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刘跃早已看见了平儿,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平儿见他走近了,便垂下眼帘侧身一福,脸上淡淡地叫了一声“世子殿下。”
刘跃笑道:“屠姑娘走的好快,一转眼就不见人了,我的车竟然没追上——本来还想跟屠姑娘叙谈叙谈的。”
“该说的我在长安殿上都说完了,也没什么可叙谈的了”,平儿板着脸,不苟言笑地淡淡说道。
“你是指——你说的遭了土匪的事?”刘跃耸了耸肩,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平儿抬头看着他,正色道:“世子殿下,我没打算成为什么王妃,您也别打司马府的主意,如何?况且,我这么一个不贞的人,您娶回去只能令府上蒙羞,颜面扫地,成为人们的笑柄……”
“哈”,刘跃负着手,颇有兴味地在平儿脸上细细凝视了片刻,笑道:“南安王府和大司马府联姻,坊间只会传为一段佳话吧?。”,他顿了顿,待笑不笑地将眉一皱,道:“屠姑娘为什么只觉得我全是功利之心呢?万一我是真的喜欢屠姑娘呢?”
平儿一怔,却见刘跃忽然俯身下来,附在她耳边低笑道:“况且,是不是真的失贞了,总得要试过才知道,屠姑娘说是不是?”
平儿顿时觉得血往上涌,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看着他脸上暖昧不明真真假假的笑意,由不得又羞又恼地骂了一声“下流”,疾步便往外走。
刘跃却呵呵一笑。挡住她的去路,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继续说道:“在“惜庐”里,屠姑娘跟我在床上不是已经果裎相见了么?你不嫁我,还要嫁谁?”
他这句话却故意抬高了声调,他随身带着的两名侍从面无表情地在他身后侍立着,屠家的大总管听了这话脸上却立刻露出骇异的神色,抬眼偷偷瞄了平儿一眼,连忙又扭头望向别处,假装没听见。
平儿愈发羞忿,尽量将目光放得冷冽刺骨些,下死劲儿地狠狠戳了他两眼,方若无其事地展颜笑道:“什么惜庐,那是什么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果裎相见?我跟你?哈,世子殿下恐怕是身上的香艳故事太多,敢是张冠李戴,记错了人了吧?。”
当下,即刻收了笑容,绷着脸冷声道:“我父亲此时正在书斋,世子殿下若找他老人家商讨军国大事也就罢了,若跟他胡乱说些污人清白的事情,我父亲可是个火爆脾气,殿下小心他翻脸。”
说毕,连声叫着:“李三儿,备车”,片刻也不停留,一阵风地往外便走。
刘跃闲散地负着两手原地站着,眼瞅着平儿越走越远,眼中的笑意愈发深了,徐徐呼了口气,冲着那窈窕的背影呵呵笑道:“太后指不指婚又算得了什么呢?屠大人点了头不就行了?”
平儿耳中远远听见了他的笑语,心中又气又恼,直到坐在车上了,还在担心不知道刘跃来找她爹到底是什么事。
……
跟赖尚荣仍旧约在庆丰茶楼见面。
仍是上回那间包厢,平儿轻车熟路地上了楼,一掀帘子进了房。赖尚荣正坐在那里当窗小酌,见平儿来了,忙站起身道:“跟令尊大人说过了?”神色间颇有两分忐忑不安。
平儿微微抿了抿嘴唇,含糊应了一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了。
赖尚荣心里便猜到了两分,顿了顿,便拎起茶壶先斟了碗茶递到平儿面前,方沉吟着笑道:“那怎么办……难道你这千金大小姐还真能跟我私奔了去吗?。”
平儿倒是心中一动,由不得抬眼问道:“你上次说要捐官?怎么样了?”
“现在捐的人多,实缺少,就算是把钱交到部里,等到候补出来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赖尚荣坐回了椅上,眉峰微蹙,手指在桌沿上笃笃轻叩,凝神思索着。
“嗯……”,平儿默然。他说的是实情,很多人钱交上去,等了十年八年,胡子都等白了,还是没有空出的职缺,无任可派。但是……那也分人,那都是些没有门路求告无门的人。象赖尚荣这样的,父母在荣府里管事,又是多年的老人了,去求一求两位老爷,这事其实应该并不算难,为何不……
她抬头瞥了赖尚荣一眼,后者正望着面前茶碗上的花纹出神。平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面对着首辅大臣的千金小姐,却还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主子家赏个不入流的小差事,即使象他这样一个从容淡定的人,谈到这话题也会觉得很敏感很尴尬吧?
