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婆子自认今次来,这番准备好妥当了,自己只要一说出来,便是寻常的其他货主,也定是极为认同的。这桩生意,那是十拿九稳的事。
她先找上文箐,也不过是因为铃铛说这药膏是表小姐制的,自然要先有了表小姐同意,当家女乃女乃才会点头。心想着,这既然来给表小姐看足,且把她哄好了,便也能如了意。哪里想到,人家年龄小,果然也有些见识,逼得自己把要在当家女乃女乃面前说的话,全都放了出来。
她就不信,说服不了这个女童。
果然,文箐频频点头,道:“婆婆是个爽快人,你这般说,我是沾了婆婆的光。依你之言,是你卖得越多,我便能得更多零花钱了?我倒也有些心动,乐意与你做成这笔交易。你我是熟人,自是不相欺瞒,只指望着你生意好了,我也赚个买花的钱,不是?”
杨婆子心里暗喜,只哄道:“正是。杭州的鲜花可是比别处的要多得多,走遍大明,也只有我们杭州一年四季专有人种花。表小姐喜欢花儿,多攒些零花钱,到时自是可以随意买。”
文箐微皱一下眉:“花我倒是喜爱,如今守制,身边能攒些钱,为日后多些零花,也是个理。只是,我也有顾虑,说出来,婆婆莫要笑话我。”
杨婆子已经觉得药膏这事稳妥了,心里也不急了,笑道:“表小姐,莫不如说出来,兴许老婆子亦能帮着出个主意。”
文箐笑道:“自然是想要婆婆帮着拿个主意,否则我心里真不踏实。最大的顾虑吗,我实是担心我做得多了,卖不出去,只卖得几十份,没人要了,岂不全砸在我手里了?”
杨婆子听得对方这是明显答允自己做药膏了,更是喜形于色,道:“表小姐,只要你能做得出来,我便能卖得出去。这般好的货,不怕没人要。小姐乐意交于我卖,就按先时装的一半的份量,我乐意一盒出二十五文。小姐只需给我药膏,别的一应差事交于我,不用管。这般,小姐这里人手少,也省心省力。我拿多少药膏,自是马上结钱,如何?”
文箐这才觉得杨婆子颇有些家底,敢于说这番话来。想了想,摇头道:“不妥不妥。”
杨婆子心里一紧,道:“表小姐可否明言,何处有为难之事?”
文箐正色道:“第一个不妥,这价钱,我不说,婆婆也清楚。这些自是药材制来的,其中还有花儿呢,那花的价钱可是变动的。这药膏若是春夏花朵盛开之际制出来,只怕时日长了,加上夏日高温,便也容易变坏。故而,您也说了,明日定要下雪,鲜花儿明日定要涨价。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婆婆是个会算帐的,我只说得这里一两样细则,婆婆已经能领会得了。”
杨婆子没她说得脸上通红,道:“这,老婆子确实未曾想到。若是表小姐嫌这价低,自是好商量。我一盒也只赚得五六文,平素这嘴皮子自是磨破了。”
“婆婆的辛苦,我亦是晓得。这开始卖,价钱自是高一些,日后时日渐长,这物事知晓的人多了,自然价钱又有变动。”文箐示意铃铛给自己亦换一杯热水来。
华嫣见她脚上穿的阿惠制的棉拖鞋,便道:“铃铛,给表小姐再找个脚炉过来,腿上搭了小被子,可是寒气还是有的,莫要着凉了。”
铃铛一边倒水,一边脆脆地应了一声。
杨婆子亦夸道:“表小姐这鞋倒也别致。只是这般露了足尖,确实容易着凉。”
文箐冲她做一个鬼脸,道:“婆婆,你这是未曾受过伤,不晓得我们伤者的烦恼。这趾头伤着了,穿不得寻常布鞋,只着了这个,甚是舒服。我瞧啊,你且回去也做些这个,定是能卖掉的,你不是说能赚一文是一文吗?。”
杨婆子被她说得心里一动:“多谢表小姐提醒,兴许是个好主意。那这药膏,表小姐便是同意了?”
