乃女乃出门正是用人的时候,他别的干不了,白跟着照应照应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就只担心老太太嫌他粗蠢,不让他去呢。“
贾母听了,点头道:“既这么着,你就把荣官儿带进来我瞧瞧。我这也有好两年没见过他了,不知道又长高了没有。”
赖大家的忙笑道:“他现如今正在珠大爷那里。他小时候陪着大爷念了两年书,没承想这主仆俩的情份倒是很深,没事倒常在一起谈讲学问呢。”
贾母一听,更是喜欢,立刻就叫人去叫荣官儿。
只一炷香的工夫,院里一路脚步声一直到屋外阶下方停住,便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外恭声道:“奴才赖大之子赖尚荣请老太太,太太们万福金安。”
贾母笑道:“不用多礼,快进来吧”,门口丫头打起帘子,一个清俊的身影拾级而上,一径走了进来。
仍旧是一身整洁的半旧衣袍,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华贵饰物;仍旧是沉稳和缓,眉目磊落分明。
一直站在王熙凤身边的平儿情不自禁“啊”了一声,慌忙用手捂住嘴,赶紧掩饰地咳嗽了两声。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望向了平儿,凤姐挑着眉问道:“怎么了,你啊什么?”
那屋子正中,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亦循声望了过来,看到平儿,不由得怔了怔,唇边漾起一抹温和中略带促狭的笑意。
平儿无缘无故觉得面颊有些发热,嗫嚅了一句:“口水呛了一下……”赶紧低了头,从睫毛下偷窥过去,见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并不朝自己看,大约是为了避嫌,脸上却自始至终微笑着。那笑意之后的秘密无人能懂——平儿想到这儿,脸上更红了。
众人显然都没理会,赖大家的忙冲儿子说道:“二女乃女乃要去扬州探姑太太的病,我想着你这两年漠北江南地也游历了不少地方,也算有一点子见识了,就向老太太推荐了你,让你跟着二爷二女乃女乃一起去。老太太已经答应了,这可是赏了你天大的面子,你一路上可要勤谨慎小心,好生照应着爷和女乃女乃们,切莫给你老子娘丢人。”
赖尚荣听了,先是微微愣怔了片刻,赖大家的站在背后在他腰上悄悄捅了一下,几不可闻地在耳边低声说道:“这可是巴结上进的好机会,还不快领命谢过。”
赖尚荣微微皱了皱眉,便恭身道:“老太太这样瞧得起荣官儿,荣官儿自当效犬马之劳。”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最是喜欢看年轻俊俏的哥儿姐儿们花团锦簇地围绕身边。贾母见赖尚荣虽然布衣粗服,却是仪表堂堂,干练俊朗,不由得心里喜欢,便笑呵呵地让鸳鸯搬把椅子来“给荣官儿坐”,又让人倒茶。
赖尚荣坚决不肯坐,只站在那里,恭声问道:“不知道二女乃女乃准备哪天启程呢?”
王熙凤便道:“准备十天后就走。”
赖尚荣凝神想了想,慢慢说道:“现在是五月底,十天后就是六月上旬了。若是走水路,白天行船,晚上泊岸,大约要一个月到扬州;在姑太太家里住上几天,至少要六月中旬才能往回走;再返回到家里恐怕赶不及过八月节了……”
王熙凤忙道:“那走陆路呢?”
赖尚荣越发眉头紧锁,微微瞟了一眼平儿,有些为难地说道:“起旱路自然是快些。从京里到扬州一共三十二处驿站,提前派了人到前一站先打点好了,我们到了只换马不换人,赶一赶大概二十天就能到。就只是,女乃女乃姑娘们千金贵体,这一路颠簸,太辛苦了些,只怕受不住;比不得男人,怎么都好说……”
平儿由不得轻轻插嘴道:“这肯定不行,我们女乃女乃承受不住……”
王熙凤亦皱了皱眉,道:“有没有别的法子?过节自然是要在咱们自己家里过的,耽搁在别人府上不象话。”
赖尚荣低头想了一会,微笑道:“那就还是水路!多许他们些钱,昼夜行船,也不上岸了,备些船菜在船上吃,虽然有些单调,却比坐车轻松,也能快几上天。”
王熙凤双手一拍,笑道:“就是这么办!”当下转头对贾母夸道:“荣官儿说话清楚明白,心思快得很,就算别人不去,我也必得叫他跟着去呢!”又冲赖大家的点头笑道:“赖大娘养了个好儿子,将来定会跟着儿子享福了。”
赖大家的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道:“女乃女乃太抬举他了,他不过是多走了几个地方,哪儿有什么见识,女乃女乃夸得太过了……”
贾母已是全然动了心,便不再犹豫,当下命人取了黄历本子来看,见六月初五正是宜出行的好日子,当下便定了那一天出发。
王熙凤当下便说要回去打点收拾一番,立刻就拜过了贾母,要回自己那边去。
才出了门,王夫人也出来了。整个计议的过程,王夫人都是缄默不语,这时出门见王熙凤兴兴头头的上了轿,便上前沉着脸道:“不去南边,也没人怪你。可你只顾讨老太太欢喜,自己身子不管也就算了,平白地带累得我倒象不关心姑太太似的。咱们好歹都是姓王,你自己寻思去,这有什么意思?”
说毕,也不待凤姐答言,自己头也不回地上轿而去。
王熙凤怔了怔,暗暗咬了咬牙,将头一扬,也扶着丫头上了轿。
平儿心里却猛然兴奋起来——去扬州!那不是可以提前见到黛玉了么?贾敏尚未去世,一切都有变数,也许,自己能尽一些绵薄之力,来改变几个人的悲情人生?
(明天双更啊双更,分别是明天中午12点和晚上8点,敬请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