她低头端起茶碗,掩饰地抿了一口。
赖尚荣忽然沉吟道:“年,岳两位大将军刚刚平了青海,西北正兴办屯田,愿意运米若干石到那边去的话,就可以捐一个官职,职位大小以运米多少来定。自愿往边远省份效力的并不多,所以竞争不大,一般即刻便会由吏部直接发去边省的实缺……”
“你的意思是,你想往那边去?”平儿抬眼望着他,有些迷惘。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去任职的地方也许会是四川,也许会是云贵,虽说不如京里繁华,却也天高皇帝远,逍遥自在……”赖尚荣眼中流露出些热切的光芒,笑容有些忐忑和羞涩。
平儿有些迷茫。赖尚荣的话太突然,她一时无法判断其是好是坏,只是笼统地觉得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本身她也是被连根拔起扔到这莫名的朝代来的,在哪里都无所谓,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去瞧瞧几百年前没有任何工业污染的天府之国不也很好?平儿这样一想,倒真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只是……
“去边省任职的话,要背井离乡,赖大娘赖大总管也要一起过去吧?要不然他们不是要想死你了?”平儿问。
“嗯,那是自然,老太太应该也会允许他二老出府去养老了。我这里是没有问题,只是你那边……”他淡淡一笑,没有说下去。
“我……”平儿略略迟疑了一下。这里和她有关系的只有一个屠光远了,可说到底,她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实在谈不到有什么感情,若是一走了之,似乎也没什么困难。只是,自己毕竟占据了屠凤姑的身体,她一想到那个高大的,失去了一切,饱经风霜的老人,一夜醒来发现再次失去了爱女,一定会痛不欲生了吧?
平儿眼中的些微踌躇没有逃过赖尚荣的眼睛,他清了清喉咙,将手肘放在桌上,一手托腮,迟疑地微笑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其实你……”
话未说完,却见平儿忽然站起身,惊诧地望向窗外,指着对面一家香火店,道:“那个买香烛纸钱的是不是柳叶?”
赖尚荣循声望去,果见一个女子身上穿着一袭黑丝斗篷,头上戴的观音兜低低压在眉际,脸上遮着面巾,手里拎着一只竹篮正低头从店里走了出来。
一辆马车停在店门口,那女子一手挎着篮子,另一手提着斗篷下摆吃力地往车上迈。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重,步履也有些蹒跚。
平儿不由自主抬起手捂住嘴,失声道:“呀,她的肚子……柳叶难道是有身孕了?”
赖尚荣也已注意到,那女子腰身臃肿,小月复赫然突出,显然已经有了月份了。
“她不是回乡下了么?怎么又会在这里?”赖尚荣也有些讶然。
就在此时,从车厢内已跳下一人,两手扶着柳叶,小心翼翼地搀着她上了车。那人斗戴斗笠,腰上佩剑,长身玉立站在那里,身形很是熟悉。
那人将柳叶扶上车,自己也跟着迈步跨了上去,临到放下车帘的一瞬,他从斗笠下迅速地向四下里瞟了一眼。
“那是柳二爷,柳湘莲。”平儿轻声道。
赖尚荣也已认出了他,眉头一皱,愣了片刻方道:“他怎么也回来了?”
眼看那车上的车夫鞭子一扬,喝了一声“驾”,马车便缓缓启动了。平儿顾不上多想,立刻提了裙子向外飞奔了出去,跑得太急了,临下楼时险些从楼梯上摔了一跤。
她气踹吁吁地跑出茶楼,见那马车已驶出去一段距离,心下还有些惊惶,不敢叫柳叶的名字,只站在当地,两手拢在唇边,向那马车高声叫道:“喂我是平儿停车——”
那马车又驶出去数丈,方戛然停住,
平儿飞奔过去,站在车下,透过侧窗,见柳叶在里面已将面巾摘下,正隔着窗子冲自己含泪而笑,边笑边哽咽着说道:“平儿,又见到你真好我……我想死你了”
平儿不由分说,连忙打起车帘,钻入车厢内,顾不上跟柳湘莲说话,一把抓住了柳叶的手,低头望着她的肚子,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怀了孩子了?”
“是是老爷的,我总算给他留下了一点骨血……”柳叶一语未完,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