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婉贞顿时满头冷汗涔涔而下。看来,当务之急,不是如何拖延下去,而是如何在这段最后的日子里稳住慈禧,保全自己和光绪啊
这么一想,原本笃定而轻松的心情便消失殆尽了。她不禁有些紧张和忐忑起来,看了看光绪,道:“这……臣妾倒是没有想过。皇上,那你看,该如何是好?”
光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咱们在这儿势单力孤,又能有什么办法?若是但凡能有那么一两个助力的话……”
他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头,心中愤恨不已。
可恨的不仅是慈禧,还有那些两面三刀的大臣们以前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地效忠,一旦真要他们做事了,却都一个个倒戈相向。少数效忠自己的大臣们早已被杀的被杀、被逐的被逐,剩下的都是些胆小懦弱、吃里扒外的家伙,一个都信不过如今他已经是个孤家寡人,还能有什么作为?
婉贞看着他的神情,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又多了几分同情。但说句丧气的话,事实如此,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忽然,她心中一动,低声道:“皇上,倒不必那么快便丧气。若是能够联系上醇亲王他们,事情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啊”
光绪一愣,看了看她:“你是说载沣他们?”
婉贞点了点头,道:“以臣妾对他们兄弟几个的了解,都是真心为国为民、忠于皇上的人,而且又是皇上的亲兄弟,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能信得过才是。”
光绪愣愣地看着她,嘴里似乎无意识地念叨着几个名字:“载沣……载洵……载涛……”
他复杂的眼神看向婉贞,几乎忍不住就要问上一句:“你是否还在记挂着载涛?”但话到嘴边,硬生生忍住了,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虽然朕与他们相处并不多,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朕便也是相信的。”他叹息着说,“可如今他们都在京城里呆着呢,就算朕想要见他们,怎样才能联系得上?”
不是他不想,而是在这慈禧只手遮天的地方,他们两个无权无势的人,就连递个消息出去都基本是不可能的啊
婉贞听了,不由也是一愣。确实,如果连消息都传递不出去,何谈什么联系?然而一时之间,她却也找不到可用的方法,于是只能沉默了。
两人都看到了眼前的曙光,但明知希望就在前方,却根本没办法抓住,这是最折磨人的啊于是,刚刚有些激动和期待的心情迅速低落了下去,欢欣和快乐仿佛昙花一现,两人心中都是一阵乌云惨淡,沮丧之情尤胜从前。
相对无语,呆坐了许久,婉贞才勉强提起了精神,扯了扯嘴角,算是露出一个笑容,说道:“皇上,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倒也不必太过紧张。如今只不过是初现端倪,就算真的会发生什么,也是以后的事了,谁又能保证以后情况不会改变呢?”
听到这聊胜于无的安慰,光绪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便努力振作起来。他一个男人家,居然在定力上还不如一个女子,实在有些丢脸。同样坐困愁城,不论如何,婉贞都能勇敢面对、积极进取,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笑着说道:“确实,事在人为,以前我们没办法,是因为形势比人强。但如今皇爸爸的身体既然已经大不如前,我们就应该有机会了才是。”
婉贞一愣,本对自己那几句话没什么信心的,因为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别人呢?但没想到光绪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她诧异而又欣慰地笑笑,发现光绪跟她初相识的时候相比,确实是变了许多啊……
暂时挥去心中的阴霾,两人说说笑笑,如同往常一般用完了晚膳,婉贞便准备洗浴了。
末桃端着残汤剩菜从浴室前面经过,忽然看见负责烧水伺候的宫女碧兰满头大汗,正在吃力地抬着一桶水往浴盆里倒,顿时心念一转,走了过去。
“我来帮你。”她说,然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帮着碧兰一起抬起了大水桶。
碧兰吁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谢谢你,末桃姐。”
倒好了水,两人放下木桶,末桃看了她一眼,同情地说:“今儿个早晨,我看见你那个来了,很不舒服吧?。”
碧兰苦笑着点点头,道:“我的身子骨差,每次都痛得要命,偏生今儿个还轮到我在这里伺候,不瞒你说,真的很是吃力啊若是平时,不过是倒水而已,又哪儿会这么辛苦?”发了一通牢骚,她赫然惊觉似乎自己多话了点儿,不由腼腆地笑笑说道,“真是多谢你了,末桃姐,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末桃看了看她,叹了口气道:“自家姐妹,说什么谢不谢的?真也苦了你了,这种时候还要做这种粗重活……不如这样吧,我来替你,你帮我把差事做了,赶紧回去休息去吧。”
碧兰一愣,随即喜出望外,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末桃抿嘴笑着,轻轻将她推到门口,然后将放置在一旁的碗碟放到她手里,说道,“你只要把这些收拾好了就行了,然后就回去休息吧。这种时候喝点热水比较好,好好睡一觉,明儿个起来就没事了。”
