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这话一出,吴婶第一个赞同。“正是。表小姐这话说的极是有理。我们家爷如今不在了,你随便带个小童来,哪个晓得真假?都是你一张嘴,我们哪里辩白去?”
赵女乃妈听得这话,却是抽抽咽咽地,间隙里仍暗中抬眼瞧一瞧沈老太太与沈吴氏,欲语还休状。
文箐见得她这般状况,只觉别扭,总觉这人似乎有点不入自己的眼,更是疑心。有了小刘掌柜那一出,她如今防人之心更盛于从前。只是,实在是想不出,真有人要傍沈家那也该是早几年啊,如今沈家也不过是小户人家模样,这般牵了孩子来上门,若是冒认的话,想来也真没道理啊。
她图的是什么?此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吴婶不耐烦了,道:“你倒是说话啊?怎的这般娇羞状了?适才在门口推搡我,怎的也有些力气啊?这是太太与女乃女乃给你情面,你若再不说,莫怪我取了棒子,赶将你出去了”说着说着,作势要寻物事的样子。
那孩子却能听懂这番话,从小条凳上跳下来,冲吴婶骂道:“你凭甚么要打我澄姨你不是好人你欺负人我……”他话没讲完,已经被赵女乃妈拉住,捂了嘴,小声用北地方言哄着。
这孩子的话,却把个吴婶吓一大跳气得指着小孩,道:“你……你……”憋了半天,又看看当家女乃女乃与太太,不敢当着他们的面骂出来,只得说了一句:“年纪也该知人事了,却是好没家教……”
这话,把赵女乃妈说得脸红,只抱了小孩哭。
沈老太太咳了一声,三表婶向来看不惯吴婶,自己想从库房里取点物事,每次吴婶说是不等她离开就指着她后背说闲话,如今逮了话,便凉凉地道:“不管这孩子是哪家的,要训要骂,也轮不到你吴嫂。当家作主的是哪个,你眼里可有规矩?”
吴婶忙向太太与女乃女乃认错。沈吴氏知她护主,却又恼她说话不到点上,只好喝道:“你这张嘴,就是多话。小心哪天我再罚你工钱。”说完,又对沈老太太请示,“母亲,这厅里凉,要不然,让她同阿惠去屋里再搬了火盆过来?”
阿惠看向厅里的女人与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时沈吴氏出语,她有些不甘愿地应道:“是,我这便去屋里再抱个小被子过来。”
铃铛还发愣,华嫣看母亲一眼,便小声道:“你不是将那暖炉打翻了吗?快去我屋里取一个来给我姆妈。再拿个小被子来给箐妹。”
一下子,三个下人都走了。
沈老太太开口了,却是对侄媳妇说的:“三娘子,你瞧,你去同小三说一声,这孩子到底该如何处置?我们一家子女人,哪里晓得大同在哪个地方?这突出其来的,甚是烦人。他一个男人,在外头见得些事,可有旁的好主意不成?”
她不说,文箐差点儿忘了,这三表婶是同三表叔一起过来的。只是文箐同华嫣是未出闺门的女子,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亲娘舅,作为外男,今次也不曾见得呢。沈老太太这么说,到底是想打发看热闹的三侄媳还是真想寻个主意?或是后者,只能说她这个时候了还记得男女之防,只是自家的事却要去求个男亲戚的征询意见,真这般蠢?若是前者,也算是懂得内外之别,那自己在这里,是不是也不适宜?
她这边还没想清楚,老太太却道:“箐儿,我问她些事,你且听听她到底说的是甚么?”
看来,自己这“翻译”倒不用避嫌了。文箐应了声。
老太太第一句便是:“这孩子叫甚么?你既说姓沈,是老三在外头生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赵女乃妈便由前几句,已经晓得这家的真正当家作主的是谁了。立马也不哭了,柔眉柔气地给老太太行礼,小声道:“回太太,三爷曾说过,大少爷曾经早取过的名叫‘肇’,后来说八字不合用不得这名,方取的‘华庭’。这个‘肇’字便往下传,只是后来女乃女乃当年生的一个没了。三爷伤心,便将这个‘肇’字给了我家小少爷。我家娘子姓虞。”
沈老太太听得直点头,道:“那名还是华庭他祖父给起的……倒是这么回事。”
沈吴氏听了赵女乃**话,只气得欲咬碎了牙,张嘴委屈地对沈老太太道:“那楫儿的大名便不能叫这个了?”