文箐接了热水,喝得一口,舒服了,便道:“你我之间,价钱倒是好说。我且说第二个不妥之处。我呢,向来做事,便被教导需得有始有终才成。这药膏,既是我家能做得出来,那般费力地都应付这去,便是这装填一项,又何必偷懒呢。再说,婆婆能卖掉一盒不容易,成日里都在外奔波,哪里有时间再装填?故而,再要因这事,劳烦婆婆再操这个心,我心中实是不忍。”
杨婆子只道:“不麻烦不麻烦,或是多了,到时请一两个人帮着弄,这事也不累。”
文箐放下杯子来,道:“婆婆这是同我客套,匆忙间我也只想到这点。自觉还是提供一个完整的带盒的药膏,再加些装饰。而婆婆呢,保管卖就是了。至于现在景德镇的瓷盒,来年春节是没法保证了,不过明冬则是可以用上好的,你还没见过那顶好的呢。这个,婆婆只怕是买不来。好马配好鞍,这药膏难得有婆婆赏识,我还是需得好好装填才是,紧要的是:我得在这盒子上刻几个字,总得要让人家晓得这是甚么物事,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很是郑重,笑着脸紧盯着杨婆子。
杨婆子没想到,这表小姐实在太精,自己是算不过她了。本来还想着先从她这里下手,打听好情况,再找当家女乃女乃说正经事,哪里想到,在这里,自己便被卸下巴来。那若是当家女乃女乃谈起,岂不更加厉害?
她左右寻思着,自认还是小女童好哄,且让她开了口,允诺下来,这大人到时抹不开情面,定然也只能答允的。“那表小姐既然乐意,老婆子这边自是巴不得了。”
可是接下来,听到的的话才让她头痛。
“只是,婆婆,你是管在外头卖,我却为难了。思来想去,我一次要做出多少药膏来?外头人家喜好不同,又多喜欢甚么香味的?我要如何调制?婆婆适才同我说,我能做出来多少,婆婆都全包了。不是我忧心婆婆的能力,实是想着:若是我做多了,这外头人喜好新鲜的劲儿一待过去,价高,要的人少了,婆婆卖不动,岂不是赚得的钱还不如亏的多?或是等婆婆说好了,要多少份,我再做出来。这一等,只怕一个冬天也便要过去大半了。岂不是砸了婆婆的买卖?”
杨婆子听她句句好似替自个儿着想,确实先时只觉有利可图,只想着自己能卖多少便从这里拿多少,没想到被她逮了那句话,此时问个张口结舌。“这个,表小姐所虑甚是。若是稳妥起见,那,只需提前少做些便行。至于香味,就表小姐现下的这个香味便好。”
文箐一笑,也不回答这个问题,盯着杨婆子好一会儿,见得她十分紧张,方才慢慢吐出话来:“婆婆,莫要紧张。我既提出这些问题来,自是要寻一法子应付了才是。故而,一个法子是:你从我这里买药膏,那我可是按一次最少五百盒以上的量做,再少可是没法做,都被那器物沾了大半去了。价钱按咱们商量的来,至于是二十五文还是三十文,这得依香味,制作难易程度来定。”
杨婆子一听五百盒,有些迟疑。“器物那能沾多少?表小姐一次少做些。我定能卖得了。”
文箐笑道:“婆婆,你想,一朵花你放在衣箱里,只能熏得一两件衫子,那气味还淡得好似闻不到;若是一箱衣物均要沾上,两朵亦是不够。我制药膏也是同样道理。开始都说了难制,做的次数多,那做坏的次数亦多,费掉的便也多了。再说,做的时候,且需要好些不同器物,这个沾一点,那一个流出去些。做的次数越多,这费去的亦是多。我倒不是怕费事,实是次次都是少做,这价钱自是高了,婆婆卖不出去了,或者便是亏了。你我二人,没赚得钱,反倒成了白费力。”
杨婆子一想,是这个道理。“那,表小姐的第二个法子又是如何?”
文箐接着道:“第二个法子嘛,自是婆婆不用管我做多少,只管来了便提货。那便依我的价钱去卖。您卖多少,便直接抽成。就同当掌柜的一般,年终分利。”
杨婆子听得最后一句,有些心动。“表小姐,那又如何一个抽成法呢?”