碧兰感动地看着她,泪光在眼里打转,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道:“那……那就多谢末桃姐了。等我好些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末桃看着她的眼神,不由有些心虚,又有些感慨,笑了笑说:“说什么呢,有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咱们不都是姐妹吗?。”说完,将她推出了门口。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碧兰,末桃松了口气,心情颇为复杂地看了看浴盆,重重叹了口气,卷起了袖子,开始继续方才碧兰没做完的事情。
除了倒水之外,还要准备毛巾、皂角,撒上花瓣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事情一大堆,主子们洗浴可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等她勘勘把事情做完,婉贞也恰好来到。
看了看忙得满头大汗的末桃,婉贞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真是抱歉,让你辛苦了。”
末桃一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不,一点也不累,能够侍候福晋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心甘情愿。”
婉贞无奈地笑笑,说道:“在我面前,你们用不着那么拘束。其实但凡是个健全的人,谁又会愿意牺牲自己去服侍别人?左右不过生活所迫罢了。我与你们,撇开身份地位,又有什么不同呢?”
这番话,是说给末桃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颇有些自嘲的味道在里面。然而末桃却听不出来,只知道福晋的话似乎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去,顿时一股感动之情油然而生,眼中蓄满了泪花。
她急忙低下头,掩去了激动的心情,再想想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不由一股愧疚之情升起,几乎就想放弃了。
婉贞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径自走到一边,说道:“你帮我准备好以后,便出去吧,洗好了我自然会叫你。”
她急忙走上前来,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帮婉贞月兑去衣衫,摘下首饰,将长发挽起来以免被水打湿。
婉贞虽然现在已经成了主子,并且很习惯于被人服侍了,但唯独洗澡这件事上,却总也不习惯有人在旁边看着,更遑论让人帮她洗之类的。因此,每当洗澡的时候,她都会把下人们赶出去,自己洗好了再把她们叫进来。她的这种习性宫女们都知道,因此听了她的吩咐,末桃也并不觉得奇怪。
洗澡的时候身上自然是什么也不穿戴的,月兑下了内衣之后,婉贞更是将所戴的首饰物品一一拿下,包括那块重逾生命的古玉。她并不假手他人,而是自己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了首饰盒里,郑重地盖好盖子。
末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手心微微见汗,心头猛地紧缩了一下。
见婉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急忙走上前来,让婉贞搭着她的手,慢慢地走进浴盆里。婉贞缓缓坐了下来,肌肤触水,她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末桃眼尖地看见了,急忙问道:“福晋,水温可还合适吗?。”
婉贞皱着眉头道:“似乎有点儿冷了。”
她急忙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给您加水”说完,也不等婉贞吩咐,转身便跑了出去。
其实这个温度也不是很冷,婉贞今天又没打算泡很久,将就一下也可以用的。没想到这个宫女这么勤快,没等她开口就跑了出去,叫也叫不住,便只能由她去了。
靠在浴盆边上,她闭上了双眼养神,不一会儿,就听见了末桃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看见末桃拎着一个大桶,桶里装满了热水,出现在门口。
“奴婢这就为您加水,福晋。”末桃喘着气,怯生生地说道。见婉贞并不反对,便小心翼翼地将热水从她的脚边注入。
原本有些微凉的水温度渐渐升高,婉贞不由得舒服地申吟了一声,闭上眼,享受着那种全身毛孔都扩张开来的舒畅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末桃紧张的声音说道:“福……福晋,这样的水温可以了吗?。”
她再次睁开眼,看了看末桃,笑道:“很好了,多谢你”
“不……不敢。”末桃的心跳快得厉害,心虚地不敢看向她的眼睛,低垂着头讷讷地说,“奴婢……奴婢先出去了,福晋您慢慢洗,奴婢就在门外,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出声便是。”
婉贞微笑着点了点头,末桃松了口气,急忙拎起了大桶消失在门外,然后轻轻将浴室的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