沈老太太眼一瞪,道:“我还没认呢?你着急甚么?且把这事问清了再说。”对着赵女乃妈拉长了声音,徐徐开口道,“你既要认亲,却也要有能让我信得过的物事才成。否则,说到哪里,你都是冒认亲戚,我们大可以说你来骗取钱财……”
赵女乃妈听得此话,急了,开口道:“回太太,要信物,我也不知哪样算是沈家的凭记。爷当日到底留没有留,如今我家娘子故去了,我自是不晓得。只是,我这里倒是有封信,却是爷几年前写的,我家娘子撕了一半,后来阴差阳错又留了下来。这里有爷写的原委,便能证实我家娘子同爷之间确实有情份,小少爷亦是沈家骨血……”
她这边说着说着,便从贴身袄里模出一封信来,欲起身递于沈老太太。
文箐看了一眼老太太,得了她点头示意,便踮了脚跟,走过去,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瞧清信封上的字样,便听得沈老太太道:“嫣儿,你也认得些字,且念一下吧。”
沈吴氏却咬着牙,道了句:“且瞧仔细了,那是不是你爹的字迹?”
华嫣打开信封,取了信,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通,有些字她亦是不太识得,只让文箐指出来。信是两年多前写的,内里说自家娘子大病痊愈,怕是不能将她迎娶进家门了,只请对方原谅上一年的提议,信中仍有道留给肇儿的钱财也够长大娶亲的,就让他随了舅家姓虞云云。
沈吴氏手虽捏着帕子,可是指尖儿都掐进肉里了;眼睛如果能放刀地话,一定会扎赵女乃妈几个洞。
沈老太太听了,只骂道:“这不孝子,竟敢在外头养个外室竟把我们当个糊涂的,唬了我们这么多年,真是不孝啊他若还在跟前,我定让他在他爹牌位前跪上七天七夜我怎么养得这么个儿子啊……”
骂归骂,可是这些原委都能对上号。
依照赵女乃妈所说——沈老三因为生意常跑大同,一来二往,无意中便认识了虞家的小娘子,没想到,一时情动,有了孽缘,虞家小娘子生下了儿子。后来又听说沈吴氏重病,或许是彼时沈老三确实动过心,待事后要接了她过去。哪里想到沈吴氏只是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居然又在病中熬了过来。然后沈老三写了这封信,大意似乎是如今自己不再是官家身份了,作为庶民,自是无法娶妾的。既然不能让对方作继室,那只能任由对方自行决定,或者另嫁,或者守着儿子长大,反正北方的那个铺子宅子以及两处田地全归虞家……虞家小娘子亦是气了,亦回了封绝交信,带着孩子在北地,开着铺子。本来也算是安心的,谁想到
文箐这边听得,心想大同那边属于明边疆军事重地,难道那边女子都十分开放,不似江南这边“封建”?居然还能私生孩子的?自家三舅到底是如何样一个人,能让一个女子不顾名声生下儿子?又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三舅居然“**”且婚外生子?奈何,这两个**男女如今都不在人世了,她便是想八卦,也无缘见了。
沈吴氏听得只觉得万箭穿心,面色一白再白,最后面如纸,唇亦是咬出血,直着眼盯着赵女乃妈。
沈老太太骂完儿子,抹着泪,又责骂起未曾见过面的虞家娘子来:“这孩子他姆妈好好地不呆在后宅,作甚出去抛头露面,难怪被人瞧上了。这般不守妇道的,定是个狐狸精,哄了我儿,迷了他的魂……真正是可恶得很。老天爷,你自收了她去便是,为何好好地连我家儿子也被牵连上了……可怜我的儿啊……”
文箐听得直翻白眼。沈老太太这话,已坐实了三舅是有外室,难不成她早有耳闻?这母子俩,趁着沈吴氏病重,便都分别张罗着——一个在外头赌誓要迎回家来扶正,一个在后宅先是哄了丫头要作继室然后又暗里张罗着自家侄女。有其子必有其母?
文箐偷偷瞧一眼沈吴氏,只见得她摇摇欲坠,吓得也顾不上脚痛,忙过去扶稳了她。华嫣抹着泪,心痛地看着姆妈,也挪了过来,叫道:“姆妈,你还有我同庭弟与楫弟要照顾呢,切莫伤心……”
那赵女乃妈只叫屈,道是自家小娘子亦是无辜,都怪三爷先时瞒骗,才误上了贼船,最后落得如今这个局面。只是,厅里的其他几个人都没心情听他的,唯有那个不怕事的沈肇靠在她怀里,敏感地察觉到这屋里的人都不喜欢自己,于是满脸地警备。
沈吴氏伤心得眼泪直流,泣不成声。
沈老太太哭闹了一会儿,收了哭声,似乎想起了甚么,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你家娘子既然没了,先时的家业可还在?你自可带着他过活,何须再从北地过来?”