文箐敛了笑,认真地道:“婆婆,我同你说实话。这价钱自然不能卖贱了,得按我的定价来卖。然后呢,比如说,卖得五十盒,你便取二百文,卖得一百,不是取四百文,而是按四百五文付于你。再有,你也可以找你们这一行的相帮忙,你分派出去,我亦不管,只要外面统一的价钱不乱。如此,你卖得越多,便得的越多。”
杨婆子一听,同前面的相比较起来,自是觉得后者轻松。她坐在那里想了会儿,却听得对方道:“婆婆,你若觉得这般不合适,那也可以依你先前的说法来。至于这个抽成的事,我自找其他人。”
她一惊,立起身来,急急地道:“表小姐,使不得啊。这事还是我第一个来说的,要找,便得找我。只是,我一时也还算不过来。你且容我再好好想想?”
文箐笑道:“这不,我本来是送亲戚的,都先答允让你先取了去卖了。自是认你为第一家。咱们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我自是不能让婆婆这般大年纪白忙乎,不是?”
杨婆子略略安心,又道:“表小姐,那若是卖得两百盒呢?”
文箐一见,鱼儿彻底咬钩了,便道:“那自然是抽成更多了。我年幼,这钱的事,我是没法作主。不如,婆婆且抽个时间,届时让我舅姆与你谈。我替你想过,这般肯定比你自己那般只赚五六文钱一盒要强得多,少操心少受累。”
杨婆子看向华嫣:“小姐,我来时,吴家小娘子说女乃女乃那边有事,不知现下可有时间了?麻烦帮忙递个话去?”
华嫣笑道:“婆婆,今日家中实是忙得紧,姆妈那边我定同她说清,你下次来时,再找她便是了。”
文箐见杨婆子是个办事不拖拉的个性,也道:“婆婆,莫要着急。舅姆今日是真不方便,否则我也不会缠着你在这儿说这些了。再者,这事急不得,婆婆归家再合计合计,这抽成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到于大约多少合适,做买卖,总得有商有量才是,总不能全是一方说了算,不是?”
杨婆子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哪里敢小觑?“表小姐真是聪慧过人。只是,那药膏,在节前可能出来?这年关下,我正好可以多走几家。小姐担心鲜花一事,若是信得过,这个包给老婆子就好了。”
文箐笑道:“我晓得婆婆是极有门道的,可是有好的种花人家介绍?”
“同表小姐说话,果然是爽快。这个花,自是今日那非要药膏的人家,她家便有大片的种花庄子,我若是说急着用这花来制药膏,她定是会答允的。”
文箐笑道:“那好啊。只是今次,我已经定妥鲜花了。日后,这花的事,就有劳婆婆带了吴婶去买。”
杨婆子心想,她都晓得行情了,自己想从中赚几个差使钱也不得了,只能想着从另外那户手里得些赏钱了。“表小姐,我找的这户,价钱定是比市面的公道得多。且放心好了。药膏这差事,可莫要先给了其他婆子,我可是第一个啦。”
“这个自然。我同婆婆极有缘份呢。”文箐端起杯子,轻叹一声道,“唉呀,这口都说干了,婆婆再喝些茶吧。我瞧,这半下午都过去了,实在心有不安啦。”
杨婆子自是明白这是人家要送客了,便也见机地告辞。临行前又问哪天能取货。
文箐不想痛快地答允她,便道:“且瞧能不能做得出来。若是今日连夜赶工,不出意外,约模明日下午便可得。婆婆你且安心等消息便是了。”
杨婆子一听,眉尖一挑,道:“那我明日下午申时便来贵宅打听。价钱还有分成的事,也是那时同女乃女乃说?”
文箐点头道:“正是。这毕竟是买卖,可是需得舅姆作主才成。”
又怕杨婆子多想,若是被自己一吓,打起退堂鼓,岂不是前功尽弃了?最后又送一定心丸,稳稳神。“婆婆,我舅姆可是个十分好说话的,再说她也忙不会在意这点子小买卖,只要你诚心,定能如你愿的。”
华嫣一待杨婆子离开,便问道:“箐妹,你怎的也这般诡计多端?莫说我是略晓得其中的情由的,也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且同我讲讲,为何偏生不马上说与她晓得:这药膏今日晚些时候她便取得?我姆妈哪里晓得这些,你让她明日如何与杨婆子谈这个啊?”
在文箐心里有点成就感的同时,没想到,随后来的一番对话,引发了姐妹第一次小小的争论,也给华嫣植入了营生理念,并且心中产生了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